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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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率领大军退到山谷之中,数万燕兵,满山遍野都是。战前路经山谷之时,方豪一出手便杀了五名战符兵,那时李牧只以为吴国又请来一名年轻高手,用来保护后方的巫师和巫女。他万万没想到,那年轻高手竟可以随意出入他千军万马之中,且能完身而退,还顺带牵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坐骑,巨虎兽。
当初买巨虎兽的时候,花了数万两白银,还是他李家面子大,才从道真门手中买来。如今拱手被人牵去了,李牧着实有些肉痛。更为严重的是,数万大军的气势为方豪所夺,一时馁然,士气大减。是故李牧下令暂退几时,等道真门的高手前来相助。
数万大军扎起营帐,搭起炉灶,炊烟袅袅时,已是黄昏。李牧看着西山落日,自嘲道:“原本以为日落之前,可拿下沁州,如今看来,还得再等几天。”
入夜时分,李牧正在营中与众将商量战事,忽的帐外一名兵士进账道:“将军,李扩公子到了。”
众将大喜,其中一人道:“要不今晚就杀进城去?”
李牧没料到侄儿李扩来的如此之快,压住心中激动,稳声道:“不得急躁。那些邪门巫女晚上颇为厉害,还是等到天明吧。今日商议到此,众位都下去吧。”
众将退去之后,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悠然进了主营。那男子穿着再也平常不过的深青便服,却难掩一身清朗华美之气。正是李扩来了。
李牧走到矮桌前头,笑道:“李扩侄儿,你来的正好。我上午还传了讯息,没想到你竟先来了。是你爹派你来地吧,甚好,且助为叔攻下沁州!”
李扩摇头道:“二叔。是爹派我来的不假,却不是帮你攻打沁州的。”说罢自袖中掏出一封蜡封的信笺。道:“这是爹叫我带你的。”
李牧满脸狐疑,打开信笺一看,脸色大变,大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信笺上只有四字:“转攻舒州。”
李扩笑道:“二叔。爹说你的本事在打仗上面,却不在谋略。阳州,舒州好似两拳,绍南乃是心脏。三城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撑,极难攻破。但三城之中,一旦攻破其一,则吴国必亡。阳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舒州也有重兵把守。爹派你佯攻沁州,正是为了将舒州地兵力分一些到沁州。”
李牧将信笺丢在矮桌上,愤愤道:“哼,舒州分了一万兵马,我这沁州城外就围了六万兵马。究竟是哪个亏。还用我说么?”李扩摇头笑道:“爹的意思是,留三千兵马。假扮成六万兵马。二叔今夜便率大军北上,神不知鬼不觉。这六万大军搭建地营帐,锅灶,可瞒得数日。若是途中碰上了吴国派去沁州的兵马,正好尽歼之。”
李牧反问道:“若是王康伟那老匹夫今晚派来探子,岂不是害得我这几万人马冤枉走一遭。”
李扩傲然道:“有我在此,定会让他们派来的探子有去无回。”
李牧道:“这次吴国请来一名绝顶高手,竟能在我数万大军之中,出入自如。就连为叔的巨虎兽,都被他抢去了。你表兄李扬,今日便被他在万军之前砍下头颅,你定要帮你表兄报仇。不过,这次地对手极为厉害,你切要小心了。”
李扩听李牧说对手“能在数万大军之中出入自如”,不由地心中微惊。又听李牧说李扬被对方斩首于万军之前,他目中狠色乍现,继而若无其事的道:“无妨。这数年以来,也并非没碰到修为高过我的,但真打起来,没一个能活命。战场之上,比的不是修为高低,而是杀人的本事。二叔尽管放心便是。”
是夜,沁州城十里之外五千七百燕兵彻夜行军,往舒州赶去。只余下三千人,驻守原地。三千人占了六万兵马的营地,整个营地顿时显得空空旷旷。边极炎峰的山尖上。极炎峰栖霞宫后院的一间香闺之中,一名美妇坐在床沿,粉掌托着青瓷碗,纤手捏着瓷汤勺,碗面冒着腾腾白气,香气弥漫整个房间。绣床上斜靠着一名少女,那少女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楚夕圆离去沁州之后,驾起御风飞行之术,不休不歇,一下午的工夫,便赶回天青山。她落在天青峰顶地广场之时,浑身酸软,站也站不住,只觉得快要死了一般。派中见楚夕圆如此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立刻招来几名首座,即日选出弟子,尽快下山阻战止戈。
美妇舀了一勺羹汤,递到少女嘴边,怪怨道:“夕圆啊,就算是你急着回山传讯,也不必如此拼命。林雷现下内气耗尽,没两三天,是无法复原的了。这是你参天峰的啸天哥哥去年送的进补之物,你快喝了。”
楚夕圆闭着眼睛,张开小口,那羹汤闻着舒服,喝下去却是极苦。楚夕圆喉间一阵翻涌,正要呕出之际,美妇连忙伸手在她喉上摸了一摸,只听“咕噜”一声,楚夕圆终是将这口有苦又香地进补羹汤咽了下去。
“娘,我不想喝了。”嗓音中透着几分娇柔纤弱,颇为难得。这美妇正是楚夕圆地生母,极炎峰首座楚天阔之妻,古清雅。
“明日派中选出下山助战弟子,后日启程下山。你不喝这个,少说要等五六日才得恢复元气。在此之前,为娘绝不许你下山。”古清雅话声虽柔,语气却透着坚定。
楚夕圆紧咬红唇,忽的坐起身来。端起瓷碗,皱着鼻子,一口气将那晚羹汤喝了下去,而后捂着嘴巴,强忍呕意。
古清雅接下瓷碗,满脸诧异地望着楚夕圆。继而道:“夕圆,你果真这般喜欢方豪么?”
楚夕圆身子一滞。猛然摇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他……”说着说着,她泪如泉涌,不可抑止。
古清雅连忙取了丝帕。揩干楚夕圆脸上泪水。关切道:“是那方豪欺负我地宝贝女儿了?”
楚夕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慢慢止住泪水,将她跟方豪的“恩恩怨怨”详尽道来,就连昨夜遇见螳螂小妖一事也不例外,当然,至于当时那螳螂小妖正在做什么,楚夕圆倒没敢说。
古清雅听罢叹道:“如此看来,那方豪极不简单。倒真不像是个与你一般大的少年人。”
楚夕圆嘟着嘴道:“哼,他还比我小一岁呢。”
古清雅见楚夕圆又恢复了几分俏皮之态,微微笑道:“夕圆啊,你要他服你做什么。就算他服你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这性子虽不够温柔。但也不须有所改变。只是。你的脾气要改,你离开天青山。没爹娘护着你,旁人可不会将你当做宝贝,你待别人如何,别人便待你如何。以后你想骂人,想打人之时,便想想天青门规,想想书中的为善之道。终有一日,他会服你。”
楚夕圆美目睁得大大的,不解道:“娘不是说,无须他服我么?”
古清雅也不回答,却是道:“那你下午不要命地赶回来,是为了什么?我猜,定不是因为战况紧急。”
楚夕圆咬牙切齿的道:“那臭小子老是瞧不起我,我要让他看看,就算是他亲自回来报信,也不过如此,比我强不了多少。”
古清雅笑道:“往后莫要张口闭口都是臭小子,你不愿叫他一声方师弟,或是一声方公子,那便叫他地名字。他叫你什么,总不会叫你臭妮子吧?”
楚夕圆辩道:“他都不叫我师姐,我凭什么叫他师弟。”
古清雅道:“也罢,你既不喜欢方豪,那参天峰的克啸天如何?你小时候可是天天叫他啸天哥哥呢。”
楚夕圆面色一红,嗔怪道:“都小时候的事了,娘还老提,烦死人啦。”
古清雅道:“娘看啸天不错,他参天峰的珍奇药草花木,他每年都要送许多给我极炎峰。至于其他三脉,可没见他送过。”
楚夕圆道:“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许说他。”
古清雅道:“好,娘不说了。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她起身正欲出门,忽又坐到床沿,道:“夕圆,娘刚才跟你说地话,你都要记牢了。像你这么大地姑娘,在尘世都该嫁人了。虽说我们修炼之人,可长驻青春,不急婚嫁。可总不能连尘世间的平常女子都不如吧。”
楚夕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古清雅提到“尘世女子”和“婚嫁”之时,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送香袋给方豪的尘世平凡姑娘。
古清雅弹指灭灯,静静出了楚夕圆香闺。却见闺房外的游廊之上,楚天阔正负手对月而立,似是等候多时。
古清雅走到楚天阔身侧,低声道:“我们的女儿,怕是喜欢上那天机阁的方豪了。这小子在山上的时候,不声不想,这一下山,便对夕圆使横,倒是我看走眼了。”
楚天阔牵着古清雅,走到离楚夕圆闺房远一些地地方,道:“你除了嫁给我时没看走眼,哪一次看准了?方豪若在山上明着欺负夕圆,定是脑子有恙。夕圆的脾气还不是你惯出来的,遇上方豪这种年轻人,正好压压他的气焰。”

古清雅掐了楚天阔粗糙的手掌一把,继而正色道:“方豪地身世,连天机阁都没能查明,我有些不放心。”
楚天阔道:“有什么可担心地,不做坏事,便是好人,管他什么身世。”
古清雅又道:“可是夕圆说,方豪上山之前,已有婚约。还带了个香袋上山。说是姑娘送的……”
楚天阔打了个哈欠,道:“他上山时才多大,十一二岁吧,哪有姑娘会送香袋给他?他骗着夕圆也就算了,竟连你也骗了……”
古清雅狠狠揪了下楚天阔厚糙地皮肉,美目一瞪。嘴里蹦出四个字:“老不正经!”
上午燕军退却之后,整整一下午都没进攻地意向。一旦天黑。巫女便可使出“招魂之术”,即便燕军夜袭攻城,王康伟也丝毫不惧。
逼退燕军,全靠方豪一人之力。是故王康伟准备了美酒佳肴。设宴款待方豪。还喊来沁州知州以及几名军官陪酒。方豪心知战时物资紧张,再三嘱咐,叫王康伟如常备饭便可。奈何王康伟根本不听。
方豪在天青门的时候,虽也常有荤食,但厨子手艺差劲,滋味平淡。如今吃这沁州的地方名菜,只觉无比美味,险些连舌头都吞了下去。众人在堂上吃的正欢,忽听一名衙卫跑来进来。满面惊慌之色,叫道:“将军,将军,巫女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王康伟面色立变,道:“上午不还是好好的么?”
那衙卫颤声道:“巫女全身发红。热得烫手。大夫说,不是寻常体热。是中了毒,救不活了。”
方世也是心情沉重,没了巫女在后方辅战,整个吴军的实力都要大减,若是对方不进攻也就罢了,这一旦攻城……
方豪吞下嘴里美味,喝了口酒润喉,道:“带我去看看。”
王康伟听方豪发话,立马对那衙卫吼道:“快带方二公子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衙卫看了方豪一眼,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当下道:“方二公子请。”
衙卫一路小跑,将方豪带到知州府上地一间客房前,喘气不止道:“她就在里。”
方豪推门进去,里面一名大夫正在收拾药箱。那大夫须发尽白,尽显龙钟老态,不时的瞄一眼床榻,兀自摇头叹气。
方豪理也没理那大夫,径直走到床榻前,上面躺着一名少女,秀目紧闭,气息微弱。少女浑身穿着一件薄薄地亵衣,稍显凌乱,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红如花瓣。
方豪探了探少女额头,果真烫得吓人。当下掌上发出一道凉气,先助少女降些体温。而后握住少女小手,掌心紧贴,注入一股护体木气。
如此过了少许,那少女微咳几声,眼睛犹未睁开。只听那少女含糊不清的道:“阿凝……阿凝已……已经尽力……尽力了。你们要……遵守……承诺,要保护阿凝的族人,不受……不受……魔教……欺负。”
那大夫一听少女竟开口说话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道:“这姑娘中了奇毒,不驱毒,是活不成地。”
方豪急问道:“中地什么毒?”
大夫道:“老朽也不知啊,听说是被道真门的人打伤的。”说罢出了客房。
方豪只得继续给少女灌输护体木气,问道:“姑娘,你可知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那少女已失了神智,只是不断道:“你们要……保护……阿凝的族人……不受……欺负。”
不知什么时候,只见小血跃到床上,在少女身上嗅来嗅去,忽的一口咬在少女的藕臂上。方豪大惊,急忙拎起小血,往床下一丢。
小血一声哼唧,显得极不高兴,又跳上床榻,对方豪直摇头,目中尽是乞求之色。方豪想起小血以往的种种怪异表现,脑中一亮,喜道:“你会解毒?”
小血猪头狂点,暗赞方豪聪明。
这时王康伟、方世、邵风一行人也已来到门外。王康伟瞧见床上一只小粉色猪咬着巫女的手臂不放,大叫道:“方二公子,你做做什么?”
邵风拉住王康伟道:“看看再说。”
小血着少女地手臂,滋滋的吸个不停。少女肌肤上红色渐褪,不一会儿,便已恢复常色。消了浮肿。
这少女恢复常态之后,方显得身段美妙,面容俏丽,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光景。小血跃到方豪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方豪的手,尾巴摇得甚是欢畅。似在表扬方豪刚刚地默契。
方豪想起小血适才咬人地样子,又想到小血刚还吸了毒血。此刻又在舔自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推开小血道:“一边去。”
小血热脸贴了冷,甚是不悦地蹦到床尾。盯着少女。口水直流。
门外的王康伟迫不及待地问道:“方二公子,她怎么样了?”
这时那少女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床。方豪赶紧扶起她,道:“你感觉如何了?”
少女看了看方豪,虽觉陌生,但她也习惯了,反正自从来了吴国之后,遇到的都是不认识地,少女吃力的道:“打仗了么?”
方豪见这她刚恢复神识。一睁眼便问这个,心中大是不忍,回道:“没呢。”
少女这才喘了口气,靠在床头,揉了揉眼睛。瞧见床尾地小血。陡然间发出一声惊呼道:“嗜毒妖猪?!”少女眼眸中尽是疑色,望着方豪道:“阿……公子。这嗜毒妖猪是你的么?”她一开口习惯性的想叫“阿哥”,遂又想起临行时大巫女曾交代过,遇到年轻的男子,要叫公子,不能叫阿哥。
方豪也是满腹疑惑,道:“这小猪……是我地啊。”
少女喜道:“那便对了。这是嗜毒妖猪,定是它救了我。公子,谢谢你。小猪,也谢谢地。”她坐在床上,先对方豪鞠了个躬,随即又向小血鞠躬。心绪激动之下,她惨白的脸上,晕上两朵嫣红。
方豪诧异道:“你说这是妖?”这嗜、血、猪三个他倒不觉又什么。但对这“妖”字,他十分敏感。
少女道:“是啊。嗜毒妖猪虽然是妖,可它是好妖啊。不仅我们人类喜欢它,妖也喜欢它。它喜欢吃毒,又能帮人解毒。可是嗜毒妖猪极为少见,公子是从哪得来的?族人一直想捉一个嗜毒妖猪,但是从没遇到过。”
方豪暗自偷笑,难怪当年李扩那小子为了这只小猪,不惜大打出手。当下打马虎眼道:“事隔多年,不记得了。你感觉如何了?”
少女见方豪关心自己伤势,对方豪甜甜一笑道:“多谢公子,阿凝没事了。”
这时门外的王康伟走了进来,道:“多亏是方二公子在。如今战事紧张,巫族自身也正遭了魔教侵略,能派出巫师巫女助我大吴朝,实属不易。小巫女,你的伤势如何了?”
少女也不答话,只是轻轻的对方豪道:“阿凝不喜欢她,他关心阿凝是假的。”她见方豪长相俊秀,又救了自己,且方豪不像其他人,嘴里一天到晚就挂着“战歌之术”、“招魂之术”、“打仗”之类的词儿,不由的心生亲切之感。
方豪见少女如此天真可爱,不由地莞尔一笑,随即板着脸对王康伟道:“巫女需要休息,王将军先下去吧。我还得催发木气促她康复。”
王康伟诺诺道:“那我便下去了。方大人、邵先生,我们先走吧。”
方世见巫女终是活了过来,松了口气道:“二弟,巫女受伤,便是护卫保护不周,被燕国刺客趁虚而入,你今晚便住在隔壁的客房吧。”
方豪点头答应,待方世、王康伟等人走后,方豪端了把椅子,坐到床前,问少女道:“你就叫阿凝,姓什么?”
少女答道:“族人都叫我阿凝。”
方豪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嗜毒妖猪,好妖……我听人说,你们巫族不是常跟妖类有冲突么?”
巫女阿凝道:“不是啊。就是有一些坏妖怪时常过来欺负我们,我们才跟他们打,好妖怪是不会欺负我们的,不过坏妖怪不多。”
方豪心中疑惑得解:难怪了,若是整个妖界都已与巫族为敌,只怕巫族早就被妖界被灭族了。正欲问少女魔门的事,忽觉背后一道寒意袭来,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劈成两半,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方豪转过身去,挡在少女床前。来人个子奇高,手持长剑,穿着夜行黑衣,却没蒙脸。方豪瞧他面相,依稀觉得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那人一见方豪,登时呆若木鸡,喉咙里硬生生憋出两个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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