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色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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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雷尔毫不客气地推开店门,蓝发少女躲在他身后,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肩上的血痕。“她受伤了,快给她包扎!”卡雷尔的话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味,原先喝酒的客人都看向波鲁斯。在他们看来,老头儿那诚惶诚恐的狼狈样子,无疑是最蹩脚的小丑。谁见过波鲁斯这样灰头土脸过?有些曾遭他算计的人更是一副幸灾乐祸之色:“老吝啬鬼早该受此报应了!”
波鲁斯更不敢去和卡雷尔对视,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站在冬夜里挨冻似的:“我亲爱的女儿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少女像是没听见,埋着头向楼上走去。直到她的足音几不可闻,波鲁斯才小心翼翼地问:“尊贵的先生,请问是谁为我的女儿留下这如此严重的创伤?”
客人们也想知道真相,甚至有人怀疑是可怜的少女招惹了卡雷尔这个喜怒无常的陌生人,但佣兵的回答让他们失望了:“斯克尔特家的骑士。”他又跟了一句:“已经被我赶走了。”
一听说斯克尔特家,个别客人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但大部分人的表情则是迷茫,只觉得“斯克尔特”这个名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傻瓜!斯克尔特家可是权倾朝野的大家族啊!”
“听说斯克尔特大公所能调动的骑士,可以与朱迪亚那样的国家抗衡呢!”
“冒犯斯克尔特家威仪的人,等待他的将是死罪啊…”类似的话语在客人之间迅速流传着。
卡雷尔可管不了那么多,当人们发现他不见踪迹的时候,佣兵已经躺在自己的客房里了。
即使是在熟悉的黑暗环境中,卡雷尔的头脑也难以冷静下来:“我这是怎么了…”卡雷尔无神地盯着头顶上那狭隘的空间,睡意全无。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在场,楼下关于他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缭绕在耳边,就像是烦心事一样挥之不去。
“还是想想别的事吧。”卡雷尔如此劝告自己。活跃的思维很快将他引入到对这次任务的回忆中,过去几天里发生的所有事件以片段的形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仿佛参与其中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任务看似已经随着收信人的消失而完结,但其中难以解释的疑点却也不少。“包括幽狼在内,已经有四家佣兵团打过那封信的主意了…它真有那么重要吗?”卡雷尔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对信的内容的猜测上,这样做是徒劳的。
“危险?为什么我会有这种预感?”卡雷尔一直都信任自己的直觉,带着这样的想法,一些不曾注意的细节都清晰地流露出来。
——幽狼的三人在他所打发掉的拦截者里,其实算是最弱的。
有惊无险的旅程、收信的神秘人那隐藏着的冷笑,这些被忽略的东西都在卡雷尔眼前放大。像是一张透明大网上的一条丝线,虽然还看不清网的面目,但它所传递的危险气息足以令卡雷尔心悸不已:“是我太敏感吗…不,至少也不能让‘雷神’的同伴们被卷进来。”
卡雷尔觉得自己连一刻也不能多待了:“必须尽快回麦格伦去,不然…”他从木床上坐了起来,从侧面拂来的阴影落到卡雷尔的脸上,佣兵翻身跃到一边,随手抽出钢剑。他用那比金属反射出的幽光还要冰冷的眼神盯着黑影幢幢的窗口,夜风呼啸,吹起的窗帘的魅影又一次掠过刚才卡雷尔躺着的位置——不过一场虚惊而已。青年谨慎地收起武器,估摸着时间,大概已近中夜了。
楼下,客人们早已散去,但扔给波鲁斯老板的难题却一个都没解决。脾气古怪的佣兵就够难打发的了,况且对方还很可能背上袭击贵族的罪名…不久前,波鲁斯大着胆子去马厩看了看,如豆的油灯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角落里,卡雷尔的矮马正安静地立在一隅,“骑士老爷怎么可能骑这样的马?”
波鲁斯心头的大石刚移开一半,“咴!”骏马的嘶声吓得波鲁斯差点丢掉手里的油灯,他觉得有股热气拼命地在往他的衣领里钻,一匹健壮的黑马不知什么时候游荡到他身后,正用湿漉漉的鼻子在老头儿的颈后蹭来蹭去。
波鲁斯一声低叫,并不领情地退到旁边,当他看到这匹拥有豪华辔头的黑马时,胸口顿时感觉像是被冻成了冰:“那个陌生人说的是真的?!”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颤巍巍地向旅馆挪去,那脸色就像是见了幽灵一般:“完了…斯克尔特家的人一旦降罪下来…”想起有可能出现的凄凉晚景,波鲁斯忍不住老泪纵横。

金叶旅馆内
听完波鲁斯断断续续的描述,老板娘也吓得魂不附体:“都、都是那小东西惹的祸!我去打死她!”
波鲁斯死命将她拉住:“难道你想先因为杀人的罪名被关进监狱吗?”
老板娘一愣,接着嚎啕大哭起来,波鲁斯神色凝重,低声斥道:“哭有什么用?我看不如…”老头的声音压到最低,老板娘用心听着,她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奸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悄悄话全被卡雷尔听了去:“我们马上就去找镇长大人,让他多带些人来…把他抓住,就没我们的事了…”
卡雷尔-索兰尼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麻利地拿起放在桌上的大口袋,来到窗前。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单手撑在窗台上,接着翻身而落。这样的高度对卡雷尔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无声而准确地落在马厩旁边,没有惊动任何人。卡雷尔只用了三步就闪进马厩,他那毫不起眼的矮马像是发觉了主人的到来,轻甩着尾巴。一旁,黑马也许是因为卡雷尔没有选择自己,不满地打了个响嚏。马厩里没有点灯,只有静谧的月光,佣兵扎紧了矮马背上的皮带,将那大口袋稳妥地系于马鞍旁,黑马被卡雷尔认真的样子所影响,也慢慢安静下来。
就在他做临行前的准备的时候,旅店的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瘦小身材的家伙披着能把他整个儿身体罩住的斗篷,从旅店中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卡雷尔不看都知道那是波鲁斯本人,老头儿又望了眼二楼上卡雷尔租住的卧室,那里除了漆黑,什么也没有。波鲁斯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窥探着一般,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做停留,匆忙地踏上模糊不清的石板路。卡雷尔目睹了波鲁斯那笨拙的登场,忍不住冷笑出来。他轻拉缰绳,矮马很听话地随他挪出马厩。
这时,风像是要挽留住卡雷尔的脚步,不住地拨动他的衣袖,就如一个想引起大人注意的男孩。卡雷尔-索兰尼亚忽然发现自己寸步难移,心里有个声音在隐晦地告诉他,如果他现在离开了,将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卡雷尔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如既往。
夜里,金叶旅店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只见老板娘一手抓住蓝发少女那受伤的胳膊,狠狠地将那娇弱的身子掼倒在室外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卡雷尔及时地隐没在黑暗中,老板娘并没发现外面多了个人,咒骂道:“该死的小东西,永远别再回来!”紧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也断绝了室内的温暖和光明。少女只套着薄薄的一层亚麻布衣,无力地跪坐在门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她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没有哭泣,也没有安慰的话语,甚至能听见旅店内那壁炉里发出的“劈啪”声,可那厚重的木门,隔着两个世界。卡雷尔原以为那蓝色的影子要永远待在那儿了,不过很快,那少女试图站起来。等待她的只有必然的失败。肩上的伤口疼得女孩无法保持平衡,再次跌倒,她像是只翅膀受了伤的云雀,即使脱离了樊笼,依然无力飞上天空。
当卡雷尔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没有时间用来耽搁,也许不久,就能看到一群手执明晃晃的火把的孔武有力的家伙们,叫嚷着来逮捕他了。当然,领路的人一定是波鲁斯老板。
——卡雷尔-索兰尼亚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仍隐约觉得自己正在走向另一条道路,而改变他的,或许正是眼前这道清丽的蓝色影子。
“跟我走吧。”卡雷尔拖着缰绳,语气平淡,目光里的紫色像是对着远方,惟独没有看向他所邀请的少女。忽然,他的手心感觉到一股温暖,这和卡雷尔事先的预想截然相反。他想不到少女会轻易地接受他的提议,也想不到她的手居然是如此的温软,卡雷尔修长的手指就像是碰到烧红的烙铁般缩了一下,那温度传染到他身上,卡雷尔立刻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了。他并没有征求女孩的意见,而是擅自将她抱起,在女孩感觉到不适前,便将她安放在马背上。
迫近的脚步声令卡雷尔的头脑清醒过来。不需要他提醒,马上的女孩显得很听话。她靠在平稳的马背上(矮马的速度永远是慢悠悠的),冷得缩成一团,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也逐渐朦胧起来。卡雷尔发现她睡着的时候,已经是他离开戴伦索姆小镇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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