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其歌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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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迁、公羊和其歌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他们临走那天正赶上巡山结束,陆续进来了多批在巡山中的受伤学员,每批都超半百,最多的时候将近二百人,盛况空前,三人又做了几天的义务帮工才大包小裹地回寝室。
其实小迁不到两天就康复了,他的伤不重,既没伤筋也没动骨只是皮外伤,但是不想自己回去,就佯装内伤在温楼的医疗室陪着他俩。公羊醒的比较早,肋骨断了,虽有医家圣手之一的马小关用纯技给接上了,还是需要调养休息,沐打从醒来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不论小迁说什么,他就只嗯、哦几声搪塞过去,偶尔点点头摇摇头,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歌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了,他整整折腾了五天,从沐醒的那天夜里开始,其歌就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足足听了三天才听出一点东西来。
那天晚上,小迁翻来覆去静不下来,总是想不通图门的事情,闹心得很,突然听到其歌说了声,“真是对不起。”迁以为他醒了,他这么一客气,自己就挺不好意思地回了句,“没什么,咱俩谁跟谁啊,别客气。”没想到其歌又一连说了十几个“抱歉”和“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随后大声叫嚷着,“我去还不可以么?为什么非要他去。”小迁这才意识到他不是跟自己对不起。
迁蹑手蹑脚下了床凑到其歌的病床边,推了推他,“喂,哥们,说梦话呢?醒醒。”
“潘伯伯,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靠,哥们,这么投入啊,我是邹迁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其歌晃着身子,继续叨咕着,“心楚,不能他们说啥你就做啥啊!”
“其歌,你不会精神失常了吧。”小迁猛按呼叫器,“护士,护士,这里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值班医生马小关很快就到了,看看其歌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头部受到撞击,等他睁开眼睛吧,现在意识比较混乱。”
“可他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啊!”小迁听见他呼唤心楚,生怕他是中了什么邪,“他这么叫要叫到什么时候?”
“能说话就应该快好了,多则一个星期,要是快,也去明天早上就能醒了。”小关拨开其歌的眼皮瞅了瞅,“没问题的,绝对死不了。”
“那,他醒来后会不会失忆啊?”
“这个我保证不了,不过失忆的可能性不大,他现在说的话应该跟他的部分经历有关,否则不会这么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之后,其歌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两个小时,直到把沐说醒来,“三儿,其歌他怎么了?”
“沐,你醒了?”小迁生怕沐也来其歌那一手,“他已经说了几个小时了,总是对不起,要不就是前面加上个潘伯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对不起,我觉得应该跟那个潘心楚有关。”
“哦。”公羊淡淡地应了一声。
迁见他没再问起,也就没追着回答,只是一边守着沐,一边听着其歌的喊声。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其歌喊累了声音渐渐小了,小迁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平稳下来了,又想起宠泉那晚漫天的婆喜蛾。
第二天一直都很安静,大约下午一点的多的时候,其歌身子抖了几抖,又开始说起来,不过这次没有激烈的叫喊,也没有悲切的认错,只是好像在颇有感情地朗诵着。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太子曰:“惫!谨谢客。”客因称曰:“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邪气袭逆,中若节轖。纷屯澹淡,嘘唏烦酲,惕惕怵怵,卧不得瞑。虚中重听,恶闻人声,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聪明眩曜,悦怒不平。久执不废,大命乃倾。太子岂有是乎?”……

“沐少爷,他在说什么?”小迁听来似乎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学过,感觉像是赋,可汉赋那么多,自己只有《洛神赋》能磕磕巴巴背完整,但也默写不下来,这首听着稀奇古怪,半天都没完没了的到底是什么?“是赋么?”
“是汉赋。”公羊闭着眼睛,微微摇着头,小声地跟着默诵起来,“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辇道邪交,黄池纡曲。溷章、白鹭,孔鸟、鹍鹄,鹓雏、鵁鶄,翠鬣紫缨。螭龙、德牧,邕邕群鸣。阳鱼腾跃,奋翼振鳞。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叶紫茎。苗松、豫章,条上造天。梧桐、并闾,极望成林。众芳芬郁,乱于五风。”
“是什么赋啊?”瞅着沐也这么入神,小迁难免有点急,连连感叹自己的底子太薄,“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到底是哪首啊?”
“枚乘的《七发》。”沐目光转向小迁,连连叹了两声,“其歌估计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
“怎么?”迁一听是《七发》多少有点明白沐少爷的意思,原先学《辞赋》的时候,这首是重中之重,但是因为篇幅过长,就懒得背内容,只粗略背了个梗概和评析,大概说的就是说一个吴客给楚太子看病,说得天花乱坠,罗嗦了半天的“要言妙道”不外乎就是精神与物质的协调什么的,其实就是想说一个人的物质达到一定水平就要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以枚乘的想法,其实他是想推而广之到一个国家,或者整个民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高度的物质文明没有高度的精神文明与之配合就会造成社会的病态畸形。“这《七发》跟其歌有关系?”
“忧国者赋《七发》。”沐闭上眼睛继续跟着其歌背诵起来,不时哀叹两声。
小迁倒是不太明白其歌跟忧国忧民有什么关系,如果在清末那八年真的需要他救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为什么才刚二十岁就把他给放了回来,直到第三天,其歌突然很有条理地说了一番话,严肃而恭谨,让他俩久久不能平静。
“怀灵,我们只是学堂的棋子,不只我们,我们的父辈、祖辈都是棋子而已,就像围棋的棋子,或黑或白,组成一个抗衡的棋局,越来越多的棋子加入,这个棋局注定越来越大,要走下去的话,规矩就会越来越多,虽然其中有些棋子会在抗衡中被吃掉,但毕竟棋盘的大小是固定的,所以,我们可选择的空间必定越来越少,没人知道这盘棋会走到什么时候,只是每个棋子都将越来越不想安于自己的那固定的位置。”其歌说得很慢,时而停了有停,嘘了一口气,小迁和公羊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有什么惊人的感悟,“怀灵,有的时候我们明知道毫无结果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为什么?”小迁情不自禁地跟着问。
“因为我们总以为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沐感叹地说。
其歌突然笑了笑,“因为我们总误以为自己是那个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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