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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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觉吗?”卡雷尔对眼前闪过的少女身影半信半疑,不过恶魔的引诱声却再也听不到了。他的手指在眉心前摸了摸,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由暗红恢复为原先的紫色。卡雷尔扶起受伤的少年,左手在腰间摸索着:“应该还在。”
埃兰达这才觉得肩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轻轻哼了一声。不一会儿,卡雷尔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水晶瓶子,瓶体上看不到标签,里面盛着半瓶明亮的蓝色液体。卡雷尔拔开封住瓶口的软木塞,不由埃兰达分说,卡雷尔便将“不明来历的蓝色液体”倒在少年的伤口上。王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疼痛被冰冷压下去的同时,他还以为自己的肩膀被整个冻结了。
“喂,这是什么?”埃兰达对卡雷尔的药剂并不放心。
“以后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去问问巴克斯-塞罗本人。”卡雷尔像是在尝试用轻松的口吻说话。
“你也使用过这药水吗?最好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埃兰达满怀希冀地问,“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自从巴克斯把它交给我至今,还从来没用过。”卡雷尔的回答令少年心里一沉。
西瓦尼亚亲王身上的黑魔法消失得越来越快。卡雷尔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但失去了从恶魔那借来的力量,显赫一时的亲王像受了重伤的人一样,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穆索伦家族就要完了。”亲王说出恶毒的诅咒,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随着我的死去,黑暗结界将失去支撑而继续坍塌,而你们也将为我陪葬…”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我这么年轻,还是萨瑟里尔王位的继承人,现在却不得不与‘身为弑君者的叔叔’一同消失在这个世上…”埃兰达苦笑道,“这样的结局假如传到那些吟游诗人耳朵里,可是很老套的故事素材呢。”
“够了!”西瓦尼亚亲王突然大声咆哮,“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的命运?”
埃兰达的神色黯然下来:“你有足够的理由恨我的父王…因为父王小时候曾经眼看着两个姐姐在他面前死去,自己却只能选择无助地哭泣?”
亲王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住地抖动着,本已浑浊的眼睛忽然明亮:“你…”如果不是埃兰达提起,他根本不愿再触及那段梦魇般的回忆:他的父亲——穆索伦三世正用狂热的目光死盯着面无血色的女孩,他的双手正紧紧扼在小姑娘的喉咙上。
为什么…哥哥当时没有保护姐姐?为什么…哥哥他能堂而皇之地坐在王位上?事隔多年,直到西瓦尼亚亲王无法再将威严的穆索伦四世的身影和记忆里那个只知道藏在墙角哭泣的懦弱男孩重叠起来,他感到自己深深的被王座上的哥哥背叛了。从那以后,兄弟间的关系也只能用仇恨来延续。
心安理得地继承了曾经夺走亲人生命的制度,忘记了无辜的少女死去时对他寻求帮助的眼神,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成为萨瑟里尔的国王?穆索伦四世,我的王兄…即使你有天神庇佑,也终将逃不过报应!
埃兰达忽然叹息:“如果穆索伦家族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就此一蹶不振,那么我也没多少真正遗憾的事了。”
“没想到你知道得那么多。”西瓦尼亚亲王的声音平和下来。
埃兰达无奈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往往越是想遮掩的秘密,越容易暴露。”
黑暗结界加速了崩溃的步伐,西瓦尼亚亲王头脑昏沉,只想失去知觉,滑向那未知的亡者的国度去。在这之前,他匆匆瞥了一眼自己的人生:“至少…我让王兄得到了恶报——哪怕这样做也是被利用的。”
“复仇的人何尝不也是懦弱的?”埃兰达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亲王的遗体上,若有所思。
卡雷尔贴着埃兰达的后背坐下,轻声问:“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埃兰达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有一点。但我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比这儿更危险呢。”
“怎么说?”
王储说出自己的想法:“亲王显然是被人利用的。皇宫里出现的圣骑士、你所提到的会使用光明魔法的‘布莱恩’…我猜教廷和亲王脱不了干系的。教廷想干什么?谋害了一国之君,并且处理掉亲王之后,再将黑手伸向王国唯一的继承人…这样做是要吞并萨瑟里尔吗?仅仅凭借教廷是不够的,只有通过被教廷控制的人或国家来办到。如果真相如此的话,教廷的人是不希望看到我活着的,他们恨不得把我钉死在棺材里。甚至…皇宫里的圣骑士就是为我准备的。”
“教廷…”卡雷尔想起了米利安神侍,以及在他在修道院度过的最脆弱的那段时光。虽然之后的佣兵生涯让他见过不少打着宗教名义的骗局,但米利安神侍…卡雷尔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那慈爱的笑容是刻意而为。
“如果宗教机构开始控制国家…”卡雷尔不无担忧。
“和商人控制国家的情形很像呢,历史上的一些公国,不都是商人们在乱世建立起来的嘛。”埃兰达感觉到肩膀能稍微活动了,不由得对巴克斯-塞罗多了几分好感,“或者说…新的乱世要到来了?也许事情还没糟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我的母后可是很英明的人呢,如果我的死讯传到教廷那里,母后无疑会成为教廷所支持的对象。我唯一担心的…还是蒂娜啊。”
失去了黑魔法支撑的结界逐渐被一分为二,分裂出来的碎片不断被吸入到空间的裂缝中去。卡雷尔与埃兰达被围困在越来越小的“孤岛”上,耳边尽是急促的轰鸣声。

“蕾克蒂…真的是你的…姐姐?”埃兰达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卡雷尔并没有回答“是”还是“不是”,像是回避了这个问题:“‘缇兰’,这是我原先的名字。”
从佣兵的语气里,埃兰达听出的只有沉重,便不再问。少年索性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像是随时可能会睡去:“看来,事情比我猜想的要复杂呢…”
卡雷尔的手贴在冰凉的胸前,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接触到自己的心跳,他同时也想起曾听巴克斯说过的一句话:“迷失自我者必将打破平衡,走向极端。”卡雷尔忍不住问自己:“死亡也是一种极端吧…”
“还不能死在这里。”听到卡雷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埃兰达的眼睛睁开一线。原本以为佣兵不过是白费力气,直到当他看见卡雷尔的身体因为承受过多的斗气而颤抖时,惊讶逐渐取代了怀疑:“你…难道是想…不行的!打破结界不是没可能,如果被卷入空间的裂缝中,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况且,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穆索伦的王储再次出现,只会带来更多的争斗。”
“所以说,你才是小鬼。”卡雷尔忍受着手心的疼痛,“有谁如果声称他是为了世界而活着,那是不是太傲慢了?”这时,像是在催促似的,残破的结界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离完全崩溃已经不远。
“我才不是小鬼!”埃兰达很想证明些什么,但肩部被封冻的伤口只能迫使他重新躺下。
“卡雷尔先生…”
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飘渺的声音随着曾一度消失的光点同时出现,它们聚拢在一起,逐渐勾勒出圣洁而纤细的身影。被光所包围的少女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活的一样。“她”睁开眼睛:“卡雷尔,请随我离开这里吧。”
朦胧的倩影让埃兰达觉得似曾相识,于是他开始在脑海里搜索。好在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当少年的思绪停留在一天前的竞技场外时,终于找到了那个因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女孩:“嘿,小雏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出现的,但这儿与淑女约会实在是大煞风景呢。”
“依诺莉…”卡雷尔确信这次看到的不是幻觉,但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和往常大不一样。她的脸上是不带任何表情的严肃,卡雷尔在她看来像是陌生人似的,没有了平时羞涩、胆小的模样。他的疑问和惊讶只能比埃兰达更多
“我的时间不多了。”少女平淡地提醒道。接着,强烈光从依诺莉的后背延伸出去,盖过双肩,双翼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新鲜而稚嫩。晶莹的手掌平伸而出:“拉住我的手,不要放开。”
女孩的声音既像命令,又像约定,卡雷尔撤去斗气,随着结界发出的又一声呻吟,二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依诺莉注意到埃兰达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少年的肩膀虽然暂时被巴克斯的药剂冻住,但仍无法用力。光团在依诺莉的指挥下环绕于伤口上,不多时,冰层与血迹、僵硬与疼痛全部被驱散了。埃兰达白皙的右肩完好如初,再也看不到哪怕一条红痕。
“来吧。”女孩向他也伸出手,那鼓励的眼神让少年实在难以拒绝。埃兰达犹豫了一会儿,抬起了左手。
布置在空间通道中的黑暗结界终于迎来了完全解体的时刻,空间的裂缝贪婪地席卷着它剩余的碎片。与庞大的结界相比,微不足道的一点光芒如昙花一现,在混乱的虚空中停留了那么一瞬。时间随着它的出现而停止了摆动,一眨眼的工夫又恢复了正常,虚空中便再也没看到光。
麦格伦皇宫,在塞德拉克斯王后的房间内,少女依诺莉像是在做着未知的噩梦。她娇艳的面庞蒙上一层痛苦,纯洁的蓝色秀发被汗水沾湿,眉头时而紧闭,时而舒展。
塞德拉克斯王后有些六神无主,她一直守在床头,最后不得不求救似的对身边的灰发男子“布莱恩”说:“这孩子的头很烫!”
布莱恩收回看向依诺莉的目光,在祈祷了主神之后,圣洁之光顷刻间降临在王后最关心的人胸前。
“看来是病了好几天,殿下一直强忍着,所以现在才发作。”布莱恩试图以普通的疾病为借口,让王后信服。
看到塞德拉克斯王后怜爱地抱住女孩,布莱恩的目光顿时飘向窗外去:“‘穆索伦四世国王陛下’这个称呼,将从今晚开始被逐渐淡忘呢…”
“不要提醒我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欧洛恩。”塞德拉克斯王后一时还是难以适应“布莱恩”这个称呼。
“王后陛下,如果这也算得是烦恼的话,今后所要经历的事情可都能比这么一个称号带来百倍的烦恼呢。”布莱恩语重心长地说,“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了。”
直到依诺莉的呼吸逐渐归于平稳,塞德拉克斯王后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真是辛苦欧洛恩卿了,没想到你的医术这样高明。”
布莱恩听出了王后话语里隐含的讽刺意味,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以前夺取了太多的生命…现在应该尽我所能地补救嘛。”灰发男子的眼睛难以察觉地眨了一下:“忘记说了,根据不久前抓到的亲王的爪牙供认,埃兰达殿下他…卷入到了与亲王大人的战斗中去,至今下落不明。”
随着布莱恩说出最后一个词,塞德拉克斯王后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捧起,又摔得粉碎。
第一卷就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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