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轻烟淡扫,微微地酝酿着兰花的幽香.红袖执手起壶,轻轻地沏满了池笑天面前的茶盏,复又轻轻地放下.两人沉默无语,空气中沉浮着一种微妙的气息.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隐隐却是有几声叫嚷.
“怎么回事?”红袖轻蹙柳眉,吩咐身旁的丫头,“莲儿,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被唤作莲儿的丫头依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神色有些慌张地回来了:“小姐,是贾家的大少爷来了,点名要您伺候.妈妈拦不住他.”
“知道了,你下去吧.”红袖面色平静地说道.池笑天紧皱眉头,眼光沉郁地看着别处.
“若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们.我先有事失陪了.”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见他?”池笑天突然开了口,语气沉沉,还带着丝冷意和嘲讽.
红袖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他:“不然呢,又能怎样?”半晌,她轻轻地转过身,无奈地一笑,眼中有种掩饰的疲倦.停顿了会儿,见池笑天没了下文,微微叹了口气,掀起珠帘的一角消失在门后.
我望着池笑天,他的脸色复杂地变换着,漆黑的眼睛里有闪电般的光芒掠过.突然,他一拳锤在桌上,起身奔了出去,留下一桌茶盏犹在颤动.
楼下大厅里一片喧哗.一个家丁模样打扮的小厮正大声嚷嚷着,在他旁边悠然坐着个身着华服,腰系锦带的男子.一张圆硕的面孔,目如斗月,眉似浓墨,嘴角上扬,骄傲而显摆.
他们面前,池笑天挡在红袖身前站着.他的神色极是镇定,表情如寒霜一般的冰冷.
“我家少爷有的是钱.莫说要你一个红袖了,就是包下这整个天香楼也不在话下!”家丁狐假虎威地夸口道,语气中满是炫耀..
“贾大少爷,有话好说嘛.何必伤了和气.”老鸨极力劝阻着,生怕引起什么事端,“这云公子今晚已经把红袖包下了.我这儿的漂亮姑娘多的是,我这就给您找几个可人儿,保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说着,她连忙招来几个姑娘,却被家丁没好气地拦住了.
“我们家少爷看中红袖姑娘是你们的福气.那个姓云的是什么人.能跟我家少爷比吗?赶快让他滚!”
“这……”老鸨面露难色,“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况且人家云公子是付了定金的,让人家走恐怕不大好吧.”
“什么不大好?得罪了我家少爷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少废话,赶紧让他走!”
“滚!”冷不丁地吐出一个子,池笑天眯起黑眸,隐忍的怒意缓缓酝酿.
家丁怔了怔,随后大肆叫嚷起来:“你算哪根葱,敢让我们滚!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老爷是谁!”
“阿宝.”锦衣男子示意家丁退下,收起折扇起身走到池笑天面前,“这位兄台,家仆多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在下贾元通,今个特地来听红袖姑娘弹唱一曲.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他说话的语气温文儒雅,言语间透出几股读书人的味道,可此时此地在人眼中却是如此虚伪.
“滚!”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池笑天的脸如同罩了一层寒霜,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
“什么?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贾元通被池笑天的态度激怒,瞬间甩下温厚的表相,露出一副势力,不可一世的嘴脸.
“云公子,我看还是…”红袖想出言劝阻,却被池笑天一声低沉的“住嘴”给堵了回去,他盯着面前众人,耳边青筋若影若现.红袖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眼中神色复杂,却不再说什么.
“你…你真是欺人太甚!”贾元通气极败坏地冲池笑天喝道,“阿宝,给我好好教训他!”
“是.”阿宝颔着首,嘴角露出一丝奸笑,随即吩咐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
池笑天轻松一个甩手,将人全部打飞了出去,撞倒了大厅边上的一排桌椅.落在地上的七八名家丁个个疼得龇牙咧嘴,呻吟着满地打滚.大厅里的宾客受了惊吓,纷纷夺路而逃.刚才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时间散的七零八散.
贾元通见状,一时愣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恨得牙痒痒却又自知手下人不敌,只得带着人落荒而逃,临走时还放下大话:“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老鸨望着厅内一地狼藉,微微叹了口气:“池少,你不该这么冲动.”她的语气中不似刚才人前的那种妖媚,风骚,却含了股浅浅的淡定风尘.
“凤姨,算了.”红袖望着池笑天的背影轻轻说道,眼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柔情.
池笑天突然转身拉起红袖不由分说就向门外奔去,他面无表情,却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息,不理会凤姨在他身后如何叫阻,转瞬消失在视线中.
凤姨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瞧见我,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池少这孩子,就是太固执了.红袖心里其实也很苦啊.”说完,便忙着打发丫鬟收拾去了.
我默默站在那儿,琢磨着凤姨话中的含义,想起池笑天那阴沉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隐忧.
*红袖*
依旧是那样挺拔的身躯,冷然的话语,此时在我心里却是涌起百般滋味.他是在乎我的吗?他的背影那么熟悉,那么触手可及.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也是那么决然地挡在了我的面前,我望着他宽阔的肩膀,那仿佛是出现在我生命中一座山,那么高大,那么令人心安.而此刻,他又一次挡在我身前,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不可能再一次带我离开,因为这一次,是我自己选的路.
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愤怒,我知道,他是怨我的.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从骨子里堕落的放荡女人吧.但是,在我心中始终保留着当初的那份矜持,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一切便已足够,即使,让他恨我.
他拉着我在街道上飞奔着,他的手握得是那么用力,拉得我有点疼,我却不觉,就这么任他拉着一路跑着.街道上的人群被他撞开了一条道,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但他却彷若未闻,只是一味地奔跑着.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那一刻,我只想着,无论去哪儿,只要有他,我都愿意.
奔至城郊的湖边,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我感到胸口闷得厉害,每一口气都喘得很困难.他紧紧地盯着我,并不说话,一直等到我的呼吸渐渐平复.夜,如此静谧,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淡淡地映在湖水中央.夜风轻抚,湖中水波浅浅流动,月光在湖面微微隐动,照亮了湖边雾气迷离.
“带我来这儿,想要说什么?”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凝结着冰的眼睛.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吼道,眼中的犀利显露出他心中隐忍的怒火,“卖唱,陪笑,讨好那些富家公子.难道这就是你想过的生活?”他的声音由于愤怒而有些颤抖.
我心中隐隐抽痛,脸上却是平静地回答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没有后悔当初地决定.”
他闻言身体一僵,有些震惊地看着我,眼中似有痛楚一闪而过.
他的表情深深地印在我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什么矜持,什么执着统统抛之不要.就这么抱着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语言,仿佛时间都静止一般,我静静凝望着他,忽然间心里有了无限的清醒和疲惫.我急忙敛住心神,转过头去掩饰着眼中泄露出的想法,淡淡地说道:“若没什么别的事我该回去了,不然凤姨要担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兰儿……”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竟如一把桎梏的枷锁将我牢牢定在原地,双腿如绑了千斤坠,再也提不起来.三年了吧,这个只封存于记忆中的名字已经有三年未曾被提起过.而此刻在他口中竟如昨日般清晰深刻.往昔的记忆如洪水般自眼前走过,一时间,伤心痛苦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弥漫了身体的每个部分.我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凝视自己.我感到自己唇边浮起一丝僵硬的笑:“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他:“离开那儿,我会跟凤姨说,她会答应的.”他的眼中有点点期待的亮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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