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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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的学生时代与老师没有太深的接触,回忆起来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断。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地知道,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我当学生最用功的日子是初三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那时,我们的学习日趋紧张起来。夜间通常熬到十二点,早上天刚亮又匆匆起床,记英语单词,背诗词,念政治题。我天生身体单薄,精力是靠挤压出来的。然而有一天终于撑不住了,晚上自修课,在桌子上歇息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十多点钟班主任来夜巡,把我从酣睡中推醒。当我困倦地睁开眼睛,鼻孔还呼嘘呼嘘地喘着气,我忽而憋见自己的嘴角拖着一条长长的口水,细瞧桌面还摊着满满的一圈。我难为情地低垂着头,只听见班主任关切地说:“回去吧,不要这样拼命,明天再来嘛!”
至今,每当回忆起这段日子,眼前就浮现出班主任当时蕴着亲和的微笑的脸容,一股暖流充盈心胸。
当时教我们物理的是一位红头润脸的先生。他人很严厉,模样有一点像寺庙里的护法大神,平时很难见笑容。在课堂上,只有我们回答问题他感到满意时,才嘴角微微一扭,现出他的和蔼来,我们都有点怕他。有时自修课,我们学习腻了,就三五个埋在一起,胡乱地侃些天外的有趣事情,间或发出咕咕咕的笑声。但只要听到他在外面扑达扑达的脚步声,我们就紧急刹车,仓皇地走回座位,装模作样地翻起课本;等到他进来觉得教室里没有吵闹的成分,满意地转身离开,彼此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向同伴伸出蛇头,作出死里逃生的庆贺状来。
随着毕业的临近,试卷像瓦片一样飞来。在这繁忙之中,我意外得到这位先生的特别关照,就是在我的试验成绩稍为顺意时,他便在卷末的空白处写着“有所进步,继续努力”的字样。这使我深受鼓舞,不敢怠慢自己,同时也感到老师在严肃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暖烘烘的心。
我本来是一个生性愚钝的人,只是在年轻的岁月里受到这些老师的苦心栽培,才得使自己轻松地跨进师范学校的大门,端起教书这碗饭来。那时候,他们每月的工资不够一百元,可是个个工作勤奋,忘我热情;每次想起他们,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感念。
那是八十年代大地回春的日子,明媚的阳光照着老师睿智的面容,也照着我们年轻的笑容。
后来,这位严厉的老师成了雷州市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就是原“雷州一中”的校长陈鼎三先生。
三年的师范生活是在漂浮中悠闲自在地度过的。也许是因为性格与众不同的缘故,师范学校生活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姓宋的老师。宋老师中等身材,穿着朴素,他的背有点驼,说话的声音沙哑。总是上课钟声响了很久,宋老师才悠悠然走在来路上。轮到他的课,不安分的同学就出到走廊观望,一瞧见他款款而来的影子,就奔回教室“来了!来了!”的欢叫着,我们都笑成一团。宋老师一站在讲台上翻开课本,就咕噜咕噜地讲课。他一边读一边讲授,讲到动情处也慷慨激昂地渲染一般,但很快地滑过去。有时我们听得烦闷了,就在下面嗡嗡地说话。宋老师警觉后就斥责一下,但他的态度没有半点粗暴,见我们恢复了平静,他又独自的诵读下去。
宋老师沉静寡言,不喜言笑,他的眼睫毛很长,大而圆的眼睛看人时常常流露出淡淡的忧郁,那是成熟的大人对生活顾盼忧虑的神情。我觉得在宋老师的世界里,有一个更加美丽企盼的地方,学校只不过是他暂时的栖息之所。
只要下课的钟声一响,宋老师就停止话语,提起课本,从背后向我们摇摇两下,嘴里说着“下课了!下课了!”就径直从门口走去。
宋老师有一个很美丽的恋人。有一次在细雨中我走在街上,看到他俩撑着一把黄伞,喃喃细语。
到宋老师房间里玩的同学回来汇报说,宋老师室内到处是书,床边床下一撂一撂的。那时候,宋老师正在报考研究生。
不知道今天宋老师与当年的恋人是否还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有一个荒唐古怪的想法,觉得宋老师如果谈情说爱也想教我们一样,只是一个人的宣读,没有心灵的交流,他们早就分道扬镳的了。
想起宋老师,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读初二时教我们语文的一位老老师。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见我们时总嘿嘿的笑,是乡下慈祥的老爷爷对孙子的那种和善。我常常想起他,是因为他教《周总理,你在那里?》这首诗时,他读着读着,眼眶就盈满泪水。开始时我们感到恐慌不安,随即就被感化了。从那时起,我们就知道周总理是世界上最好的总理,而一个大人物的好人离开人世,是有很多很多的人要落泪的。有什么,比泪水作为心灵的交流更动人的呢?

在我的老师之中,陈鼎三老师的人生可算是官运亨通的。在他的仕途中,一直有一尊金佛在为他保驾护航,这尊金佛就是他村子里的大哥陈永平(化名)。陈鼎三在纪家中学教书时,陈永平是纪家镇的书记。陈永平书记拢拢手,吹吹气,陈鼎三就当上了副校长。不久,陈永平青云直上,当了雷州市检察院长,几年后又当了雷州市市委书记。“好风凭力借,送我上青天”,陈鼎三老师也跟着腾云驾雾,很快地当上了雷州市乡镇最大学校“龙门中学”的校长;三四年后又当了雷州市第一中学的校长。
陈鼎三老师在龙门中学当校长时,有一次,我带领学生去他的学校叁加中考。谁知道,我的学生中有一位滚蛋小子,坐在试室里不够十分钟就耐不住烦闷,把试卷从窗口扔出,然后飞窗而逃。
巡考人员立即驱车追赶。
我得知消息后,心里非常惭愧。
陈鼎三老师见了我,笑着说:“看你教出的学生。你以为当老师容易吗?我在纪家中学教你们时,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陈鼎三老师与我姥姥同村,而且彼此住屋很近。如果攀附起来,我还应该叫他一声舅舅。
有一段时间,我在企水中学闷闷不乐,很想调到龙门中学去,那里学校大,有好的发展空间。
我买了几十元鲜鱼,去拜访陈鼎三老师。
陈鼎三老师不在,他的妻子热情地招待我。——当时雷州教育界传闻,陈鼎三老师快要当教育局长了,他几乎每天在外面奔走。
送我出来的时候,他妻子不断地笑着说:“这孩子生得太像他舅舅了,……”回来后十多天,我打电话询问陈鼎三老师调动情况,他回应的口气是惊人的冷漠:“调动就到教育局去,与我们学校没有关系。”
龙门中学是好学校,要去,在当时,至少要花二个月的工资。而且,这种到上面求“爷爷”的事,我心里比到医院打针还难受。
因为教育局长的位置难移,陈鼎三老师只是调到“雷州一中”当校长。我很少见到他。有两次偶然遇见,向他打招呼,他只用鼻孔哼哼两声。遇见他,我心里是一种负担,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好。称校长么,嘴里很难吐出来;叫老师,又怕他心里不舒服。
我那时又听到传闻,陈鼎三老师要当副县长了,管教育,——县政府已经拟定了方案。我母亲说,陈鼎三老师资产已经很丰厚了,他用自己的钱为村子铺一条水泥路。他对我姥姥的生活很关心,每年春节都给姥姥一二百元过年钱。
平静的天空响起了几阵闷雷,雷州市企水港发生了震动全国的走私案件。——
一位财厚胆大的走私老板把海南海关人员捆绑起来,放在水里浸着耍猴玩。海关人员为了活命哀号求饶。那个老板得意洋洋地带领群众高呼口号:“我们胜利了!——贼兵失败了!——”
县委书记陈永平“哐铛”一声下台了!陈鼎三老师随即倒挂,退回学校的第二线。
他从此郁郁不欢。过去长年操劳埋下的疾病争机肆无忌惮的在身体漫延开来,最后恶化成了癌症。在去年,他不幸离开了人世。
许多年来,我曾经拜访过一些身居要职的官员,求他们留我在他们身边工作。我对他们说,我自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毕竟有一颗虔诚的心。我能够写出他们创业的辉煌历史,留给后人学习和崇仰;至少,在他们离开人世之后,我可以写一篇情真意切的悼词追念他们,安慰他们的九泉之灵。可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当他们春风得意之时,个个手托香茶,面对我的恳求和禀告,不屑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终于明白,活在今世,想靠唱赞歌和写墓碑过日子,也是很难找到一个好门槛的。
走进社会,只要回忆起美好的学生时代,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师。如果不是老师给予我们知识,我们就很难立脚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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