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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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协会?”
这个新来的二十一二岁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脸犹疑的迈进屋内。阳光在他身后止住,房檐不时滴着水,正午雨后的山路上静悄悄,鸟雀及昆虫重又嘶鸣起来。
“是啊,我们刚刚成立的,你也来嘛!”
苏京挽着他的胳膊亲热地向里拉,李异瞪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人,他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大家好,我叫于峰。是苏京的网友,普通朋友。”
这个年青人自我介绍,并有意把普通朋友四个字说的很郑重,但李异还在盯着他运气。莲蓬忙出来打圆场,房间里的其他四人都活了过来,递烟倒茶。山泉新沏开的四季春从紫沙壶中泄出,在小巧的茶盅里冒着热气,满室飘香。
“谁先来?”
莲蓬问,屋子里的人都跃跃欲试,这时苏京突然大叫一声,让大家安静。
“还是让于峰先讲吧,就算是新人的入会谈!”
莲蓬一笑,眼角瞟向李异,看到他目露凶光,深觉不安。
“好吧,就让于峰先讲,然后是老楼,小麦,我,李异,你最后讲吧。”
“为什么又不让我讲?”
苏京孩子气般地大叫,几个人都笑了。
“你讲的那些,估计能把人吓死,所以我们都不敢听。”
莲蓬认真地解释,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那么,我就开始讲了。”
于峰抿了口茶,端着茶盅陷入沉思。其他人都坐在各自的位置安静地望着他,茶炉冒着青烟,屋里突然变得死寂无声。这样的静谧令人感到莫名的心悸。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就是去年的事。二零零三年我大二时曾经很苦闷,因为家里的还有感情上一些事,于是想到了死。其实大学的自杀率还是很高的,只是有些人没有自杀成功,又回到了校园。”
于峰停下,又抿了口茶。阳光在窗外明媚地闪烁,而于峰则坐在墙角的位置,脸上有淡淡的倦容。
“自杀有什么奇怪的,这也算怪谈?”
李异不满的说,一脸轻蔑。苏京立即瞪眼死盯他,李异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把头都低了下去,像个认错的小孩。苏京这才满意的回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于峰。于峰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们不知道,我的苦恼不是来源自生,而是来源自死。我自杀那天在学校后山的树林里想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决定割腕自杀,所以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在这时,我遭劫了。本来我是打算死的,就让他们顺手把我解决了也行,但那三个人是同校大一的学生,扩招生,垃圾,我们就打了起来。我看见其中一人掏出了弹簧刀。那是一个阴天的正午,但奇怪的是我竟能看到刀锋上的流光,泛着绿树的影子,还有晃动的人影。那三个人渣扑了过来,我疯了似的抱住最近的一个撕咬他的脖子,血顿时涌进嘴里,腥热,而且是咸的。我大口大口的吸,那个人就拼命的惨叫,剩下两个冲了过来,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刀光从头顶泻下,后颈一痛,但我仍死咬着按在地上的人渣,大口大口的**他的鲜血。到后来我脖子上的血也淌下来,照旧咽下。血是我自己的,不能浪费。”
于峰说到这停下,伸手在茶几上拿起烟盒,弹出支香烟,慢条斯理的点上,吞吐出团烟雾。烟雾的对面李异被于峰锐利的目光镇住,小小的茶盅端在手心却不敢入口,仿佛那是一盅温热的鲜血。
“后来呢?”
老楼也点上支香烟,加入吞烟吐雾的行列。他是从不吸烟的,今天竟有些例外。于峰收回目光,又吐出一团更加浓稠的烟雾,隐在其中。
“后来那两个人把我推开,拖着被我吸的半干的人渣跑了,我就那么躺在林子里,枕着泥土,透过浓密的枝叶仰望天空。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天空,乌云翻滚仿佛迎面而来,还有隐隐的雷声,天地间迅速陷入一片漆黑,就像现在这样。”
于峰刚说完众人就顺着他的手指望向窗外,外面真的又阴天了。因为怪谈协会选的地方是千层峰靠近山顶的一间农舍,所以从这里望出去乌云真的像压在头顶一般,不祥的电光在墨黑的云层中掠过,使那团突出的乌云像一只眼睛,直盯过来。
“然后就下雨了。”
于峰的话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重又吸引回屋内,外面也开始下起雨,急风裹着雨滴一阵阵扑打在窗户上,众都感到莫名的阴冷。
“我张大了嘴让雨水冲刷口腔里的血,舌苔上渐渐洗去腥膻,但咽喉里却涌起古怪的臭味,那么的难受,我忍不住爬起来呕吐,先前喝下的血和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浆样的红褐色的又酸又苦的液体通过喉咙撞击牙齿喷出口腔。我就那么吐了好一会才停止,重又躺下张大嘴接无根水,漱了漱口。我想我一时半会是死不掉的,虽然流了很多血,但觉得身上却仍有力气,就爬起来,摸摸后颈的伤口,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要自杀。我这样想着一转身,突然发现身后的山坡有一处被雨水冲的塌方了,露出一个防空洞的入口来,让人惊异的是那扇门是打开的。我呆呆地盯着那扇门后的黑暗,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进入,隐隐的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叫我进去,可我觉得那更像是命运的召唤。”
于峰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烟灰笔直挺向前方,并不抖落。莲蓬咽了口唾沫,推过一只烟灰缸。于峰的手指夹着烟头缓慢却又不停顿地移到烟灰缸上方,然后一顿,烟灰便整段的跌落。
“我蹒跚的走了进去,那扇门后的黑暗像是有生命,立即就把我吞噬进自己的咽喉。我颤巍巍的回头,发现门外的景象像隔了层膜,那聒噪的雨声也都停在门外,我扶着门探头出去,雨声立即冲进耳鼓,那种剌激神经般的痛让我一缩,回到了黑暗。”
苏京蜷缩进沙发一角,抱住臂膀,像是很冷的模样。于峰一笑,脱下外套丢给她,苏京立即接过披上。李异不甘落后,也脱了上衣丢过去,但他只穿着一件文化衫,脱下后就**着上身,显得有些不雅。苏京脸色羞红的把文化衫丢还给他,低声的说了句:“大傻瓜。”李异随即红透了脸,呆住了。
于峰看着他们俩的神情,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走进了黑暗,隐约听到嗡嗡的声响。我无法从声音判断方向,那声音仿佛是从周围的墙壁上发出,细听又寂静无声。我感到气短,胸口压抑,想要后退,但是脚步却是向前,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处。我回头望向那扇门,外面依旧是暴雨倾盆,但却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那么的诡异,连光线都停留在门外,像是惧怕这黑暗。我感到口干舌燥,上腭被火烧一般难受,喉咙里嘶嘶的有痰声,却什么都咳不出来。我伸手摸向后颈的伤口,碰到外翻的皮肉,那种冰凉的疼痛使我眼前金星乱舞。我想要停步,却停不下来,摇晃着向前,终于摸到一面墙,就在手指触及墙面的那一刹那,我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惊得我立即缩手。但再没有声响,我细细地听,整条隧道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却再没有任何响声。犹豫了半天我才重又伸出手去,这一次墙壁再没有发出尖叫。我回头向来路望去,那扇门早不知在何处了,四周漆黑一片,我感到惊恐,这惊恐几乎战胜了死的念头。隧道里是那么的静,那么的静,静的……让人不敢呼吸。”
于峰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让人不觉中抑制住呼吸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炸雷,惊得屋里所有人都大声尖叫,一道闪电划过,焰蓝的强光映出屋内所有人惊惧的脸。只有于峰一个人在诡异的静默,他指间不知何时又夹上支香烟,缭绕的烟雾和他一样镇定不动声色。

“我正想往回走,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突然间耳边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呼唤我。我内心矛盾重重,不想再向前走,却又想知道那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同时我的身体像被那声音召唤不由自主的向黑暗深处移动。墙壁冰冷而不平,凹凸有致像是浮雕。我一路扶着墙走去,眼前是那么的黑。但这黑暗真的与众不同,它在闪着磷光,让你能看到朦胧的一团白雾,却又什么都不曾照亮。我压抑着呼吸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转了多少弯,可那个女人的声音仍旧在前方,不远不近若有若无地响着。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大口的喘息,浑身无力地扶着墙向前缓慢地倒下。但就在这时,我竟然倒在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上!我压在那个身体上,停顿了几秒钟才醒过来似的弹跳开,黑暗里怎么会有人?而且,好象还是女人。”
老楼又从桌上拿起烟盒取出支香烟,插在嘴中点了半天却吸不出烟味,低眼一看竟然拿倒了,他一把掐掉烧焦的过滤嘴,直接点上,烟雾掩住了他颤抖的嘴唇。
“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如果从前有人对我说仅听声音就能分辨出女人的美丑,我会说他异想天开,但是那一天在黑暗里,我知道这绝对是可能的。她的声音柔媚甜脆,虽然有些惊惧的味道,但更能激发男人的占有**。我立即就忘掉了黑暗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这件事,我只想占有她,立即就想占有她!”
于峰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苏京吓得跳起径直跑到李异身边坐下,紧挽住他的胳膊。莲蓬给自己沏上盅茶,却不小心溢了出来,他有些尴尬,抬头却发现没人注意他。老楼指间夹着将要燃尽的烟头,苏京依靠在一只手端着茶盅的李异的臂上,小麦则咬着手指脸色苍白。莲蓬咽了口唾沫,自从怪谈协会成立至今,这算是最成功的一次怪谈了。
窗外的雨声一阵紧过一阵,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茶香已冷,满室的烟雾。
“我扑了过去,摸索着,这真是具完美的**,饱满的**滑嫩的手臂。她被我的举动吓呆了,停了几秒后才尖叫起来,她拼命地挣扎,剌激得我浑身充满力量,我撕碎了她的上衣,她抓破了我的脸,血甩进嘴里,我更加凶野起来,扯下她的裤子。黑暗中她的**是那么的充满活力,我大吼着抓住她的手腕压在膝盖下,然后又抓住另一只手腕,扭在一起绑了起来。然后我骑在她身上迫不急待地解开裤腰带正要进入,她突然停止了挣扎,绝望地哭着大喊:妈妈!我顿时一愣,下面也随即萎掉了。我喘息着翻身倒在她身边,大口的呼吸,狠狠地击打胸口。我怎么会像个禽兽一样干出这种事来?我这是怎么啦?我是来自杀的,我从没有对女性不尊重过,今天我这是怎么啦?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厉声叱问自己,痛哭流涕。我又爬起来朝她的方向跪下磕头,求她原谅我,但黑暗里什么都听不到,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啊。”
于峰抿了口冷茶,目光在苏京和李异身上停留了几秒。那阴冷的眼神看得苏京抖个不停,李异有些发虚的挺起胸膛,迎着于峰的目光,挡在苏京身前。在一道紫蓝的电光中,于峰嘴角再次浮起莫测的笑意。
“就在我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她问,你不会再伤害我了吧?我说绝不会,刚才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立即问我知不知道出去的路,我说大概能找着。她显得很兴奋,摸索着走过来,结果小腹撞在我的脸上,我们立即异口同声的说对不起,然后静默片刻,又一同尴尬的笑了起来。她的上衣已被我撕烂,于是我脱下自己的上衣摸索着递给她,她羞涩地说谢谢,然后我们就拉着手摸索着在黑暗中向来时的路走去。”
于峰不知为何突然又停下,目光诡异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探头问:“你们知道为什么墙壁是凹凸不平的吗?”所有人都摇摇头没有作声,于峰嘿嘿一笑,说:“那是一张张的脸,人的脸!有时我想,每个人都是有罪的,都在黑暗里永无宁日!”然后就坐回阴影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继续他的怪谈。
“她说她叫于抚香,我问她哪个抚,她就说:同杯饮醉问归处,绿隐花影抚香睡。我在心中轻声吟唱这两句诗,觉得韵味无穷。于抚香和我是同校大二的学生,想不到竟在这里也会遇见,而且还同姓,虽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在漆黑的绝境里却使我们的关系更加迅速地亲密起来。我们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摸索着向前,走的很慢,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走错一步就会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我们不停的交谈,不停的鼓励对方,坚信一定能走出这片黑暗,走向光明。可是突然,她说‘我们走得太快,把灵魂丢下了’。我问什么,她就又说这是《云上的日子》里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我忽的心头一动,隐隐的感觉到不安。我问她你是哪一届的学生,她说是九八届。我刹那间意识到,她说她是大二的学生,也就说她九九年就在这里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黑暗中没有水没有吃的活四年呢?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手心里她的小手忽的变得肿涨,紧接着皮肤开裂溢出什么东西淌在我手上,再下一瞬间手心里握的忽然就变成冰冷干涩的枯骨。我想要挣脱出来,却反被她紧紧地握住。她忧伤地问,你怎么啦?为什么抖的这么利害?那声音就附在我耳边,枯硬的长发撩拨着我后颈的伤口。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我能够想像到她那张没有血肉的脸正在背后直视着我,蓬乱的头发披散在枯骨上,那张我适才强吻过的嘴现在只有两排焦黄的牙齿,一张一合的在问我:你爱我吗?我再也忍受不住挣脱开她的手,尖叫着向黑暗深处逃去,跌跌撞撞。身后是她绝望的哭喊: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于峰换了副嗓子用尖细的女声厉声大喊,这时连胆子最大的莲蓬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农舍上空又响起炸雷,一个接一个,仿佛无休无止。
“但是我还是逃了出来,我找到了那个出口,用尽全力把铁门关上,就在那最后的一瞬间,我看到黑暗中有个披散着头发的骷髅显露出来,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你为什么要抛下我?我拼命的拧紧旋转阀,然后在大雨中逃回了学校,再也没去过后山。”
于峰说最后一句话时已恢复平静的表情,但仍夹着支烟隐在阴影中。
屋子里寂静无声,过了好半天莲蓬才鼓起勇气问:“完了?”于峰平静的回答:“恩,完了。”其他人仍沉浸在恐惧中,小麦甚至吓得眼角挂了滴泪水。苏京在李异的怀抱里颤抖,于峰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们。李异避开直剌来的目光,只安抚怀里的苏京,说这只是个故事,自己却也在抖个不停。
“那么,那个于抚香为什么会死在防空洞里?”
老楼突然问,于峰深吸一口香烟,依旧平静地回答:“其实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在遭劫挨第一刀时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们,或许有机会知道。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逃不出这黑暗,永远也逃不出。”于峰这样说完后,吐出一团烟雾,渐渐把自己隐藏了起来。等到烟雾散时,众人惊骇的发现,于峰坐着的地方只有一支燃尽的烟头落在沙发上,他消失了。
窗外的雨停了,但不知何时,农舍已陷入一片黑暗,死一样静谧的黑暗。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手指抓门的声音,一个女人用凄厉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所有人都拼命尖叫起来,但这尖锐的叫喊声也随即被黑暗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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