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狂魔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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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古现在终于明白了爷爷的心情。他越来越慢的步伐,并不是近乡情怯的彷徨。近乎唠叨的谈话,也并非为了排遣旅途的寂寞。那是一个长者对至亲晚辈最为深切的关爱。是爷爷对孙儿天性中不忍割舍的怜惜!尽管,他的智慧渊深,明知这是一个不能更改的旅程。但在他心里,却仍然期盼着深爱的孙儿能够晚一刻去承受那种痛楚。晚一刻面对那份伤怀!哪怕只是在放慢的步履间轻轻飘走的分秒时光!琐碎的言语中流露出的些微温暖,那也是好的!
诺尔古的心潮开始再度澎湃起来,翻卷着,激荡着,良久也不能平息。
而放缓的脚步,并不意味着旅途会因此结束。殷切的叮咛,也不代表事实会有所改变。它们只会让人的心,在温暖之余,变得更加疼痛!可除此之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路,还是要走的。而诺尔古的微笑,则像是雕刻在脸上一般,无论心情如何动荡,他仍是那般模样。挨近摄政王,扶住爷爷的手臂。无言的向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对于一个三十多年前就成为狂魔大剑师的人来讲,他会需要别人的搀扶吗?绝对不会,无论这位大剑师是如何的高龄,都不能磨灭他用辛勤和天赋换来的强悍体魄。更何况,科林殿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到达了狂魔大剑师的极顶。
北地之人都认为乌兰科尔的歌力加亲王是第一勇士。殊不知,这位第一勇士要是与科林殿下相比,却只不过是个堪能一战的后生小子而已。这也正是他在征战中能够蔑视龙骑士与狂魔大剑师的资本。
科林殿下的身体不需要任何人搀扶,但他的落寞的心情确需要亲情的慰藉。或许,他只是需要在更贴近的距离感受那份亲情的温暖。所以,他没有拒绝孙儿搀扶,一任他揽着自己的臂膀前行。
帝国金盾之城是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地方。即便已经亲身来到这里,诺尔古仍然感到深深的震动。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神奇了。
环抱的大山,形成了合在一起的穹顶。不但阻绝了北地的恶劣天气,更加避免了世人的窥探。天然穹顶上,均匀分布着十二个天然形成却整齐无比的巨大园洞。
日月的身形,每经过一个园洞,便会洒下不同色彩的光辉,温柔明澈,使这里宛如梦幻的童话世界。时间,本来没有痕迹,但在这里,它的步伐,却会通过这些园洞,留下让人惊艳的身影。更奇特的是,每一次光影流动的间隔,正好是一个小时。日夜合计二十四小时,更是分毫不差!
神佑公认最为准确的计时器就是阿尔布莱特的发明。目睹此情此景,诺尔古才恍然觉悟,这个发明究竟出自什么样的灵感。
人们的伤怀并不会影响外在的景致,只是在这层暗淡的光膜下,美丽的色彩便会淡去许多。可尽管如此,诺尔古的目光,仍在不知不觉间放得更加开阔,更加遥远了。
这里没有北地隆冬时分的寒冷,只有梦幻般的多彩亮色。这里有山,有河流,还有无数珍惜的林木,以及遍地的鲜花。
这里的中午是金色的,为本来就妩媚的景致披上华丽无比的外衣。这里的黄昏,是橙红色的,使得纯洁的白花与流水也染上了醉人的嫣红。而这里的夜晚,则是优雅的深蓝。深邃的,能够融化人们的思想,静溢的,唯有安详。
“这里美吗?”苍老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也将诺尔古的神思从静夜的包围中拉了出来。
银白的头发,雪白的法师长袍,洁白的法仗。已经垂到了腹部的胡须,也是雪白的。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祥和的柔光。这老人,仿佛不属于喧嚣的凡俗,即便身在红尘,仍然带着卓尔不群的洒脱。
诺尔古的心里没来由的意识到了什么,对突然出现的老人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这里很美,像是传说中的天堂。只可惜,它的美丽下掩藏着太多的无奈和血腥,以至于我已无心欣赏它漂亮的衣衫!”
老人闻言丝毫不感到惊讶,依旧微笑着缓步走到诺尔古身边道:“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多次了。第一次,是你的三伯父麦克斯,那时,他才十八岁。还有,就是你的父亲凯文,不过,他那时已经二十五岁了。现在轮到你了,真不知道我德尼罗家的感慨还要持续多久……!”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诺尔古的表情。结果,不免让他有些惊讶。诺尔古仿佛早就知道他话中的含义,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老人继续说道:“你难道没什么疑问吗?比如说,我是谁。同代中为什么会有两位王子来到这里印证。难道,这些你都不个感到好奇吗?”
诺尔古的表情出现了轻微的波动,在沉默少顷之后,才苦笑着说道:“四年前,我见到了我的三伯父。那时,我正在追杀他,而他的病情却很沉重!更确切地说,他的身体早就已消亡,之所以还留恋在这个世间,不过是想再次见到德尼罗家的人,交代一些放不下的事情。三伯父跟我谈了很久。所以,我比以往的皇室继承人了解的更多一点。您的身份,我自然也猜测得出。”
老人感到更加惊讶了,思忖少顷后,才问道:“知道我是谁,难道你还不感到害怕吗?”
诺尔古闻言摇头,却没有做任何回答。
他是真的不怕。尽管,在别人眼里,这老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在他心里,却只有深深的敬畏。正如他的三伯父在诉说老人的事迹时,骷髅般的脸上,泛起的敬畏一样。
“记住这个名,‘帕西瓦?德尼罗’。他是阿尔布莱特第三百七十位君主,神器的传承者。他秉承着祖先的荣耀与骄傲,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不要厌弃他,他那么做,是为了帝国……。”
老人脸上泛起的微笑中透出一丝冷冽,缓缓说道:“你不害怕,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你的曾祖。如果你真的了解我,想必就不会如此坦然了……。”

诺尔古回复了洒脱,只是恭谨的站在那里,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老人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是世间最残酷的统治者,也是最残忍的恶魔。曾在战场上割下敌人的头颅盛酒。曾把犯我边疆的仇敌剖腹挖心,生吞活剥。但这些还不算什么,我还为了争夺皇位,亲手杀了十三位兄弟。为了保住皇权,又杀了九个儿子。我一生娶过十五位妻子,都在生下孩子后被我活活掐死。现在,你还不觉得害怕吗?”
诺尔古依然摇头,少顷后,才缓缓说道:“三伯父临死时曾问我,如果有人阻止我阿尔布莱特前进的步伐我会怎样。当时我没有回答,三伯父告诉我,无论是谁‘当杀则杀’。”
老人闻言立刻追问道:“你的回答呢?告诉我。”
“当杀则杀!”诺尔古不暇思索的回答,言语间,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冰冷的寒意。神情气韵竟然与他这位曾祖惊人的相似!而帕西瓦见到这番情景,脸上的笑意却温和了起来。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们生下来义务和责任已经限定了我们的行为。不合适宜的仁慈,只会毁了这个使命,毁了我们整个家族和国家。我曾经何尝没有你们这样的感慨,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仍会那么做。哪怕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都不能安枕,每一次饮食都透露出血液的腥咸,我也仍要如此!”
诺尔古仍旧沉默的倾听,而他的曾祖似乎也没打算询问他的意见,仍然继续说道:“看看这里的美景吧,为此,我们都付出了什么。阿尔布莱特的皇帝从不在百岁退位,只会提早而不是延后,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他的另一个使命。来到这个神秘的地域,继续监护着我们的祖国。而所谓的帝国金盾,并不是为了防止外来的动乱,而是我们自己的家庭纷争。如果我们无需顾虑这些,现在的阿尔布莱特,想必早已称雄神佑了吧!”
毫无疑问,德尼罗家的血脉赋予了这个家族极为杰出的天赋,如果没有随之而来的诅咒,他们或许会冲过风暴之海,向光明神殿发起挑战。亦或许主动打开封印,去征服潜藏在地下的魔族帝国。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猖狂的想法,究其原因,也是源于他们血液里传承的狂念。
诺尔古自幼就修习炼心之法,而其心智也极为成熟,对事情自然通达明朗,了无挂碍。但现在不同了,他早已久经战火的洗礼,心中的狂念与杀气也越发深重了。及至现在,他已经有了不能自制的倾向。而这种情况,便是他最为恐惧的事情。
回想当日,年少的诺尔古还曾为错手杀了刺客而感到难过。但在雷历平原,却已经毫无愧疚的连杀多人,其中也包括他的大伯父。然后的虎口谷之战、落日峡谷之战,他血脉中潜藏的狂暴戾气便也与日俱增。及至一统北地,进而以帝**刀横扫圣奥尔德,他的心里,更是没有丝毫愧疚!而当他置身百里平原面对两位世间强者时,他身上哪里还有一丝慈悲。
还记得吗?那个身高百米的金刚力士,挥动起通天彻地的凝火化光诀时,他震天动地的吼叫着什么?
“神在天堂,魔在地狱,我——在人间!”这是什么?难道不是与神魔争锋的嚣狂之念吗?
“在想什么?”帕西瓦放轻了语调,低声询问诺尔古。
“没什么,孙儿只是回响起些往事。”诺尔古闻言连忙回答。
“呵呵……。”帕西瓦闻言失笑着问道:“往事?你才多大,就有往事了?我要是象你一样这么善于回忆,岂不是早被回忆淹没了!”
诺尔古闻言也笑着道:“孙儿也不想如此多愁善感,只是因为这是件不得不想的事情!”
“哦,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能让我这个一统北地的曾孙也如此挂怀?”帕西瓦的情绪很好,似乎是因为见到了后辈的年青俊彦而高兴。抑或仅仅是因为诺尔古的一句“孙儿”,让一生孤独的他,感到了亲情的温暖。
诺尔古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少顷之后才回答道:“三伯父曾告诉过我一件事情,让我万分担心。为此,我请求爷爷让我翻看了皇室秘录上卷,结果很不幸……。”
诺尔古说到这里,话语便为之停顿,而帕西瓦脸上的笑容则快速凝固起来,良久之后,才问道:“你是说……?”
诺尔古神情颇为痛苦的点了点头。
帕西瓦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什么事情能让向他这样的雄杰霸主为之颤抖?又是什么事可以让这位在战场上一边用敌人的头颅饮酒,一边狂笑着挥刀杀敌的狂野悍将为之动容?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狂魔之血”。
德尼罗家的血统极为复杂,而且并不稳定。为此,北地一些与之交恶的国家常辱骂其为杂种家族。而抛开这些不谈,德尼罗家极少数一些人会患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疾病。而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才能都极为卓越,其丰功伟绩大多光耀神佑。可惜的是,这些人的下场都极为凄惨!一旦狂血发作,他们便会失去理性,什么没人性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而狂血发作的顶点,便会使这个人浑身的血脉爆裂,死的惨不忍睹!
这种情况,在德尼罗家的秘录上是有详细记载的,诺尔古自从与三亲王一席长谈之后,再对照自身状况,心中就有所怀疑。而一旦自己真的不幸患有有这种疾病,那帝国也将后继乏人,这也是他当日放过玛斯卡尔的原因之一。
现在,诺尔古则更加担心了。因为,就在他启程赶往这里之前。在美法拉瑞的经历,已经给予了这个怀疑充分的证明。他就是那个身有狂魔之血的人,他就是那个随时会变成禽兽的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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