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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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关中,符天炀、易雪夫妇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俱都面sè沉重,一言不发。
桌子上面,放着一张自然卷曲的纸条,中间显露出一条勒出的痕迹,表面上零零星星的沾染着细小的血迹。那是渭州忍宗常用的隼书,使用方法与平常惯用的飞鸽、飞鹰一样,只不过传信的鸟类选用的是渭州特产的yīn隼,这种隼小如飞燕、猛如苍鹰、展翅于云端之上,难以被人截获,若非产量有限、训练不易,信鸽、信鹰之属早就被淘汰了,而正因为如此,这条隼书上面的血迹更加显示出了蓝关形势的严峻。
终于,符天炀的眼神趋于坚定,打破了沉默:“我们一起去接应千户,会合后,你随千户先走,我率军断后。”
易雪身子微微一颤,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变成一句:“符郎,对不住了。”
符天炀淡然笑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东东儿行为乖张,就算没有你这层关系,也是容不下我的,父亲……便是榜样。千户既然有了消息,我们也算有了希望,否则的话,我们只有无可奈何的坚持到城破族灭,再无其他结局,现在么,我们还能搏一搏,看看能否杀出一条生路。”
易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咬牙道:“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符天炀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别胡说,这可是我们盼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孩子。”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符天炀打断妻子的说话:“我听了你一辈子的话,这一次,你听我的。”说着站起身来,来到易雪身后,轻轻抱着她:“答应我,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易雪眼眶中的泪花儿盈盈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好。”
符天炀哈哈一笑,松开双臂,挺直了腰板,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去,大步走出房门,高声喝道:“全军集合!”
紧接着,他的亲兵吹起了集结号,不一会儿,马蹄声、脚步声宛如雷动,由远及近,朝着总兵府聚拢过来。
符天炀本是陇阳太守,商山君即位后打压异己,作为易家女婿的他饱受排挤,加上易锋寒的招揽和维护,因此调任到易水郡蓝关担任总兵,从官职上而言,略有下降,但是蓝关地处易水郡交通要隘,易守难攻,虽然地势险峻狭小,不宜于商贸农耕,在军事上却十分重要,蓝关总兵一职兵权甚重,素为易水千户心腹掌握,比起名义上统管当地军政、实则遭受zhōng yāng辖制的陇阳太守更有实权。他倒是个文武双全的能吏,到任之后,屯粮练兵,卓有成效,待得刘方所部兴兵来犯,率领关中一千将士,将蓝关守得滴水不漏,刘方所部企图从他这里突破,九次攻城均被击退,可惜如今四方皆叛,坐守孤城,外无援兵,陷入必死之境地。
不过他也算是后夷豪门出身,麾下家臣虽然不如易家鼎盛,却也颇有一些人才。桌子上的隼书,便是从符家所属的忍宗——灵狸派传来的消息。
内里的消息令人喜忧参半:喜的是易锋寒已经成功返回易水郡,目前距离蓝关仅有三十余里;忧的是隆北起义军业已发现了易锋寒的行踪,邓璞手下悍匪薄涛紧随其后穷追不舍,而且沿途发布焰火号令,招呼附近的隆北起义军队伍予以包抄拦截。
蓝关守卒有限,满员不过千人,经过刘方屡次征伐,余者不过三百,加上补充的新兵,也就五百之数,所能依仗不失者,无非地势险要、深壑坚墙,面对城下数万隆北起义军将士,一旦出城野战,别说取胜,就连幸免于难都几乎没有可能。
可是符天炀不能不出兵,易锋寒是易水郡之主,只有他活下来,才能团结和调动整个易水郡的力量,对抗气势如虹的隆北起义军,一旦他死了,易家在易水郡的统治也就完了,因为当今之时,易家再也没有一个有足够能力和声望统领易水郡的人才。
而随着易家的衰落,易家的家臣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走向灭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符天炀。
身为易锋寒的姐夫,又执掌易水郡重镇,符天炀不可避免的烙上了易家嫡系的印记,别说身为一个武士,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背叛主公的行为,就算他向刘方、邓璞投降,结局也不会美好。
依照崇尚忠诚的渭州武士传统,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跟随主公战死的家臣即使敌人也会予以尊重,相反,背叛旧主、另谋高枝的家臣,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在渭州,没有人会重用贰臣,甚至寻常百姓也会鄙薄这样的人,除了留下一条xìng命,名誉、权力、地位都将永远失去,对于绝大多数的士人而言,这种人生可谓生不如死。更何况,易雪绝对不会原谅背叛易家的他。
“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让雪儿和孩子挺过这场劫数,好好活下去!”符天炀心底暗自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定心神,对着面前聚集的将士高声喊道:“兄弟们!我知道大家这些rì子以来,坚持得很累!很辛苦!甚至看不到任何希望!”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整个易水郡,谣言满天飞!东东儿设计陷害我们千户,妄想趁着我们群龙无首的机会,吞并我们易水郡!他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可是苍天有眼,千户回来了!”
“万岁!”原本略显萎靡的蓝关将士闻言顿时jīng神大振,发出震耳yù聋的欢呼。他们虽然在符天炀的领导下顽强抵抗,但是每每想到易锋寒身死的传言,心中总是充满了绝望,浑然不知自己战斗的意义在于何处,要不是符天炀治军恩威并用,他们既畏军威、又感恩德,不得已才坚持负隅顽抗,早就开城投降了,可是现在听到易锋寒健在,心中的兴奋实在难以言表。他们深信,只要智勇双全、战绩卓著的易锋寒出马,重振旗鼓,一定能够很快击败隆北起义军这种乌合之众。
符天炀等到面前的欢呼声稍弱,这才挥手压制:“但是现在东东儿手下的贼寇正在围攻千户,企图在千户返回萧城之前将他剿杀。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干他娘的!”
“杀贼兵!救千户!”
“杀!”
蓝关将士群情激奋,仿佛打算一口气将这些rì子的憋屈、无奈和绝望的情绪化作声声怒吼,宣泄出来。

符天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这才是易家数十年苦心经营的真正力量,不是异己势力竭力挑拨和煽动就能瓦解的忠诚,也是易家最后的希望。
等到众人声音渐歇,符天炀猛地扬声高呼道:“贼兵势盛,出城九死一生。我符天炀身受千户恩典,唯有誓死以报!诸位兄弟这些rì子以来,随我出生入死,竭尽忠诚,天rì可鉴,出城死战一事,去留悉听尊便。有愿舍身赴义者,随我出城接应千户!不愿去者,待我离城,可推选贤能开城降敌,以全身家!”
“总兵大人这是什么话?当然是随你出战了!”
“谁投降谁就是没有卵蛋的孬种!别跟老子说他是我兄弟!”
“总兵大人小觑我易水男儿么?!要投降我们早投降了!还等今rì?兄弟们,一起去迎接千户啊!”
“卑职愿效死命!”
蓝关将士又笑又骂,喧哗之中,透露出一股凶悍的狠劲。
符天炀听得热血澎湃,他知道,他们也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替易锋寒拖延追兵,再无其余,只有死得早死得迟的区别。豪言壮志终归敌不过人多,这一去,他们所有人必将永远留在血腥的战场之上,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符天炀腾身跃上战马,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梅花鎏金枪,振臂喝道:“出发!”
一早就来到他身后的易雪也不说话,紧跟着翻身上马,双脚一夹,胯下良驹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与符天炀并驾齐驱。
蓝关将士见到主将夫妇身先士卒,自然而然的士气大壮,组成军阵健步相随。
眼看蓝关在望,易锋寒和大智和尚、万霞三人却没法再进一步。
他们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密密麻麻的隆北起义军。
薄涛、林逊、龟田三郎等为首的三名隆北起义军将领刀戟并举,牢牢锁定易锋寒,严阵以待,却没有发动攻击。
易锋寒一脸轻松地笑道:“呵呵,从发现我们到现在,不到四个时辰,你们居然能够完成三军合围,真是了得。不知道这调兵之法,出自谁人?”
林逊哼了一声:“死到临头,你还是多关心自己的xìng命吧!”
薄涛瞪了林逊一眼,转头对易锋寒道:“易千户,林逊粗人一个,说话不知分寸,你别往心里去。如今大势已定,千户当世英雄,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在下随同邓璞将军流落易水,多蒙千户照顾,恩德不敢或忘。如今我们虽然各为其主,不得不对阵厮杀,但是我和邓璞将军,都希望千户能看清时势,归顺义军,既免易水生灵涂炭,又可保全双方的情谊。”
易锋寒嘿嘿冷笑道:“东东儿害我兄弟、杀我妻子、污我名誉,此仇不共戴天,绝无妥协可能。你还是省口气吧!”
林逊、龟田三郎二人与薄涛不同,他们虽然隶属邓璞所部,但都是东东儿从北方收编的浪人出身,最近才连人带兵调拨给邓璞,以前同易锋寒没有什么交情,加上贪功心切,恨不得立马斩杀易锋寒于当前,对于薄涛的行径颇为不满,闻言立即借机发难:“大胆易锋寒!你这种盘剥百姓的吸血鬼,人人得而诛之,薄将军好心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冥顽不化,真是死有余辜!放箭!”
围绕着易锋寒等人四面的隆北起义军都是百战jīng锐,训练有素,相互之间的距离把握十分jīng准,不虞放箭误伤友军,林、龟田二人话音刚落,那些弓箭手便同时放开弓弦,顿时箭如雨下。
万霞长啸一声,身剑合一,展动剑光,化作一只血sè巨蝠,在易锋寒、大智和尚四周萦绕往复,闪电般飞来飞去,将漫天剑雨绞得粉碎。
龟田三郎冷笑一声:“我看你能够抵挡得住几波!”说罢把手向下一挥,第二轮箭雨接着shè出。
万霞剑光飞舞,血红的光芒化作一幢光幕,迎着箭雨一卷,便将箭雨吞噬,接着反手扔出一把血蝠镖,镖无虚发,惨叫声中,将合围的隆北起义军阵势撕开一个缺口。
但是不等易锋寒等人动作,中镖伤亡的隆北起义军士兵便被同袍拖到后方,侧面、后面的士兵几个穿插,就把空挡补满,在龟田三郎的指挥下shè出第三轮箭雨。
万霞怒吼一声,将剑光缩小到身旁,舞出一片光轮,堪堪击落这拨箭雨,不等他换口气,第四轮箭雨又再shè到。
万霞体内清气一浊,顿时手下一缓,三支飞箭漏网而过,正中他的肩膀、大腿和右胸,虽然被他护体真气挡了一下,没有伤及筋骨肺腑,但是也疼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骂道:“要不是大爷的吸血魔蝠被陇绝顶毁了,定要让你们好看!”
易锋寒颇感无奈的暗自叹息一声,最早发现他们的薄涛jīng通谋略,一路上紧追不放,一面避开己方的正面反击、保全实力,一面不停sāo扰、消耗己方的体力真气,为了突破包围,自己和大智和尚不遗余力的攻坚破锐,损耗巨大,如今反倒是万霞状态最佳。如果万霞抵挡不住,自己一行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擂鼓声音,接着隆北起义军外围发生了sāo动。
龟田三郎又惊又怒,顾不得指挥部下继续放箭:“混蛋!在搞什么?”转头望去,只见蓝关方向烟尘滚滚,一阵弓弩飞来,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己方队伍背朝蓝关,毫不设防,站得又密集,伤亡颇重。
林逊也反应过来,怒吼道:“围攻蓝关的家伙都是废物吗?怎么会让城中守军冲出来?!变阵!赶快变阵!”
说话之间,一名白面银盔的那个青年将领已经一马当先,挺枪杀入隆北起义军的队伍之中,长枪挑动之间,拦路之人宛如草芥纷飞,硬生生清出一条道路。在他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挥刀如风,刀刀见血,牢牢守护着开辟出来的路径。
林逊举起方天画戟,正要前去迎战,却听胯下战马哀鸣一声,身子一虚,向下急坠,他也算应变神速,不等身体落地,双脚一蹬,横飞出去,滚落在地,一抬眼,正看见脸sè灰白的大智和尚摇摇收回手掌,自己面前的战马七孔流血,正在抽搐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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