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民士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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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易家家丁便带来了易雪、易慧连同夫婿子女前来探望易锋寒的消息。
易锋寒连忙前往大门相迎,还未穿过前庭,便看见前方涌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个身材高挑、腰佩长刀、英气逼人的白衣女子,将身后诸人的风采尽数盖过,十分引人注目。
易锋寒见状,心中已然有数,笑着迎上去:“锋寒拜见五姐。”说罢行了一个大礼。
白衣女子笑眯眯地道:“十二弟真是好眼力,呵呵。”
易锋寒道:“五姐的英姿,渭州之内,不作第二人想。”
易雪满心欢喜地转头道:“八妹,你看十二弟,真会讨人喜欢。”
易雪身后那个身材略显丰腴的黄衣少妇应声笑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说罢走向易锋寒,招呼道:“十二弟。”
易锋寒连忙再次施礼:“八姐。”接着朝着易慧身旁的两名青年拱手道:“五姐夫、八姐夫。”他也分不清楚谁是谁,反正都站在一起,这样招呼准没有错。
果然根据回礼的先后,易锋寒随即分辨出肤色白皙、文质彬彬的那个青年乃是易雪的丈夫符天炀,此人幼负才名,年纪轻轻,已升任陇阳太守,加上父亲符文朔官居后夷御史,朝廷中关系颇佳,仕途一片光明,不过畏妻的名声,与他的才名一般的大;另外那个一身劲装、略带拘谨之色的精壮青年,就是易慧的丈夫沈六郎,此人没有家世背景,全仗着自身武勇,屡建军功,任职偏郎将之后,才得以与易家联姻,不过以易家的家世,与这样出身的人配对,显然是因为易慧父亲、三叔早逝,二叔远走,二房无人主持的结果。
易锋寒正思量间,易慧已经招呼膝下一双儿女沈采菱、沈羿拜见易锋寒。易锋寒见沈羿身手敏捷,显然练过功夫,于是摸了摸沈羿的骨骼:“好根骨,肯定是体着爸爸了。不知道八姐夫替他找的什么名师?”
易慧眼神一黯,强笑道:“愚子顽劣不堪,哪儿配跟随什么名师啊?跟他爸爸瞎练罢了。”
易锋寒一见面就看出沈六郎内功并不深厚,想必与他出身贫寒、没有名师指导有关,闻言心中又气又悲,转向沈六郎:“八姐夫,你的强弓劲马,用于战阵,自然是了不起的硬功夫,不过小孩子,还是先练一些内家奠基的心法,对于身体更有好处。如果你不介意,有时间叫外甥过来,我想多和他玩儿玩儿。”
沈六郎闻言,开心得合不上嘴,拍了沈羿一掌:“傻小子,你十二舅要教你功夫呢!还不赶快谢谢十二舅舅!”
沈羿乖巧地拜倒在地,连声称谢。沈采菱在旁边看得甚是羡慕,眼巴巴地看着易锋寒,却不敢张口。
易锋寒注意到这幕情景,转头对沈采菱笑道:“采菱也想学武?”
沈采菱瞥了父母一眼,垂下头来,轻轻摇了摇头。
易锋寒眉头一挑:“你跟弟弟一起来。”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易慧心中虽大不以为然,但是感受到易锋寒态度的坚决,也不想扫了他的面子,只得瞪了女儿一眼。
不过沈采菱正在欢喜,明见母亲不悦,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顾着向易锋寒道谢。
易雪见状不依道:“易家的武功向来传男不传女,虽然八妹是你们二房的人,十二弟也不能这么偏心的吧?”
易慧连忙解释:“不是的,五姐……”
易锋寒笑着打断道:“八姐别担心,五姐和我开玩笑呢。这样吧,我一视同仁,五姐的孩子,我照教不误。”
易雪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瞥了身边的符天炀一眼,眼中掠过一丝遗憾。符天炀报以微笑,摇了摇头。
符、易二人膝下无子,易锋寒已有所闻,见状也不再说,延请他们前往自己的居所叙旧。
到了易锋寒的住处,易家长辈没有出面,易猛等同辈子弟却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一众兄弟姊妹见面,略一寒暄,便围坐在一起,大话家常,互述自己经历的趣事、族中的逸闻。
易雪听说了易锋寒为了救翠兰把易猛撞飞的事情,呵呵大笑:“想不到十二弟还是这么一个多情种子。”
易锋寒脸一红,辩解道:“谈不上情字。只不过锋寒认为,人命关天,即使是奴仆,也不应该视如草芥。”
符天炀赞赏地道:“十二弟所言甚是。”
易猛闻言大为不满,怒气冲冲地道:“我们兄弟说话,外人插什么嘴?!”
易雪柳眉一竖,玉臂一抬,顿时风声大作,众人眼中尽是一片雪亮寒光。等到光华敛处,一柄光可鉴人、寒气四溢的银刀已经劈至易猛头顶三寸之处。
易猛面如土色,双眼上翻,瞥着随时可落的长刀,强自壮胆道:“你敢杀我?”
易雪一言不发,刀光一落,顿时血溅当场。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只剩下易猛杀猪的惨叫声。易猛喊了半天,看见没有人理会,望头上一抹,发现只是擦破了额头的头皮,并无大碍,但是自己刚才惊骇之下,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才会以为受了重伤,以致出乖露丑,脸皮胀得通红,跳起来怒喝道:“五丫头!你还当我是你三哥吗?”
易雪正眼都不看易猛一眼,傲然道:“出嫁从夫,我不觉得侮辱我夫君的人会是我哥哥。”
易猛又气又急,环视了屋内的同族兄弟一眼,跺脚道:“你们就这样看着?”
易尝哼道:“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姐的脾气,自家人,闹什么闹?十二弟才回来,你就给他看这样的笑话?”
易可亦道:“三哥,五姐夫怎么说,也不能算外人,是你理亏在先,要我们怎么帮你?”
易猛闻言,宛如火上浇油,腾的跳了起来:“好哇!你们就这样做兄弟的?嘿嘿,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蓬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易猛的话头。众人愕然望去,只见易锋寒轻轻拍了拍双手,若无其事地道:“这个桌子年生太久,已经朽了,翠兰,去找人换一个。”话音刚落,他身旁的桌子忽然轰然碎裂,变成一地木屑。
易猛话被打断,已然泄了气势,再见易锋寒不怒而威的神情,感到自己势单力孤,而且犯了众怒,悻悻的不再说话,独自躲在一旁坐下,任由其余的兄弟姊妹高谈阔论,一言不发,熬到中午时分,一个人道了声身体不适,拂袖而去。

***
是日晚间,陪着族中兄弟打了一下午猎的易锋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所。翠兰乖巧地端上热水热毛巾,替他搽脸洗脚,出门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声:“谢谢公子。”不待易锋寒回话,便跳出房门,跑了开去。
易锋寒望着翠兰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这丫头,门也不关。”说完刚一起身,便见鬼隐龙韬闪进屋来,顺手关上房门。
易锋寒神情一肃:“整理好了?”
鬼隐龙韬点头道:“属下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间断过情报的搜集,只等少主查阅。只是资料千头万绪,属下需要摘其精要上报少主,所以不能及时提供,望少主恕罪。”说罢双手呈上一卷绢书。
易锋寒伸手接过,走向桌旁坐下,展开绢书便开始阅览:“三哥今日受了气,可有异常?”
鬼隐龙韬道:“三公子回到家中,乱发了一阵脾气,把侍候他的婢女狠狠抽了一顿,然后就闭门生闷气去了。”
易锋寒双目精光暴射:“他又迁怒无辜?”
鬼隐龙韬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奴仆的生命都是主子的,区区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
易锋寒忍住怒气,徐声道:“鬼隐叔叔也是这样对待奴仆的?”
鬼隐龙韬摇头道:“属下从来不用奴仆。”
易锋寒欣慰地道:“可见鬼隐叔叔也对这种事情看不过眼。”
鬼隐龙韬立即否定道:“不,属下不用奴仆,是因为属下从不信任这些没有任何气节可言的贱民。自古以来,能够成为君主王侯肱股腹心的,不是知廉耻的士子,就是重荣誉的武士,那些为了糊口出卖自己尊严的贱民,为了生命金钱可以出卖自己,也可以出卖主子。少主不可不察。”
易锋寒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鬼隐龙韬会如此回答,想了一下,方才反问道:“平民百姓,要求也不过糊口而以,这难道错了?”
鬼隐龙韬望着易锋寒,叹气道:“少主被那些腐儒误了。贱民在朝廷的卵翼之下,才得以安家立命,自然要听从上位者的命令、奉献自己的忠诚。可是他们呢?交税收就私下散布不满,服摇役就私下诋毁朝廷残暴,国家有难,投敌卖国者有、消极抗命者有,真正对国家有用的,除了武士,就是士子,少主应该把精力放在拉拢这些国家精英的上面,不要浪费时间去关心毫无意义的贱民。”
易锋寒面色一沉,鬼隐龙韬连忙跪倒在地:“属下出言无状,冒犯少主,死罪!”
易锋寒长吁一口气,扶起鬼隐龙韬:“鬼隐叔叔为了我好,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民者,国之本,并非迂腐之言。鬼隐叔叔,倘若我们的军队,只征召武士,举国之士,也不足十万,何以成军?倘若没有百姓,朝廷的指令下放何处?倘若没有百姓,国家的财政由何而来?上位者视百姓如草芥,百姓为什么要向这样的统治者奉献忠诚?士人武士,都能够从君主那里获得尊重和权势,百姓呢?繁重的杂役、苛重的税收,使得他们生存都成问题,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尊重,那么他们凭什么要跟士人武士一般为国家卖命?”说着深深一叹:“鬼隐叔叔为国鞠躬尽瘁,自然该得到名誉地位,同样的,如果平民百姓也如叔叔一般为国尽忠,他们一样应该得到尊重。”
鬼隐龙韬道:“养马的人都知道,有了头马,马群就驯服了。少主与其把精力花在安抚每一匹马上面,不如照顾好头马。”
易锋寒笑道:“头马也是从马群中选拔而出,我不了解每一匹马的特性,怎么知道谁是头马?翠兰快回来了,叔叔先走吧。我先看看情报,有什么问题,我们明日再谈。”
鬼隐龙韬微微一叹,拜别而去,走到门口,忽然转头道:“少主好生想想属下的话。六公子养士,天下谓之贤德,如果他养民,恐怕天下谓之愚蠢啊!”
易锋寒点头道:“鬼隐叔叔先回去吧,我会认真思考的。”
鬼隐龙韬去后不久,翠兰便回到屋中,见易锋寒正在翻阅绢书,也不出言打搅,静静地持灯立在旁边,目光朝着门口,一眼也不扫向易锋寒的方向。
鬼隐龙韬的资料搜集十分详尽,虽然已经经过删减,但是对于渭州各大势力重要人物的嗜好、禁忌、优缺点一一说明,内容还是非常繁多,易锋寒只顾着阅读,浑然忘却了时间,不知不觉,已然是三更时分,直到翠兰一声哈欠,才提醒了易锋寒。
易锋寒转头道:“翠兰,你还站着啊?去睡吧,别管我。”
翠兰红着脸道:“对不起,公子,奴婢万死,打扰你读书了。”
易锋寒摸出易天行临别前送给他的时辰石,看了看,然后笑道:“是我不对,忘记了时辰。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熬夜到丑时,自然有些吃不消了,去睡吧,我不看了。”说罢将绢书纳入怀中。
翠兰羞红着脸,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公子上床睡吧。”
易锋寒道:“那怎么行?你去,我还是睡桌子。”
翠兰声音更低,若非易锋寒内功深厚,肯定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如果公子不嫌弃翠兰,我们一起睡吧。”
易锋寒一愣,随即笑着柔声道:“翠兰,不要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你年纪还小,以后大了,我还想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怎么能这样误了你?”
翠兰双眼一红:“公子看不上翠兰,为什么替翠兰出头?”
易锋寒道:“傻瓜,我怎么会看不上你?不过以我目前的情况,娶你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害你一辈子。”
翠兰低声道:“奴婢只想侍候公子一辈子,并无名分之想。至于名节,就算公子与奴婢清白无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易锋寒冷笑道:“清者自清,我需要跟人证明什么吗?一个不相信你的男人,不配娶你为妻。好了,你听我的,不要无谓多心,我就不信,你没有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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