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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外，竟然是一片巨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坟场，数不清的坟包满山遍野，且皆是无碑无祭蒿草丰盛的野坟头，虽然夕阳仍在天空之中散发出阵阵热力，但一股莫名的萧瑟阴冷之风，却令这座乱葬岗上显得多了几分鬼气。
早在娄小毛九岁那年，便为了显示自己的大胆，独自一人在镇子西边那片传说中闹鬼的坟地里宿了一晚，结果莫说鬼了，老鼠都没看到一只，因此用不信邪不怕鬼这六个字来形容他，实在是太过贴切，面对着这片阴森森的乱葬岗，他却满不在乎的穿梭其间，直向山头上的那座破烂寺庙行去。
夕阳渐渐落山，山中夜雾渐浓。白天的暑热消去，一阵阵带着凉意的山风，掠过满山晃动的黛色，轻轻徐徐而来，本是令人舒爽的清风，却由于环境的原因，以及那风中夹杂的乱葬岗特有的一丝腐臭之气，而变得叫人有些窒息。
娄小毛揉了揉鼻子，显然对这股难闻到极点的味道有些不满，脚步顿了顿，抬眼望着不远处山头上那座破败寺庙，开始在心中权衡起露宿山野与忍受这股难闻味道这两项选择各自的利弊来。
考虑了片刻，娄小毛的脚步继续向前行去，显然比起露宿山野的阴冷无着，这股只要闻习惯了也就没那么难受的腐臭气味，并不是那么令他难以接受。
穿过了乱葬岗，终于行到了破败山庙前，走到近处，便更能体会出这座高大森然的古寺的破败，只剩下半扇的寺门斜斜的挂在门框之上，随着愈见强劲的山中夜风，颤抖着发出虽然轻微却刺耳到极点的吱嘎声，上方原本雕刻着这座寺院名称的匾额，已然腐朽惨败的不成样子，依稀只有一个空字还隐约可见。
小毛行入寺中，这座山寺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一进院落，除了那座还算巍峨的主殿之外，两侧只有数间曾经是驻寺僧人所住的厢房。
主殿之中一点闪烁的火光与隐约的声息，引起了娄小毛的注意，里面有人。
娄小毛心中一喜，有人就代表有吃的，他带的干粮在昨天就吃完了，今儿个一天只能以野果野菜果腹，对于他这个自诩为英雄的酒囊饭袋而言，实在是痛苦得紧
寺庙的院内落满了枯腐枝叶，脚步踩过去，发出一阵阵诡异刺耳的破碎声音。
“吱嘎！”
紧闭的大门被娄小毛用力的推开……
“鬼啊！”
一个撕心裂肺的凄厉嚎叫猛地自殿内响起，纵使以娄小毛的胆子，猝不及防之下，依然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鬼爷爷别吃我……我……我的肉一点都不好吃……”
殿内的是个穿了一身布衫身形瘦弱的少年，此时正匍匐在地，哭天抢地的叫着。
娄小毛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去照着那少年的脑袋上就是重重一巴掌，又抓着他的头发拉近了自己的脸，骂道：“孬种，看清楚你老子可是个鬼再他娘的叫唤！”
那少年头发被抓，脸上尽是痛苦的颜色，畏缩的目光与娄小毛凶狠的目光在空中一触，立时畏惧的躲了开来，不过知道了对方不是鬼，明显的松了口气，神情间也镇定了稍许，颤声道：“是……是小的不好，这位……这位大哥把手松开好吗？”
娄小毛虽然蛮横，却也还算光棍，一旦对方服软，也就算了，当即把手放开，瞅着对面少年奇怪道：“就你这胆子还没老鼠大的忪蛋包（北方方言，意懦夫胆小鬼），跑到这乱葬岗旁的破庙来做什么？”
那少年显然甚是畏惧娄小毛身上那股子强势的气息，畏畏缩缩的望了娄小毛一眼，头垂得低低的，声如蚊讷道：“我……我也不想，只是我娘病重，已然卧床近月不起，村里来的那个老神仙说只有在这座鬼寺里住上一晚为我娘乞福，她老人家才有痊愈的可能。”
娄小毛看傻子似的看着少年道：“你是白痴还是怎的，一个神棍胡说八道你也相信？他要你死你死不死？”
少年讷讷道：“大哥别在背后说老神仙的坏话，老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若被他知道了，大哥怕要倒霉了。”
“放屁！”娄小毛张嘴就骂道：“当年在镇上时，这样的神棍被老子打跑的多了去了，什么老神仙，几棍子下去，一样满头血满脸包。”
少年还待要辩，可看了看娄小毛杀气腾腾的眼神，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娄小毛冷哼一声坐在了少年的对面，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上一红，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我叫陈大胆。”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娄小毛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的脸更红，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名不副实，声如蚊讷般道：“我叫陈……大胆……”
“哈哈……你这胆小鬼居然叫大胆？你……你的爹娘还真是会开玩笑。哈哈……”娄小毛捧腹大笑着道。
陈大胆的头垂得低低的，任他嘲笑。
娄小毛笑了许久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滴，摸摸肚皮道：“你……陈大胆是吧？带没带吃的？”
陈大胆当真老实，自怀中掏出了一块馍饼，递给了娄小毛，娄小毛伸手接过，毫不客气地塞在嘴里一阵猛嚼，转眼间半块饼子入肚，这才缓过一口气，无所事事的闲聊道：“这破庙什么来头，竟把你吓成这副鸟样？”
陈大胆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哽了片刻才道：“这座鬼寺叫做空明寺，据村里的老人讲，原是隋初时本地一个有名的大善人朱孝廉捐建的一座义庄，专门收敛停放附近百余里的无主尸体，那个年头到处兵荒马乱，饿孵死尸遍地，义庄收敛的死尸多了，这些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就有了一股挥散不去的冤恨阴气。为了镇邪，朱大善人特地将原本的义庄改建成了寺庙，又请了几个法师来，取名空明寺。后来赶上隋末的乱世，周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庙里的和尚也跑得没了影，这座庙就败落了。大唐立国以后，一些逃难在外的人回来了，周围才渐渐的有了人气，可能是因为这空明寺下埋的死人太多了，这里就成了商州城埋死人地方，时间长了就成了现在这个乱葬岗。”
娄小毛不耐烦道：“你这小子啰哩吧嗦的说了半天，就是没说这空明寺为什么叫鬼寺？”
陈大胆匪夷所思的望了娄小毛一眼，道：“这片乱葬岗中怕不埋了好几万人，几乎全是横死冤死，若是没有生出鬼来，才是奇怪。”
娄小毛嗤笑一下道：“埋了死人就有鬼，这是他娘的哪门子道理？老子当年在坟地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见到半根鬼毛，难不成那鬼是怕了老子这个大英雄，不敢钻出来见我？”
陈大胆脸色大变，急道：“这位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这里不但有鬼，且还有厉鬼……”
厉鬼二字方才出口，外面忽然刮起一股强烈的阴风，吹得院中的枯枝烂叶漫天乱舞，阴风从大殿四壁的缝隙间狂涌而入，发出一阵阵仿佛鬼哭狼嚎般的异啸，悬于壁上的火把火光一阵剧烈摇曳，大殿明暗之间，便连大殿正中那尊残破腐朽的原本应该慈祥威严的佛祖雕像，也显得分外的阴森恐怖，远方传来乌鸦的难听叫声，似乎赶景似的，听在耳中，更像是催命厉鬼的厉啸。
“娘呀，鬼来了！”陈大胆实在有些名不副实，被这番异相吓得大喊一声，双手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娄小毛却是怡然不惧，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一阵平常的山风罢了，哪里来的鬼？你这家伙真应该叫陈无胆，老鼠都比你的胆子大！”
“谁……说……这……世……上……没……有……鬼……”
一个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叫人根本分不清男女的诡异声音凭空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伴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一阵更加剧烈的狂风呼啸间，大殿中那根唯一能够提供光明的火把忽然熄灭了，残破的大殿完全被黑暗所淹没，再没有一丝光亮。
“啊！鬼……”在声嘶力竭的恐惧中，陈大胆吓昏了过去。
娄小毛撇撇嘴，扬声道：“装神弄鬼的玩意，也就吓唬吓唬那个胆小鬼，跟老子面前玩这一套，你是不是嫩了一点？”
“有……意……思……的……人……”
那个飘忽而又诡异的声音再次出现，随即一颗颗青色的鬼火凭空显现，在大殿之中飘飘荡荡，鬼火照耀间，一个朦胧的人形影子缓缓自空而降，最后悬停在娄小毛身前两丈外的空中。
娄小毛再大的胆子，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心中也不觉有些发毛，不过自幼养成的那股子蛮横无忌的性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手指一点那团朦胧影子，大咧咧道：“你这厮真的是鬼？”
那个鬼并未答话，那团朦胧的影子中忽然显出一张脸来，这是一张吓煞人的脸，七孔流血，面容狰厉，一只眼球斜斜的吊在眼眶外面，在荧荧鬼火的照耀下，散发出叫人魂飞魄散的死亡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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