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的一处书房之中。
“令千金已经回来了。她的脚受了点小伤，是少主送回来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一个额上带着浅浅伤疤的懒散男子斜倚在窗框上浑不在意地说着。
“老四，辛苦你了。”上官老爷说得很客气，对于老四的懒散不置一辞，也没有因为他态度的不敬而有丝毫的怒气。
阿四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上官睿身上：“不要忘了我和你的约定。”目光霎那凌厉如刀，房中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上官老爷依然平静沉稳，没有丝毫退缩，也没有向老四保证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你不忘，我自然也不会忘。”说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始终懒散斜倚着的老四。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就这么互相注目凝视着，试探着各自的诚意。
良久，阿四收回自己的目光，眼中复又恢复到先前的无聊与空洞。他转身懒懒地朝着身后的上官睿挥了挥手，也不再招呼，径自出门去了。书房中，只留下上官老爷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着。
“你是谁？”剑皱着眉头，对面前这个状若疯狂的神秘人，心中的疑惑更甚。
仿佛被剑的冷淡浇熄了所有的热度，神秘人终于从生的喜悦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无比艰难地俯下身去，两手贴地，极其恭敬地回答：“属下壬十三，原系老阁主手下暗探，四个月前奉阁主命令潜入上官府暗中监视。后来被上官睿察觉，其它暗探已经悉数被杀，只有属下一人侥幸活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主发落。”这番话说得极之清晰明白，可见这壬十三不是个昏头昏脑之人。
一声冷哼，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丝毫同情。剑的声音越发冰冷而肃杀：“自作聪明。”
壬十三的额头霎时冒出冷汗来。少主是怎么样的人，他当然清楚。眼前这个黑衣青年虽然贵为少主，可是对于阁中错中复杂的权力争斗，他向来不屑一顾。他是明定的下一任阁主，同时也是阁中最出色的刺客。即使是阁主，也很少对他命令什么。身为老阁主的亲信暗探，他自然知道这两父子的冰冷无情。而对于下属隐瞒不报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姑息的道理。
壬十三冷汗涔涔，那颗因为喜悦而火热跳动的心瞬间凉了下来。他咬咬牙，脸上的绝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的身子俯地更低，口中沉沉地还是那句话：“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主发落。”
剑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壬十三身上，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不多做停留，目光扫视着这个隐蔽的山洞：“你的腿废了？”
不是问句，而是**裸的警告。
一个双腿残废的人，不可能自己逃到这里。
“喀喀，喀喀，”壬十三听到自己上下牙齿颤栗的声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山洞中，显得更外清晰。
窒息的沉默，是给壬十三的最后机会。“我……我是被，被上官睿的女儿救出来的。”颤抖着说出了实情，壬十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像掉进了冰窟之中。
“上官飞？”剑的眉头开始皱紧了……
“老爷，飞儿的伤不要紧吧？”上官夫人迎上前替自家老爷除去外衫，有些心疼地问道。
上官夫人纪如月，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她的聪明才智掩藏在似水的温柔中。很少走出清芷院，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向甚少过问的她，今天却极不寻常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上官睿刚从书房回来，听到夫人的问话，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怒气。是谁泄露的消息？
不愿让自己的夫人过多的介入其中，他淡淡地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小丫头贪玩扭了脚，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夫人不要担心，过几日你们不是要去定远城看望朋友吗，正好顺道去刘神针那里转转，有他出手，你总该放心了吧。”上官老爷边说边温柔地握住了夫人的手，眼中的怜惜之意一如以往。
不料，今晚的纪氏却有些不同。
上官夫人轻柔地将手从自家老爷手中抽了出来，目光坚定地迎向他，浑不似以往的柔弱：“老爷，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上官睿的眉头皱了皱，随即一闪而逝。他坦然地看着自己的夫人，浅笑着说道：“夫人今天怎么了，我哪有什么瞒着你，该不会又是哪个小丫头在乱嚼舌根吧！好了，别站着了，小心累着，来……”上官老爷伸出的手，再一次被夫人推了开来。
“老爷，这十几年来，你一直将我保护地很好。”纪氏柔美的侧脸在跳动的灯光中闪动着惊心动魄的美，她如水的目光款款地落在眼前的人身上，这是她的夫君。
红唇轻吐，语声轻柔而坚定，“你不让我出府，也不让我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微微一停顿，纪氏对着老爷浅浅一笑，“所以，我一直没有问你，因为我也不想让你担心。你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纪氏边说边轻轻地抚着上官睿皱纹渐深的眼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一抹坚韧取而代之，“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在空中相遇，纪氏一反往日的柔弱，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上官睿心中一震，久久地凝视着夫人的坚决，许久，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唉……”房中传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上官飞？”山洞中，剑的声音听来一如过往的冰冷，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震惊。
“属下不敢隐瞒。”壬十三依然趴伏在地，保持着恭敬的模样。他从小就被老阁主收入阁中，对于阁中的命令向来不顾生死。只是这次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的心绪起了一点变化，对于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上官小姐，心里稍稍有些不同。但是，这种不同，还不至于动摇他对阁主的忠心。
“是她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剑挑了挑眉，面色不动。
“是。”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除了上官小姐之外，没有人知道。上官睿以为我死了。”壬十三回答地很肯定。
剑瞥了他一眼，目光再一次移开，他淡淡地开口，语声冰冷如死神的镰刀：“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壬十三身形一震，片刻却又俯下身去。
失败者的下场，他看过很多次。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属下，想知道上官小姐现在怎么样了？”顿了一顿，壬十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自从三个多月前把自己救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受到了牵连。
剑转身，再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壬十三，看了看这个即将死去的优秀刺客，声音却无比冰寒：“你只会害了她。”
壬十三抬起头，看着挺立在面前的黑衣青年，心中对于死亡的那一丝害怕终于彻底散去：“我一定会死！”语气坚决，这一刻，他为自己做了一个永不后悔的决定。
剑依然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壬十三，任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也没有丝毫动容：“她失忆了。”语声淡淡的，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壬十三一愣，旋即松了一口气，脸上僵硬地牵起一抹笑容来。失忆了？也好。忘了这些血腥的事，她会过得比较好。自己不能为她做什么，那就还她一条命，为她抹去这份血腥的记忆吧！
壬十三僵硬地笑着，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能够笑着，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真好。
他再一次俯下身去，重重地朝着剑，磕下三个响头。磕完，当他慢慢地抬起头时，唇边已经带着一丝乌血。
每个刺客任务失败的时候，都会选择这样死去。他是一个失败的刺客，他拖着这条命多活了三个月，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现在他即将死去，像任何一个刺客那样，安静地死去。但是，他是一个幸运的刺客，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哪怕，这要了自己的命。可他不后悔。他终于能还了她的人情，现在可以笑着死去了……
安静的山洞中，壬十三安静地倒了下去，唇角带着一丝僵硬的笑意，他终于如愿地死了。
剑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空旷的山洞，确认山洞中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才跨前一步，走到尸体旁边。壬十三的笑容让他微微地皱起了眉，片刻后，他不再犹豫，利落地提起地上的尸体，慢慢地向外洞走去。
火折熄灭了，山洞中再一次回复了黑暗。水声滴嗒，就像从来没有被人打扰过一般，悠悠地滴着……
纪氏静静地偎在自家老爷的怀里，目光温柔若水。“老爷，其实少主对飞儿不错，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的婚事？”
上官老爷搂着自己的夫人站在窗前，语声轻柔道：“少主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我还是有点把握的。”他的目光静静地看向窗外，神思有些不属，“这些年来，看多了阁里你来我往的争斗，对于权力，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之所以到现在还不肯放手，也是因为不放心飞儿。”
纪氏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疑惑道：“我们带她一起走不好吗？”美眸不解地看着他，却只看到了无奈的苦笑。
“飞儿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她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上官老爷抬了抬手，制止了纪氏的疑问，浅笑地说道：“为什么不把她嫁给少主对吗？”上官睿的眼眸中多了一丝追忆，“少主的性子像他娘，虽然外表冷厉，心里还是有些温柔的。”“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不能把飞儿交给他。”上官老爷突然神色一整，目光中带起一丝凌厉，“阁里的情势复杂，我绝对不能让飞儿冒这个险。更何况，那只老狐狸还没死。最近他的行动有些古怪，连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想做什么。你说，我能把飞儿嫁过去吗？”
“可是，飞儿她……”纪夫人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飞儿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夫人不用担心，只要把她和少主分开一阵子，她的心思就会淡了。呵呵，不要担心，我看哪，那个任家的小子就不错，两个人也挺谈地来的。这次你安排她去任府，就没这个心思？”上官老爷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纪夫人美丽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轻捶了他一记，柔柔地道：“你就没存着这心思？那你十二年前突然这么热心做什么。”
上官睿一愣，倒没料到自己的夫人居然连这事都知道。心下隐隐有些明白，无论他和那只老狐狸之间结果如何，自己的夫人都不愿再置身事外了。这样到底是好是坏呢？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老爷。”
“嗯？”
“这一次，让我站在你身边。”红唇轻吐，柔美动人，话中含着一丝坚决。
上官老爷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半晌，终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轻轻地拥紧怀中的人儿，上官睿的目光慢慢地坚定起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等过几天，我们就把飞儿送去定远城，有那小子在，她不会有事的。”长叹一口气，上官老爷不紧不慢地说首：“等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了结了。到时候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居，然后就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了……”
初冬的夜里，冰寒刺骨。不同的人们，用他们不同的方式，展现着相同的温柔……
（第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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