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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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掉头盔,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觉得些微的疲倦。
查看过手机和答录机,再看过邮箱。
没有,空的。没人找过我。
悦朋究竟是跑到哪儿去了?
以往就算对别人不会说的话,对我也会说。
可是这一次,似乎连我也走不近他。
翻了半天抽屉,找出半包烟来,幸好还没受潮。律超自己不抽也限制我抽,这一包还不知道是什麽时候的历史遗留。
找著了烟又没有打火机,最後我在厨房的灶上点著了烟,深深吸了一大口,可以感觉到烟尘的颗粒无微不至附在粘膜上肺腔里。
就是喜欢上这种慢性自杀的感觉。
我和悦朋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各种生活习惯好的没话说,一样不许我抽烟。理由很充份,他是病人。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站不起来。
那段时间我们整天整天在一起人,他说秦浩,我说律超。
他总是说,要不是该死倒霉的出车祸,他早在德国,和他的浩子勾肩搭背继续同居了。
我很不厚道的泼他凉水:同居?还真是很贴切,共同居住而已,没别的。
他翻白眼,近水楼台总可以先得月的,你懂不懂。
我不懂。
如果说近,我和律超是最近的。
那时候我开玩笑跟他说,要说近水楼台,你老姐和秦浩才是近水楼台呢。
他呆了下,然後笑起来,拿枕头砸我。
如果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那句话我绝对不会说的。
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念著他姐姐和秦浩,拼命做复健,以致於反而病情又倒退。
轮椅,拐杖,拐杖,轮椅。
我掐掉烟,觉得胸口的烦燥无法排遣。
少些东西……
那段我想不起来的时间,还有,和悦朋到底是怎麽认识的,我是因为什麽而喝醉酒跌进湖里的……
一切都象是被一把牢固的锁扣住,我怎麽也看不到。
悦朋有时候会偷偷看我,在我发觉时又转过头去装若无其事。
但是他没说过。
屋里一股烟味儿,律超回来肯定要骂人。
我推开窗子,拿过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
悦朋会去哪里?
总不会去做什麽傻事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风吹进屋里来,烟味被驱散了,但温度也降下来了。我伸手去关窗,一眼看到律超的车已经开进来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这句话,真是个噩梦。
悦朋曾经说过,什麽是爱呢?
爱就是想放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发现自己没法放开。
我把这句话想了又想,那一记得真的很深的感受到,他很爱秦浩,非常爱。
而且他的心里也不是不痛苦的。
以前陪他玩过一阵子国外的仿真网游,他在游戏中的名字叫重爱。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不知道他现在还玩不玩那个游戏了。
律超买了吃的回来,两个男人都不想做饭,所以一般都会带点吃的回家来。
律超很奇怪,不下厨,但也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即使是饭菜点齐,也一定要打包拿回家来吃。他就是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吃东西。
吃完还是他去洗的碗,我晃著鼠标,看看一边的头盔。
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比较早一些的头盔来,然後去进入游戏。
那是个欧洲中世纪风格的游戏,美国公司出品,但是美国公司出的却是欧洲味道的游戏。
说到底美国是一个没有厚重历史的国家,没有历史背景,当然要去借鉴别人的……
很久没进游戏了,金发白翅的小精灵笑容可掬,说的却是纯正普通话:您的帐号因为超过六个月未登录已被保护,请您选择曾经的联系人,要两位朋友同时担保,才可以重新激活帐号。
这个游戏就是这样,泡友好度是很困难的,所以一般做什麽重要的事都会要求你的朋友替你担保。
我站在等待界面,向游戏里发送信息。
和我达到友好度的只有三四个人,悦朋是其中一个。当时就是陪他才玩的这个游戏。
我发了两条信息出去,那两个人都不在线。
第三个人倒是在,先是劈头痛骂我一番,指责我走时都没打个招呼,就算不打招呼,也该把装备和钱什麽的转给他再走。
我笑著和他调侃,可是只有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说,小重在啊,我们两个给系统做担保你不就进来了麽。
我一愣。
小重就是悦朋,他在游戏里有人叫他小重有人叫他小爱,主要是他选的职业是个小矮人精灵,可爱的不得了。
“他在?”我马上回消息。
“在的,我呼他试试。”
过了大概五分锺,忽然眼前那个小天使跳出来:“您好,您的帐号因为朋友的担保已经激活,欢迎进入摩斯大陆……”
我没耐心再听他说,直接迈出房间。
房间外全是欧式建筑,整齐的街道,华丽的圆柱尖顶房屋……
我急急的发出消息:“小朋是你麽?”
过了几秒,叮一声响,他的消息飞回来:“是。”
松一口气就开始冒火:“你现在在哪里?”
他迅速回答:“在鲁高因广场。”
我磨著牙逼问:“别打马虎眼,我问你人在哪里?”
他过了几秒回答:“我回老家了。”
讶然又意外:“你没有出国?”
“出什麽国?我的鸟语说这麽差,出国怎麽过啊。”他甩过来一句:“你呢,你现在住律超那里?”
“是。”
“原来我还想去投奔你来著,你都不给我机会。”
我沈默了下来。
为什麽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能那样的对我付出。可是我现在却连怎麽安慰他都不知道。
心情很差的时候,被他调侃安慰,通常心情都会好起来。
可是我现在却找不到什麽话来安慰他。
秦浩要和孙悦兮结婚……
太残酷了。
等於同一时间,悦朋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他最看重的两个人,一起都失去了。
他以後还能够再站到这两个人面前吗?
“你现在玩什麽游戏了?”
“仙剑。”
回答的时候觉得很心酸,我和他,竟然只能聊这种浮浅的表面的话题了?
为什麽我没办法慰藉他的孤寂和悲伤?
我在鲁高因广场找到他,他正蹲在地下卖东西。都是他穿过和用过的东西,垂著头坐在那里的姿势好象一个老人,可是其实他比我还要小三岁。
我在他的摊子上翻翻,看到他很喜欢的一条腰带,只卖一千五百索,简直就是一个放弃一切的价格。
“反正不玩了,半卖半送,白搁著太可惜了。”
我没说话,默默的把身上穿的装备什麽的都脱下来,又开了仓库,开始和他一起摆摊。
“你也不玩了?”
“对。”
鲁高因是个游戏中的沙漠之城,大风吹过脸颊,干热的象粗糙的砂纸一样,那种微麻的痛感是这个城的特色所在。
我和悦朋都没有说话,根本找不出什麽话可以安慰开解他。
更何况,他的样子,也并不需要人去安慰。
他从来没有钻过牛角尖,纯澈的笑容下面是比任何人都淡泊坦然的心。
“仙剑好玩吗?”
“挺好的。”
“唔,”他拉拉我袖子,小声说:“其实我也申请过仙剑的帐号,不过一直没有玩。你现在是不是练的很好?我去跟你混好了。”
我意外而惊喜:“好呀,你过来,我包钱包药包练级。你叫什麽?”
他嘻嘻一笑:“叫小迷。”
他在这个游戏里没有做任何美化,所以显得特别文瘦,手臂细细的,手腕更是象一用力就会断掉一样。
“对了,下个月他们结婚,我就不去了。你帮我送件礼物吧。”他忽然说:“替我……说恭喜。”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口象压了块石头一样沈沈的喘不过气来,很艰难的答应了一声:“……好。”
他痛快的把曾经珍爱的装备都卖掉了,然後到系统的银行那里去把金币兑**民币。
看著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始终带著恬淡的微笑,我却觉得呼吸困难。
也许……悦朋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了。
律超也会恋爱,也会结婚,到时候,我可能没有悦朋这麽潇洒,这麽坦然接受。
“一笔小财。”他看著转帐单子笑:“能买样不错的礼物。你觉得金表好不好?”
我揉揉他的头:“钻表更好。”
他做个鬼脸:“钻表啊……这点钱大概够买表带吧……”
我陪他走到王宫後的刑场拱门下头。
他笑:“好了,我要去自杀了。你也来吗?”
我说:“好兄弟嘛,当然是同生共死了。”
他笑著走到刑架下头去,我看著那巨大的锋刃朝他劈下去,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再过一分锺他就会完全在这游戏里消失。我走过去看他。很多的血,从被斩成两断的身体里流出来。
缓缓流淌的深红液体迅速被沙地吸干,只留下一片暗红的涸渍。
在现实中流不出的眼泪,现在全部化做鲜红从他的身体里倾泄出来。
头顶寒意冲下,我抬起头来,巨大的砍刀朝我落了下来。
悦朋,我们是一样的。
怀抱著世俗不容的爱情,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杀死埋葬。
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痛,但是一瞬间就从游戏中弹了出来。
GAMEOVER。
我摘下头盔,端起一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律超站在一旁看著我:“怎麽了?”
我觉得有点脱力:“没什麽。”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在我眼下面擦了一下,然後伸给我看:“你哭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还有他指尖的水光。
是麽?
我哭什麽呢?
这应该是悦朋的眼泪,只是他没有流出来,而我替他哭了,仅此而已。
“谁哭呢。”我懒懒的笑:“是用眼过度,有点疼。”
他注视我一会儿,说:“少玩会儿吧,明天还有个谈判。别太晚睡。”
我发了一会儿呆,重新把头盔戴上,登进仙剑游戏。
登上游戏就看到飞来的信息:“你在什麽地方?”
我笑著报了座标过去。没等太久,就看到远远的一个瘦小子跑来,一跳跳上来抱住我的脖子:“呀,小剑小剑小剑……想死我了,你还是这麽打扮好看。”
我把他托住,手摸上去简直是一把皮包著的骨头,不动声色的说:“你练的什麽?法师?咒师?”
他赖在我身上活象只猴子:“我是咒师。”
我把他抓下来,他居然把相貌设定成这个样子,不要说找不出什麽他的原来特点,简直就是面目全非……眼睛又圆又大,嘴巴却缩的只有黄豆似的一个小红点,再戴顶尖帽,就可以去马戏团扮猴子了。
“啧,一看你现在就是有钱人。快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哥哥我今天要吃大户了!”
我笑著拉起他:“好,放马过来吃吧。”
他一副十足的新人样,呆呆的看什麽都新鲜。我付了城费,领他进了苏州城。
“饿吗?”
“饿!”他老实不客气,指来指去:“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要,给我包一包。”
我一边付钱一边笑话他:“你小心撑死。”
他一皱鼻子:“这些东西算什麽,了不起撑个半死。”
他穿著件新人袍,头发乱糟糟的,居然还光著脚。我把食物买下来让他拎著,先拉他去後头的店面。
“喂,去哪里。”
“你不是要打劫吗?我这就去开门贡献,省你的事儿。”
他笑著跟在我後头。
我把店门关上一半,进柜台里找东西:“你坐下歇会儿,先吃点东西。那边桌上有水……”
他左顾右盼:“啧,我知道你的钱都哪里去了。你真够投入,公寓都卖了,盘这麽大家店。”
我笑笑没说话。
“位置不错啊,其实你眼光满准的,过一段时间可能这地段还要涨,你就算不开店,把门面全租掉,收入也很不错了。”
他拿著个包子坐在椅子里,盘著腿大口咬下去,然後眉开眼笑:“咦,是蟹肉的!我喜欢!”
我拿了衣裳走到他跟前去,先递了袍子给他:“换上吧?”
他咬著包子,把身上的破布扯下来,七手八脚把袍子往身上套。
这个游戏很真实,进入游戏时候的扫描也很反映身体状况的。
我站起身来帮他,他的手臂伸进袖管里,瘦的骨节看的清清楚楚,手腕更是细的象火柴棒。
“悦朋。”
“嗯?”
他的头还罩在衣服里没有钻出来,我心里酸的厉害,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唔唔……”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挣扎起来。我把衣裳向下拉,他的头从领口伸了出来,包子全塞进了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我倒了杯水给他,看他仰著脖子抻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喂……大哥,你是不是母鸡情节发作啊。”他白我一眼,那个大眼睛快要瞪出来,分外滑稽。
游戏里的天黑了下来,屋里的四个角上都点著灯,小朋趴在桌上翻一本咒术进级书,一边喃喃自语的念咒。我只能听懂是火系咒语,但是却听不懂具体是哪一种咒术。
手里的镯子渐渐成型,铜胚上面缠绕著金丝,刷上瓷釉,然後准备把蓝色的琢好的水晶颗粒镶上去。
那边念咒的声音突然停了,小朋趴在桌上不动。我轻轻喊了他一声,没应答。
走过去低下头看他,手轻轻拂开他额上的头发:“小朋?”
“唔……我没睡著。”他小声说:“只是看累了,歇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不容忽视的鼻音,我当做没听到,拿元气丹给他:“靠休息回复体力太浪费时间了,吃药比较快,立竿见影。”
他没抬头,含糊的说:“你也真有钱……一般人都是靠休息啊,虽然慢一点,但是很省钱的。”
我揉揉他的头发:“好了,你不是说要跟我混吃我的用我的,那还客气什麽。”
我坐回去,重新开始对付那只镯子。
忽然听他叹了口气:“剑平……”
“嗯?”
“相濡以沫到後来……是不是总会走到相忘於江湖那一步呢……”
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呵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剑平,你最渴望得到什麽?”
我笑笑,这问题真是……
“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幸福。”我淡淡的说:“但是这样东西常常求而不得,於是退一步,渴望得到有缺憾的幸福。虽然有缺憾,但毕竟还是可以尝到一点幸福的滋味的。”
“有缺憾的幸福?”
“嗯,虽然最渴望的东西得不到,但是生活并不是特别的不幸运不顺利,还有许多朋友,还有事业,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他笑出声来,虽然嗓子依旧低哑:“对,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我爱怜的拍拍他的背:“城里开了一家满香楼,酒菜第一。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他抹把脸,抬起头来,虽然眼睛微微发红,却已经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好,我要吃穷吃怕你!看你下次还充有钱人!”
满香楼的生意的确好,虽然是虚幻的仿真游戏,但是既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又不担心身材会因为摄入太多营养而发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有许多人进入游戏,甚至就是为了吃些美食而已。
味道当然不如现实中真正的食物,可是色香俱全,味道差一些,还是可以让人接受的。
小朋点了整整一桌的菜肴,还要了一小坛酒。
我看他拿大碗倒酒,有些惊讶:“这个……没酒味的。”
“我知道!”他说:“不过有菜不能没酒的。就算当样子,喝著玩也好。”
游戏里的酒没有酒味也没有酒的效果,并不是游戏公司开发不出这个功能来。而是受到许多规则界定,痛感不许太真实,触感也不能太真实,当然这种会有麻醉或是快感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够存在。因为在仿真游戏刚出台的时候,就有毒品交易渗透进来,在游戏中让人得到吸毒的快感。当时这一消息一爆出来,所有仿真游戏都被下令停运接受审查和整顿。後来一系列的规定出台,方方面面都做了约束。

“来,干一杯!”
我笑著和他碰杯。酒有些甜甜的味道,只象是稀释果汁。
“这个鱼……唔,鱼味儿还是很真实的!”
他称赞那块鱼肉,然後整个儿吃下去:“嗯嗯,还有刺的感觉,不错不错,真的很仿真。”
我笑著帮他夹菜。
谁能说这一切全是仿真的呢?明明是如此真实,温度,香味,口感……
现在沈迷於游戏的人越来越多,现实中的不满不足,都到游戏中来找弥补。
然而我和小朋,要找的东西,却是在这里也找不到的。
我的空虚,他的失落。
可是他正在猛吃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眼睛看著盘子里的鱼。象是突然失去了电源的电动玩具,极动和极静那麽分明。
我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又在想那句话。
水竭时相濡以沫,水满则相忘於江湖。
他揉揉眼,又舀了一勺汤,汤的热水升腾起来,掩饰了他眼里在蕴集的水气。
“剑平,你干嘛不吃?”
我笑笑,冲香菇扒菜心伸出了筷子:“秦浩他们现在……到处在找你。”
他哦了一声,把嘴里的汤咽下去,慢慢说:“我大概下周就回去。”
我愣了下:“你不是不参加婚礼了吗?”
他笑笑,可是那个笑容却让人心酸:“姐姐的婚礼,我怎麽能缺席。就算没钱买礼物,人也还是得去的。你……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因为接个工作所以不得不离开,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麽滋味,百感杂陈,叹了口气:“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和他们说……”
“总不能一辈子再也不见面了。”他笑著,但是低下头去:“我收拾一下,明後天就动身。”
说完这些话,饭菜再吃到嘴里也没有香味了。我看著他只觉得无力,为什麽人生有这麽多无可奈何,走到哪里也避不开。悦朋把那没有酒味的酒喝了大半杯,脸上微微发红。这应该不是因为酒。
“我曾经想过,要是我没有出那次车祸,要是我追到德国去……又或者,他们没出国……一切可能不是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的一只手抓著桌上铺的绸缎桌布,指甲尖尖的陷进布料里面去。我轻轻握住他一只手,没有说话。
“可是想一想,姐姐她和浩子情投意合,能相爱相亲,互相陪伴扶持,其实是件大好事。”他慢慢的连耳朵都红了,声音低低的说:“他们幸福就好。”
他头埋在我胸口,气息有著明显压抑的哽咽。
曾经相濡以沫,却终究不得不相忘於江湖。
小朋的心里,现在该是一片什麽样的光景?
我甚至找不出一句话来可以安慰他这种失去一切的悲伤,只能无言的抱著他,希望可以给他一点,至少,还有一点温暖。
忽然外面有人说:“就这里了。我们看到的。”
仿古的半副绣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
我手没有松开,小朋已经听到声音,伸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
楚江站在门口看我,目光移到小朋脸上,又移回我的脸上。
“你说忙,就是忙这个?”
他的语气很恶劣,好象我欠了他钱拖赖不还一样。我本来想介绍小朋和他认识,心里本来有些压抑,又被他的语气一刺,我索性坐了下来“你吃过了没有?一起用点吧。”
他阴沈沈的说:“我没这麽空闲。”
他摔帘子走人,小朋有些莫名其妙:“你朋友?”
我摇摇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就因为第一把我做出来的剑送给了子锐而不是给他吗?
可是当时两个人都说建帮,我却是先帮助了他,子锐当时也曾经说过,我却没有能力同时做创两个帮的准备工作。
现在他的门武都已经申请来了,我先替子锐做一把防身的剑,难道不应该吗?
“剑平?”
“没事,吃饱了吗?”
他笑著点头:“饱了,体力值已经到上限了,不能再吃了。”
我很自然的拉著他从楼里出来。他个子又小,级别又低,很容易被欺负──尤其是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从以前就老觉得这个孩子需要人保护,虽然他总是站的笔直,高高昂著头。
可是他太瘦太脆弱。
那天小朋下线之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上线。
似乎他又厌弃了这个游戏。
也许他是等著秦浩的婚期到来。
笨蛋,为什麽不和我联系,难道我不是可以放心信赖的朋友吗?
每天固定有五个小时要在游戏里,答应了楚江的剑已经做好了,可是他现在有些阴阳怪气,我在城里等他来取剑,结果来的是他新收帮众,那小子一看到神剑就两眼放光,简直想把剑给吞下去。我皱皱眉头,楚江打架是好手儿,攻城也参加过一次,谋划也还凑和。就是看人这块儿,实在是眼光不好。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也收进来,说不定什麽时候就坏了名声。
知道剑是我做的,那人恨不得就抓著我不松手,一直央告我,替他也做一把神剑出来。我懒懒的说最近材料不够,再说做神剑需要消耗大量的珍贵丹药。
一般来说,象我这种职业的工匠,日常做技能无非两种。
一种是来料加工,收个辛苦费。一种是自己承包,高价卖出赚钱。这个人缠了我半天,光空口说好听的话,可是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想让我白贴材料白搭功夫给他做,他并不打算掏材料或是直接向我买一把剑。
凭什麽呢?看他的样子就是流里流气,我实在不喜欢这人。
随口敷衍著,打发他走人。
子锐给我传信:“干什麽呢?”
“城里。没事。”
“练级来不来?”
“哪里?”
“塔六。”
塔是指锁妖塔,六是六层。我拿了装备武器,带上药,用飞行符飞到塔六层去,他又告诉我坐标。
以前没来过塔六,光听说这里怪密且攻击力高的变态,但是看到满眼齐刷刷象稻子一样的飞龙怪,我还是吃了一惊。子锐和我组上队,一起组队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法师一个咒师,剩下那个人同我和子锐一样,都是剑客。
这样的组合可以说是很般配对衬的,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我的等级低了一点,剑术也不够强。毕竟我近来疏於练级,总是在城里捣鼓技能方面的事,但是法师给我上了一个金刚护盾,又上了一个攻击加速,这样一来也算不错,打的不算吃力。
在这里练级根本不用东奔西跑的去找怪。一茬茬的怪象秋熟等待收割的庄稼一样,杀倒一批还一批,砍完一茬又一茬,实在变态。
这样的地方,要是没有大批的丹药支撑,没个五分锺就会灭团,怪象潮水一样源源不绝的涌来,让人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互相之间也顾上不说话寒喧,集中全力的杀怪杀怪再杀怪。
子锐很有统筹能力,看法师累了,就换一个天方阵型,把法师包在里头,能适当休息一下。看剑客累了,就换一个雷霆阵型,让咒,法师主攻,剑客为辅。
说起来,子锐其实是个当帮主门主的好苗子,这人冷静又细心,有驾驭全局的能力,眼光远心胸宽,他要是建一个门派,肯定会大红大紫,功成名就。
“楚江的帮名已经敲定了。”
他百忙中说了一句。这会儿我们用的是飞鸟阵型,一个剑客在前,我们两个在侧,法师咒师在另一侧,象一只鸟张开双翼的样子,故而得名。
“我知道了,应该是叫江河帮。”
他发出七诀剑气,还说了句:“嗯,名字还行。”
我却笑了出来,一边有点慌乱的用万剑诀配合他的攻击:“行什麽啊,他告诉我的时候,我第一印象就想到一个成语。”
“什麽?”
左侧法师的攻击开始了,火焱咒轰了出去,把满天乱飞的丧鸟的黑羽烧个精光。我趁空往嘴里塞了把药,含糊不清的说:
“江河日下。”
他哈的一声笑起来,同时发出剑神之击。
这一式很厉害,完全省了我动手,眼前的四只鸟怪全部倒了下去,排在第一的剑客马上扫荡掉落的物品。
一些小钱,铁块儿,鸟骨,铜片之类的。
子锐招呼一声:“放驱魔香,大家休息五分锺。”
驱魔香就是这个用途,在怪物密集的地方想休息,就点一枝,五分锺之内是不会有怪来攻击的。不过这个香的效力消失的快,并且半小时之内不能再点第二支,点了也无效。
大家抓紧时间整理吃药,那个法师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云泉水补充体力,子锐招招手:“刚才打的材料都拿出来。”
那几个人看来和他关系很铁,马上都开始倒包袱。
“各人捡的钱各人收好,材料交给天下一剑。”
我有些惊讶:“怎麽都给我?应该大家平分。”
“我们又不做锻造师,放在你那里是最有用的。下次大家要找你帮忙,你给打个折就好了。”他转向那三个人说:“小剑的手艺很好的,大家看我的剑了吧,是不是成色一流?”
那个咒师扑一声笑起来,前仰後合:“哎哟莫大哥,你那剑全服都有名,我们怎麽会不知道。”
莫子锐作势要踢他:“不许笑!不许笑!”
他不说还好,一这麽强调,另外两个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了。
我看看他那把剑,剑身上密密的从柄到头,写的长长字,也忍不住笑起来。
“行了,反正大家交个朋友,一剑为人很好,有什麽事找他帮忙,肯定不会坑你们的。”
那三个人纷纷说:“对,上次我找人做个腰带,NND要我一万!买个成品也不过一万多一点。可气的是我跟他讲价时,他不降价就不降呗,还横的不得了,说什麽,爱找谁做找谁做,有本事的人就不会跟你讲价,做不起就别做,省得丢人。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一剑快把东西装起来,大家互相换下贴子交好友,下次有什麽事好互相帮忙。你们有什麽不用的材料就都给一剑好了,再找人加工东西的时候,有个自己人也省得吃别人的亏受窝囊气。”
材料不由分说就全塞了给我,子锐笑笑说:“行了,时间要到了,集体起立。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一堆人又笑翻了:“老大,你以为你是军训教官啊……”
另一个笑:“别是老大还是个学生,今天刚上过体育课吧!”
子锐一脚踢他**上:“少扯淡!快点,还有十秒,排土云阵!”
大家又迅速列好阵型。
子锐真的很有本事,人缘也好,调度协调能力都没话说。
我小声说:“你什麽时候建帮?”
他笑:“不急,再攒攒钱再说。现在我手里的钱只够申请块碑石的,难道建了帮让大家跟著我喝西北风啊。”
我早知道他细心,但是没想到他责任感也这麽强。
象楚江,急急慌慌一个帮派就拉起来了,可是帮众每天支薪的银子从哪里来呢?大一点的帮派差不多一天会发放五吊钱,还有的富有帮派,攻下城的,或是开著商铺的,有时候甚至会一天发个十吊出去。小帮派也有一两吊不等。象楚江那麽个不会赚钱只会花钱的主儿,他那些人要养活,难免会做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虽然他的帮派刚建立,但是……
似乎我已经看到不太好的前景了。
“你好象有心事。”
後来大家差不多弹尽粮绝,药吃光了,体力拼光了,带的符咒纸也不够贴,集体闪人,到城里的时候互相换贴子加好友,然後解散告别,各忙各的去。
不能不说,这样组队练级的感觉实在好,你可以清楚感觉到你的力量在集体中起的作用,每个人都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互相照应,相辅相承,练级变得象一件快乐的事而不是枯燥的事。
而且效率也奇高。
刚才那两个锺头的狂练,加上子锐的照顾得当,我不但没受伤,装备没损伤,甚至不觉得太累,经验值却上涨了十二万。
看子锐身上有些小伤,正在慢慢愈合。我掏出观音符来替他贴上。
看著伤口迅速收口,我抬起头来一笑:“你看起来不怎麽怕疼。”
却正正对上他专注的,黑亮的眼晴,象月下的古井,那麽深,那麽静。
心跳乱了一下,我移开眼,他说:“谢谢你了。”
“谢我什麽啊,你组我练级,应该我谢你才对。”
“这把剑……”他笑笑说:“我占了很大便宜了,市价总在**万左右吧?又这麽合手。”
“切,当朋友就别这麽多话了。”
他站起来,抖抖衣服:“好了,我去接些任务赚钱,你来不来?”
“什麽任务?”
“送信。”
我微微一笑:“我不去了,我再琢磨一会儿技能。”
他点下头,忽然说:“我给你买个工房吧?”
我愣了下:“突然想起来说这个?怎麽了?”
“你都是神匠了,有间自己的工房多好,又静又安全,还可以储备材料。老去城里的铁匠铺租工房,总不是回事儿。”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店铺和工房呢。
“我已经买过了。”
他似乎没想到,顿了一下才说:“是吗,呵,那倒是。你花的时间很多,应该早买的──钱够用吗?”
“够了。”
虽然一间工房不便宜,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是大数目。
他似乎还想问什麽,却笑了笑没有再问,挥一挥手,大步走开了。
我有点怪怪的感觉,总觉得他好象误会什麽事。
是我没告诉他我买过了工房的事吗?
可是我觉得……一掷千金,连自己住的公寓都押了在游戏里买店铺买工房,说出来会被别人侧目的吧。
所以一直也没有说。
是不是他觉得我不够朋友?
我传信给他:“是不是我没有告诉你买过工房的事,你生我气了。”
他很快回信:“没有,你别瞎想。”
“我……”
一句话没传出去,他说了句:“要下海了,再说。”
海底也是不能传信的,和黄泉一样。
我回店里看看帐目。还不错,营业状况相当好,一些摆出来的我手制的剑已经卖出去了,一些收来的普通刀剑也卖了不少,那个我刚做好的冰蓝储物手镯也被人买走了。
呵。
我咋舌。因为觉得手镯属性不错,所以我放上货架的时候标了个很高的定价:九万。其实并不是打算卖,只想在这里陈列著当个漂亮装饰也好,让人知道我这家店的精品性质。
可是居然才出去一会儿镯子就已经被买走了,谁这麽冤大头啊。要知道虽然这镯子漂亮属性也好,可是我的标价等於是现在通行价格的两倍。有这个钱他去买储物背包和腰带,可以买十条八条的呢。
打开记录看,买走镯子的人叫:千羽。
真有钱。
一条传信进来,是楚江:“一剑,来练级。苗疆试炼洞一层。”
我回过去:“今天练了半天了,累了。下次吧。”实际上试炼洞太远了,飞行符直接飞不到,用传送阵传到白苗村,再跑到试炼洞,得跑将近十五分锺,这一路也够人跑的。
子锐就是不如楚江够体贴。
他迅速回信:“来啊,我们差一个人。”
我想了想,还是说:“不了,我还有事,要下了。”
这条信息发过去後,他就没声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放弃了,於是打开柜子取材料,给炉子生火预温,开始做东西。
现在整个游戏里的神匠就三个,而除我之外的另两个并没有自己独立开店,也并没把全部精神放在锻造上。只做一些来料加工之类的小工作,所以相比之下,我的店里有神器,大剑,名刀,还有好多普通工匠做不出来的东西卖,很占优势。
这麽看的话,我好好干,没准一年我的房子就捞回本来了也说不定。
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炉火变色,传信又进来了:“你刚才和莫子锐去练级了是不是?”
语气很不客气,我顾不上理,先把铁放进去,然後放铜。等它们开始变色的时候才回了句:“是。”
然後就没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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