七十、多亏石头
单氏一口人种着二亩地，还要抽空扎扎彩挣钱，总是忙不过来。她婆婆在世时，就常觅短工、雇人帮忙，如今，她一个人，更忙不过来了。发丧时，那坡里的麦子就黄了稍，刚发完丧，麦子就熟了，三日圆坟以后，趁着天不亮，她便到杨道口人市上去觅人。
打短工的人都是黑更半夜去赶市，天不亮，人市上就满了人。单氏在那里咋呼道：“觅三个人拔麦子，愿去得过来。”短工们从黑影里看出是个戴孝的妇人要觅人，都争着过来下市，“我去，我去”，几个人围上来。她便同人讲价钱，论饭食。
正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偎过来。由于天黑看不清，仔细看了，才知是周石头。她说：“兄弟，是你呀！我就觅你吧！”石头说：“嫂子，再觅两个吧！”于是，单氏又觅一人，同石头一起去了地里拔麦子。
拔麦子，不是割麦子。济南东北乡这一带，时下不兴割麦子。因为割麦子有两个坏处，一是留到地里麦柞既是一种浪费，也为施种秋作物带来障碍。拔麦子不用镰刀，要连根拔起。双手紧紧握住一缕麦秸，用力拔出地面，提起一只脚，把带着土的麦根，往脚地上猛摔猛磕，把土磕掉，使麦根毛茸茸的，以便运到场院里铡去麦穗儿，留着带根的麦秸，由泥瓦匠精心的披在屋顶上，以防漏雨。所以，这一带都是拔麦子，不常割麦子。
石头对于干各种庄稼活那是样样在行的，对拔麦子更不陌生。他带着另外两名短工，只拔了两天，就拔完了。石头又带着两个短工，铡麦子、摊场晒穗、拉碌碡打场晒粮……单氏只管着给他们做饭、送饭吃，帮一点零岁活，大活都是石头领着那两个短工干。幸得老天也没下雨，总算顺利的忙完了麦收。
拔完麦子打完场，单氏打发两名短工吃过晚饭，付了工钱，石头和两个短工起身要走。
单氏说：“石头兄弟，你留一留。”
石头留下来，坐在院子里点了一代旱烟。单氏凑近他说：“兄弟，你哥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凡事都得觅人，我那脚又小，还得跑到人市上去觅人，我也忒难了！唉！虽然过完了麦，可那谷苗子也该剜了，也该浇水了，你就再干几天吧！今后，有活我就找你了，免得再去跑远道！”石头说：“嫂子，俺家尼除去那块坟地，别的没有地种，我一生一口的，只能靠打短工混饭吃，到哪尼打也是打，只要嫂子不嫌俺，俺就给你干，钱多钱少不在乎，只图离家近便些……不过……也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只怕有人说闲话呀！”单氏说：“兄弟，怕啥？只要咱做得正就行。”
从此，石头就成了单氏的长期短工，只要有活，单时就去找石头干，钱照付，饭照管，倒也和谐，却不曾有什么闲话。
单时思念周春生，不知不觉已过去三年，可春生不但没回来，就连音信也没一点。单氏思夫心切，经常垂泪，甚而常在没人处哭嚎一番。一日出门去给人送扎彩，听人说关外战事紧急，鬼子的飞艇往下面扔炸弹，炸死了许多人，她更担心起春生来。
又一日，听人说周春生早被鬼子的飞艇炸死了。甚至还有人说飞艇炸死的人连尸首也找不见了。单氏听了心如刀绞，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总希望那时谣传。后来，石头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定人传说去关外伐木发财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全都炸死了，外县里有人只抬回了死尸。
那单氏本就穿着沿了白边的灰色大褂子为婆婆“持服”，听得春生已死的噩耗，干脆换了一身重孝服，在屋里设了周春生的牌位供奉了三天，大哭一场，自叹命薄，不再出门，凡事有石头操办。
周大壮听得春生死在关外的消息，携了夫人孩子来到单氏家里，对纸牌位三鞠躬，又安慰了单氏一番才回家。大壮说：“狗剩子死了，今后咱还得多帮帮她哩，我是狗剩子的老师，人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咱咋能不去管它呢，今后你可以多往那边跑跑。”
妇人却道：“我呀，还是少得好！你更得少去，去多了，外人不说闲话呀？‘寡妇门前是非多’呀！”大壮说：“也是，那，你就常去看看！”妇人说：“我？我也得少去，年轻轻的又没生孩子，还有个不改嫁的呀？人家自有主张，我去了不碍人家的事？”
那单氏真算的命苦，先死了婆婆，后死了男人，好端端一个家就剩下了一个少妇守寡。她越想越觉自己命薄，整天端着个泪碟子，一再哭嚎，伤心过度，吃饭也很少。很快，就生了一场大病。不思饮食，日益消瘦，渐渐的，下不得床来，多亏石头在床前伺候，而且请先生、搬大夫，煎汤熬药，日夜服侍。只累得石头也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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