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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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半个月前得了丞相的军令,臧霸便昼夜兼程,奔赴散关如今目的地即将到达,而一路之上并未受到任何骚扰,也未嗅到半丝厮杀的气息,此时的臧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十多天来,自己和身后的五百轻骑风餐露宿,没有睡过一个整夜觉,浑身便似散了架一般。但身为将军,即便再过疲累,也不能在士兵的面前露出半分疲态。臧霸马鞭前指,高声下令:“众军全速前进,天明之前赶到散关。”马蹄扬尘,五百军士手中的火把,在这雍凉旷野上结成了一条游动的火龙。
姜维目光呆滞。他见过血,那次他偷偷地爬上父亲的马背,却被那表面温驯的白马狠狠地甩落地下时,他便见过了血,也知道流血的感觉。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鲜血,更未见过剁下别人的头颅,舔舐刀头鲜血的举动,他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他已经陷入了一片空白,只是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呻吟、哀号、绝望的嘶叫、贪婪的奸笑、篝火堆中偶尔发出的爆裂声,融汇成了死亡交响曲。
姜冏伤势沉重,那支弩箭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因为它毫不客气地穿过了他的身体。瞬间的昏厥后,姜冏竟发现自己的神志更加清醒了。他知道自己的伤势虽重,但并不致命,前提是能够及时止血,当然更需要的是从这些恶狼的手中逃脱。他也知道,这并不致命的伤已经足够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准确地说,他现在伏在地上,连让自己仰面朝天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意就这么死,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死。
姜维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一条粗壮高大的恶狼正向着自己走来。他的狞笑,配着嘴角的一片血污,极为诡异恐怖。火光下那带血的钢刀,便似獠牙一般咬向了姜维的心窝,虽然这獠牙还没有接触到身体,但姜维却分明感觉到撕裂感遍布于每一寸肌肤。这红色的獠牙在姜维的面前晃了两晃,却把目标对准了地上的姜冏。相比之下,一颗三十岁的头颅比一颗六岁的头颅更值得收藏和炫耀,而让这颗六岁的头颅在身体上多停留一分钟,便是多享受了一分恐怖。欣赏猎物恐惧的表情其实也很不错。
手起……
刀落……
惨叫……
姜冏的脑袋还属于自己,而那惨叫声属于弯刀的主人。
此刻,这名粗大的汉子,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嘴里咒骂着,同时急速地甩动着自己的右臂。而他的同伴们,却无一例外的哈哈大笑,这更加增添了他的狼狈与愤怒。
在那手起刀落的一瞬,一个六岁的男童,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与勇气,他不计后果地扑向了那汉子持刀的手臂,将自己的全部压上了这屠杀的工具,同时牙齿狠命地钻进了汉子的手腕。这黑汉子手足无措了,无论他如何甩动手臂,但姜维就如同长在了他的身体上。他竟没想到,杀人不一定需要右手,左手一样可以拿刀。
一声尖利的呼啸响起,所有站着的人都变了脸色,连那最狼狈的汉子都忘记了抖动自己的手臂。远处一条火龙正急速向这里靠近。
姜维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他没有感觉,也什么都不知道。
臧霸的心悬得越来越高,尽管一路奔来未曾遇到任何风吹草动,但越靠近凉州,他便越不自在。此时此刻,他甚至感到背脊发凉,他预感今夜将会发生什么。事实证明,臧霸不愧是征战二十余年的老兵,他的预感是非常灵验的。先是发现远方明灭不定的火光,臧霸警惕了;后来似乎听到阵阵裂人心脾的嗥叫,臧霸更加警觉了;直到远处接二连三地传来呼啸之声,臧霸明白了。这是敌人的斥候,而敌人显然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众军散开,熄灭火把,准备迎敌!”臧霸发出了作战的讯号。
沙场老将果然不同反响,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臧霸便完成了作战部署,而这一部署竟是如此明智。夜战是很特殊的,而只有真正的战士才能掌握其中的精髓。
敌暗我明,败!敌众我寡,败!
随着火把的熄灭,敌暗我暗;随着疏散阵型的摆开,给敌人造成了我方人多势众的错觉。现在臧霸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部下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可谓强弩之末,一旦短兵相接,那么一切都将原形毕露。

胜败取决于实力,什么是实力?
人数优势、装备优势、地形优势、指挥优势乃至于人们常说的民心所向都是实力。但实力有时也来源于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心理,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斗志或士气。狭路相逢勇者胜,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打得便是心理牌。
这个道理臧霸自然了解,但一支疲惫到了极点的部队,又有什么士气和斗志可言呢?臧霸并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固然士气低迷,但敌人也未必强到哪里去。原本正处于屠杀的兴奋之中,却忽然遇到一支天降神兵,对于任何一支部队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勇者胜!勇者胜!
臧霸又做出了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这个正确的决定不仅挽救了姜维,挽救了姜冏,挽救了韦刺史,甚至挽救了臧霸自己。
“全军鼓噪前行,大声呐喊!”
刹时间五百军士的吼叫声加上五百战马的嘶鸣,山崩般响了起来。五百个人的吼叫,五百匹马的嘶鸣,或许并不足以威慑什么,但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这寂静得仿佛能拧出水的深夜,配合着呼啸的北风,却也让人心惊。马鸣风萧萧,马鸣风萧萧…………
骚动,一阵急促的骚动…………
良久之后,旷野中只留下了五百人、五百马的声息……夹杂着凛冽的北风,回荡在这西凉的天空。
韦刺史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如果没有别人的搀扶,估计这位刺史大人至少还要瘫痪两个时辰。现在他得救了,可却连半个谢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舌头与他的身体现在都在做着另外一件伟大的事情,那就是筛糠。
姜冏也保住了一条性命,臧霸将军虽不是什么岐黄圣手,但这类刀箭之伤,他却是见得多了,止血、包扎一气呵成。姜功曹也说不出半个谢字,他的心里只是始终念叨着两个字:“儿子!儿子!”
姜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瞪着面前的天空,原本灵动之极的眼睛,现在却找不到一丝精与神。任凭父亲在他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他的乳名,任凭父亲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溅落到他的脸颊之上,他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良久良久……
姜维开始咳嗽,一声急似一声,继而开始呕吐,吐出了一团血肉模糊……
姜冏大吃一惊,直到确认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中大石。
那一团血肉模糊便是那粗大汉子留给姜维的纪念品。
黎明时分,尸体的掩埋工作基本结束。这一夜,此地多出了九十六个孤魂野鬼……其中大部分都很不幸的做了无头鬼,并且这些尸体都属于韦刺史……尽管他未必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而敌人给我们留下的除了那一团肉,便是迷惑与恐怖……
姜冏的心中多少有点庆幸,毕竟父子二人逃过了这一劫;韦刺史虽然再也威风不起来,可活着总比死了好。只有臧霸始终眉头紧锁,虽然吓退了敌人,但探马来报,昨夜此处至少埋伏了上千名敌军,宰杀韦刺史一行的竟只是这队人马的五分之一。如若敌军不退,那么现在留在这里的可能就将是六百多具尸体了,侥幸……太过侥幸……
一个疑问涌上了臧霸的心头:“谁有这个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上千人马伏击朝廷命官?谁又算准了韦刺史的行程?”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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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臧霸,字宣高,籍贯[青州]泰山华县[今山东费县方城镇]人。父亲臧戒,曾任华县狱掾,其间因依据国法,不肯听从泰山太守凭私欲杀人。太守因而大怒,令将臧戒收监并送到太守府去,其时监送者约有百余人之多。臧霸当时十八岁,闻讯后便引领从客数十人于费县西山道中半途截劫,夺救亲父,监送者见状,均惧而不敢动,臧霸便与父亲亡命奔逃于东海,而臧霸亦开始以勇壮闻名于世。黄巾起义时,臧霸从属陶谦,击破贼众,拜为骑都尉。后来臧霸收兵于徐州,与孙观、吴敦、尹礼等聚合军众,臧霸为统帅,屯于开阳一带,自成一方霸主。吕布被擒后,追随曹操,数有战功。
引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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