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蓝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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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蓝儿本来已经出了水的,说真的那水还实在是凉快了点,她在桥下折腾了一会,采到了那朵小小尖尖的粉色小荷,衔在嘴里,攀着桥栏,一个翻身就回上桥面了,于是象只落汤公鸡上了岸那样,浑身抖动了一阵,水珠四溅,就不管一身水衣了,兴致勃勃地取下横衔在小嘴里的花骨朵,拿在手里,执着长长的茎,摇晃把玩着。玩了一会儿,索性一**坐到了桥面上,背倚着栏杆,就那么浑身**地晒着太阳,只见她伸直了双腿,虚眯着一双媚眼,好象还惬意得不得了。
尹蓝儿正打横坐在桥上被太阳晒,风吹得薰薰然的,身上水湿的白衣因为质地轻薄,也渐渐有些干的样子。忽然,她象一只慵懒的猫咪一样竖直了耳朵,只听回廊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离得远了,听上去隐隐约约的。
尹蓝儿登时轻捷地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花往池子里一扔,拿手握着嘴狡黠地笑了一笑,一偏腿跨过栏杆,无声无息地溜下了水。
蓝儿在水里回身,攀着桥边往回廊那边瞧,一身轻薄的白纱缎衣裙散开浮在水面上,就象盛开了一朵大白莲。
不一会儿,回廊的阴影下出现了一个人影,蓝儿仔细一看,是个楞头青状的小厮,兴冲冲地正走得带劲,不禁抿着嘴,偷偷笑了。
那小厮脚步“咚、咚”,很快穿出回廊,来到了阳光灿烂的石桥上。蓝儿一看头脸,是陌生的,那也不碍她的事儿,她尹大小姐的宗旨是,除了爹娘,谁都可以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会儿,小厮已经到了近旁,蓝儿猛一蹬水,窜出了水面,落下后敛气屏息,从莲叶缝隙间往外瞧。
果然,那小厮在桥上直发楞,搓鼻子揉眼地出尽了怪相,蓝儿忍着笑,不出一声,一会儿,见那楞头青已经彻底否决了自己的视觉,想要开步走了,于是放低嗓门,叫了两声“救命”。就见那小了象挨了鞭子的佗螺一样在桥上转,转来转去,脸都转青了,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站住,显然转了什么歪脑筋。
蓝儿拿手指捏着自个儿上下两片红唇,只憋得浑身发抖,总算没笑出声儿来,一看桥上的小子已经“拨乱反正”,顿时又发了好义之心,忙着救人,火烧**似的,又是跳又是叫,好不滑稽。
蓝儿死心眼儿地狠劲捏住自己的嘴,只憋得浑身乱摇乱颤,带动身边几张荷叶也一阵晃动,那楞头青一眼瞥见,马上象只大马猴似地手舞足蹈了起来,甩脱一只鞋子就翻栏杆跳水,只笑得她心肝肺叶儿都在打颤,在水里缩成一团,直不起腰。
那大东瓜下水,不及救人先哆嗦,不能出声打喷嚏,蓝儿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一股子笑气猛往上冲,经腹穿胸,直上口鼻,两根指头再也拿捏不住了,于是就发出“扑哧”一声笑。
看那小子迷糊了,转转肩上抗的大东瓜竟不深究,那么萎萎缩缩的,张嘴竟然还要说救人,真叫她觉得不能再虐待自己了。于是一边畅快淋漓的发出一串憋在肚子里那么许久的大笑,一边踩水靠近,猛地一按东瓜脑袋顶上那张荷叶,叶子下沉,人往上浮,再借势窜高,一脚踏上同一张叶子的同一个地方,一使劲,双手攀上了桥栏,回头看去,只见那张碧绿的大荷叶子浸入水中,转眼又慢慢浮上了水面,可是叶子底下的那件物事,却是一去冥冥,不回头喽!
蓝儿看看好笑,想想更好笑,一弯腰,挂在栏杆上,翻筋斗落上了桥面,爬起身来,就那么没肝没肺的,挺腰又凸肚,甩手又拍手,两只湿唧唧的脚丫象鼓棰似地在桥板上跺得“咚咚、咚咚”山响,全没有半分想到人家的死活,顾自乐个没完。
正笑得花样百出,畅快淋漓,桥上甩得到处都是水,蓝儿忽然觉得眼角扫到了一点红色的光影,转头看去见是一张大红贴子,落在桥上,旁边就是楚樵的那只破鞋子,原来是那小子跳水之前一阵乱抖,给抖掉下来的。
蓝儿收住了笑,定定神走过去捡起贴子,转身背对着日光,打开一看,只见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下转了几转,便合上贴子,站在那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两排湿漉漉,还挂满晶莹水珠的长睫毛上下、上下,轻捷地飞舞着。
满池荷风飒飒,莲叶摇摇,蓝儿一个转身,走到栏杆边,往池子里一看,叫她忍不住又是“叽叽、咯咯”一阵大笑。原来楚樵已经浮上水面,就在桥边的几张荷叶之间,一个脑袋露出水面,载沉载浮的,就象秋后落叶结子的一个大黑莲蓬。
蓝儿又按肚子又捏嘴,最后终于叫她忍住了那可恶的笑声,翻过桥栏,一只手拉着栏杆,另一手伸出去一把揪住楚樵脑袋上的发髻,把他拉了过来,靠着桥墩。
原来楚樵陷入淤泥,一开始,随着水波荡漾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就象身边那些荷花的茎一样,对这种“脱胎换骨”并无意见,可时间稍微一长,气息不继,顿时便叫他想起,阎王爷还没出签发票呢,自己怎么可能就这样由人而莲了呢?于是拼命挣扎,蹬脚叉手,乱踢乱抓的,终于让他摆脱了淤泥的吸附,慢慢、慢慢,向上高升荣迁了。
浮出水面,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忽然觉得头发被人揪住,接着水声哗哗,就身不由已地往前开路,一会儿手脚都碰到了什么硬实的东西,连忙一把抱牢,长叹了一口气,小命看来已经捡回来了,便伸伸脖子,慢慢张开双眼往上看。
头上不断有水滴下来,模糊了视线,隐隐瞧见一块一块的青色条石挤在一起,想着是干什么用呢,把那进水卡住的脑瓜子使劲转啊转的,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桥吗。于是满心欢喜的放开了抱着的桥墩子,伸手攀住了桥板往上爬。

才爬上了半截身,忽然楚樵的发髻又一次落入手,那人显然是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接着就是粗鲁到了极点的一阵大力猛摇。直摇得楚樵头痛欲裂、头晕脑涨、头重脚轻,几几乎放脱手,重新跌进水里去。
楚樵勉强趴在桥板上,一面被人那么蛮不讲理地出死力摇脑袋,一面耳朵里还让那人在极近的距离内灌进去一长串相当难听,而且不好理解的吼声:
“大东瓜——笨蛋——蠢材——囔糠的夯货,清醒点!你给我清醒点!”
那每一种稀奇古怪的称呼都是被人使足了中气给一个字一个字吼出来的,所以楚虽然是处在那么一种特殊的状况下,也还是没法子不听得清清楚楚,有鉴于最后那几个字眼还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也不能让这颗刚从阎五爷那儿捡回来的脑袋瓜子就这么让人给摇下来啊!于是楚樵便使出他一贯的聪明伶俐劲儿来,拼命装出一付让那个提出要求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她的要求已经全部达到了的表情。
果然,那种可怕的摇晃停了下来,但它停得是那么突然,倒叫楚樵卒不及防,身子猛晃了两晃,忙把刚被人放脱的脑袋抵在栏杆上。
楚樵努力睁眼向前瞧去,这次头上的水珠已经被人摇落光了,楚樵于是看见有白衣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啊晃,他努力定睛,想数一数那些人影究竟有几个,“一个、两个、三个,是三个,不,不对,那后头又有一个转出来了,是四个,五个……还有,还有……唉呀,了不得了,难道这尹家的女子个个长得一模一样,还喜欢穿同样的衣服吗?”
楚樵正在那儿昏头搭脑的数啊数,忽然眼前一花,只见那一大堆转来转去,没一刻安生的白衣女子,每一个手里都举起了一张大红色的纸片在他眼前晃,还整齐划一地张嘴问:
“小子,喂,看清楚没有,看清楚啊!你拿着这个上宅子里去干什么,老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因为楚樵是那么一付不灵清的样子,所以,所有的那些个白衣女子,每一个都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纤纤玉手,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极其响亮的耳刮子,然后又提起嗓门吼道:
“小子,你倒是说啊!”
楚樵已经给施过了那么些手段,对眼前的这些白衣人影不期而然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于是,牢牢盯着那张大红色的纸片想啊想,把脑筋加足马力,上满了弦,终于,灵光一现,想起来了,挺直了上身,大声叫道:
“对啦,对啦,这张是西庄李老爷的拜贴啊,我瞧见的,老爷给我帖子那会儿,李老爷就在外头厅上坐着呢,还有……”
——“啪”!一声脆脆的耳光响过,楚樵的脸给打得歪过一边儿去,就听那声音在吼:
“废话,废话,我问你,老爷跟你说什么了?再讲不灵清,推你下水喂王八!”
楚樵讪讪地转过脸,正觉没趣,忽然一转念,又兴奋起来了,想起老爷亲自交代的这个重任,自己眼下的情形恐怕是完不成的了,而眼前这些个数个头昏也数不清究竟有几个的白衣女子,当然就是宅子里的人,说不定其中就有夫人跟前的丫头,这不正好,可以接过自己身上的重任,继续前进……
想着,想着,楚樵就把答话的茬给忘了,就见那些白衣影子皱起了眉心,接着“噼哩啪啦”一阵响,楚樵只觉得头上剥啄,脸都给扇起皮了,一个脑袋转过来又转过去,打完了这边还有那边。
楚樵心里暗自想着,这宅子里的女子怎么个个都那么凶,打起人来,没一个肯手下留情,七手八脚打个没完了,亏那些太太们怎么管教的,大家还都说尹府的门风好呢,这什么跟什么嘛……
心里虽是抱怨不叠,嘴上可不敢笞慢,赶忙礼数十足地回答:
“各位姑娘,大姐,大嫂们,你们别急,别急,听小的慢慢讲。”
“对不起,对不起,马上讲,马上讲。”
原来那些个白衣女子,每一个又都苗头不妙,吓得楚樵连忙收起了他的那些开场白,转入正题:
“是这么回事,老爷叫我拿这贴子到后院找尹管家,就说是来提亲的,没别的了。”
说完,只见那些女子,个个颜色稍霁,意甚嘉许,于是讨好的嘿嘿笑着,小心翼翼地道:
“就,就劳烦各位替小的把贴子送去宅子里交给尹管家吧,小的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就见那许多白衣女子似乎一齐慢慢点了点头,楚樵于是欢喜无量,那么狼狈兮兮,可怜巴巴地趴在桥上,又是点头又是傻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才好。
那些白衣影子蹲在桥上,不屑又好玩地看着楚樵那付怪相,渐渐地个个脸上似乎换上了一种诡黠的神色,“她们”慢慢,慢慢立起身来——
突然间,楚樵只觉得眼前一阵白纱飞舞,就象盛开了无数白莲,接着脑门上中了狠狠一脚,于是天旋地转,放开双手仰面朝天的,“腾”的一声水响——楚樵已然跌回了荷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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