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仇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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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本就血腥,只是张泉一向将战场想像得太过美好直至此刻,张佑的鲜血终于洗净了张泉那幼稚的眼睛,张泉也终于体会到了战争所带来的伤痛。疯狂的厮杀后,张泉逐渐恢复了冷静,只是眼中的仇恨绝对不会就此退去。
徐庶并未被仇恨蒙蔽双眼,他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庞德等人正与血狼缠斗,但显然庞德不可能支持太长时间。自己一行人的护身符便是张泉的狼首弯刀,但狼首弯刀的威慑能持续几时,也是个未知数。夜长必然梦多,机会稍纵即逝。
“此地不可逗留,速速离去!”徐庶喝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众人倒也听得清晰。
张泉最后看了一眼已然支离破碎的张佑,眼泪滚滚而下。但他随即便拭干了泪水,跃上了马背,一声呼啸,引领众人向狼群的薄弱处展开冲击。
以徐庶等人之力,想要突出重围本不可能,但狼首弯刀却让这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张泉一马当先,群狼辟易。这铁桶般的重围,竟主动打开了一个缺口,徐庶等人绝尘而去。
躲得过?逃得了?躲得过血狼,逃不过阎行……阎行再也无法容忍失败,血狼无发实现的,他将亲自实现!
庞德的冲击,的确令血狼阵脚大乱。但狼首弯刀的离去,却也让狼群再度清醒。此刻这些恶狼的杀意已被激起,他们固然不敢冒然杀害狼首,但对庞德等人却绝对不会客气。百余骁骑也已陷入苦战。当日与羌人死战的英雄们,此刻遭逢了更恐怖的敌人,便连一向勇猛无畏的庞德,此刻也暗暗心惊。马家骁骑个个勇悍,但这些敌人的勇悍程度绝不下于马家的精锐。铁蹄的突击可以让任何人胆寒,但这些敌人却浑不在意,他们以血肉之躯对抗着战马的冲击。骁骑所到之处,固然能将敌人踏为烂泥,但敌人却无半分退却之意。死亡不足以震慑血狼,只是进一步增强了血狼的杀气。更让庞德惊心的是,原本众骑士游走于敌阵的外围,可这些敌人行动极为迅捷,不知不觉间已然将百名骁骑团团包围。突击,一而再再而三的突击,庞德的斩马刀已然染成赤红。马家将士无人可敌,但敌人根本就是一群鬼魅。每次突围,都让庞德等人感到了一次恐惧。明明已然杀出重围,但当你定下心神时,你会发现敌人的合围已然再次展开。于是庞德等人只能陷入“围而突、突而围”的怪圈!百战之师与暗夜杀手的对决,只能这么无休止地持续……
冷风扑面,数里的奔驰让徐庶的思路逐渐清晰。谁知晓自己的行踪?谁又要与自己为难?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回放,血狼的真面目也逐渐浮出水面。他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的脑中再度闪过了那高大的身影。他终于记起,他曾在丞相府中见过此人。那时,此人正游说曹操进兵西凉。阎行……
阎行双目似火,手中钢刀正散射着幽蓝的光芒,他独自一人立马于荒径之上。夜色下,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将他当成恶鬼,被他吓得心惊胆战。他在等待,等待着徐庶等人的出现。他已多年未曾亲手动过刀枪,但今夜他决定亲自出手,完成自己的交托给自己的任务。很快三骑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他的嘴角现出冷笑,在他看来这些疲于奔命的家伙已经走到了终点。
恶鬼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了徐庶等人的眼中。虽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形,但众人却已然感到了杀气逼人。
徐庶凛然一惊,他知晓一切的答案就在眼前。张泉没有多想,此刻他根本什么都不愿想。他只知道阻挡自己的就是敌人,而他用来对付敌人的就是弯刀。弯刀再次出鞘,张泉再次呼啸。一人一马一把弯刀,正全力向着阎行冲去。这一刀聚集了张泉所有的力量,当然也融入了张泉的悲愤与仇恨。他的目标就是将眼前的敌人一刀两断。
阎行纵马相迎。二马相交,只听得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张泉竟飞离了马背,如箭般倒射出去,直飞至数丈之外方才跌落于地,人事不知。众人脸色大变,刚刚安稳下来的雪姬,此刻更是哭声大作。
阎行并不言语,只是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众人,给众人带去了不尽的寒意……进而拍马走向徐庶。
徐庶惊骇之极,情急之下一声大喝:“阎行,你敢违逆曹丞相?”
阎行虎躯一震,瞪视徐庶良久,缓缓说道:“原来是徐庶先生,阎行失敬!”话虽说得客气,可听来却依旧让人遍体生寒。
徐庶心念急转,他自知今夜已然万分危急。血狼手中,众人尚可逃得性命,但阎行却绝不会留给众人半条生路。但徐庶怎肯坐以待毙,哪怕只是拖延时间,他也不能让阎行骤施杀手!
“你挡住我等去路,意欲何为?”徐庶问道。
阎行一声冷哼:“阎行并无恶意,只想请王妃随阎某同去!还望先生不要为难阎行!”
阎行的语调依旧是那么冷。他的言下之意更是明明白白,如果徐庶胆敢妨碍自己,那么便是自寻死路。
蔡琰此时已然花容失色。她知道阎行是彻里吉的座上贵宾,如若自己落于阎行之手,那就等同于回到了虎之中。但她无能为力,只得将身体蜷缩于徐庶的怀中。阎行这凶神恶煞,让她心惊胆裂。
“如此便是有意违逆丞相!”徐庶愤愤说道,“徐某正是奉丞相之命,迎回蔡中郎之女!”

此刻的徐庶也只能依仗曹操的威势,试图吓退阎行。
蔡琰的身份,阎行本就知晓,他也知道蔡琰之父蔡邕正是曹操的老师。徐庶的话虽然惹他怀疑,却也并非全无根据,可要阎行就此罢手,那也是万万不能。他固然畏惧曹操,可这畏惧却无法战胜他的野心。
阎行略一沉吟,随即眼中杀机大盛。此地便只有阎行与徐庶等人,即便徐庶所言是真,也并不能吓到阎行。阎行大可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念及此处,这恶鬼又是一阵冷笑,道:“既如此,先生是有意为难阎行!那便莫怪阎某无礼!”手中钢刀已然平于胸前。
“大胆阎行,你可知丞相大军就在左近!”徐庶又是一声大喝,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求暂且混乱阎行的心神。
阎行又是一惊,徐庶这番谎言的确收到了些许效果。这阎行本是机敏果断之辈,如在数月之前,徐庶根本没有机会说出这么多话,早就做了阎行的刀下之鬼;而此刻的阎行却变得过于小心,徐庶的一番话又给他带来了一阵犹豫不定。张泉正悠悠醒转……
一路奔驰,姜冏越发焦急。此刻他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他下意识地猛抽了几下马鞭。臧霸也已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心中升起不祥之感。五百骑兵正急速奔往死地……
瞬间的冲击让张泉窒息,他自幼习武且武艺也颇为不凡,他从未想到竟有人能一合之内,完败自己。他见识过马超的手段,但那毕竟只是眼见而非亲自体验,而今夜他尝试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眼前的敌人,绝非他能相敌。
阎行仰天狂笑,这笑声直令人毛骨悚然。笑罢,阎行一声怒喝:“休要故弄玄虚!阎行岂是如此可欺!留下王妃,饶尔等不死!”口中说饶,心中可没有半分饶的念头。他之所以不立即动手,只是尚未完全荡开徐庶的谎言。
张泉一跃而起,手中弯刀已然向着阎行的背脊彪去。尽管虎口撕裂,但张泉此时已全然不顾自身。他即便死,也不会让阎行动蔡琰分毫。
阎行竟不回身,只凭着弯刀的破空之声,便信手一刀,向身后挥去。这一刀不偏不倚,正迎上了张泉的弯刀。刹时间,张泉如雷劈般浑身震颤。原已碎裂的虎口,此刻更是鲜血飞溅,但这少年咬紧牙关,依旧将弯刀紧紧握在手中。
阎行也大感惊诧,他本拟这一刀即便不能将张泉震晕,也必会弯刀脱手,谁想这少年竟生生抗了下来。他倒也不敢太过大意,随即调转马头,一刀刀地向张泉劈去。张泉鼓足浑身的力气,一刀刀地抗了下来。只是每抗一刀,他都浑身剧震,到后来虽然不再震颤,可每接一刀,他都感到眼前一黑。
张泉的武艺远不及阎行,阎行也是心知肚明。但这少年便如神灵附体般,硬接了阎行的十余招猛攻,虽是只有招架之力,却也让阎行惊心。阎行武艺精湛,却始终拾掇不下张泉,此刻他脸色铁青。
徐庶一声大喝:“阎行,你看那是何人?”
阎行抬眼一望,只见远处一队人马正急速靠近。原本铁青的脸上,更是如同结了一层严霜。莫非曹操真的就在附近?阎行心神已乱……
他不再与张泉纠缠,急速回马奔往徐庶身前,意图一举将蔡琰擒于手中。徐庶毕竟也是习过武艺之人,怎会让他轻易得逞,更何况张泉的弯刀,依旧在他身后如影随形。阎行一击不中,随即远遁……只听到小女孩的哭声正逐渐远去……
邓艾蓦地一声尖叫,浑身颤抖。雪姬已然不在他的怀中……阎行真是鬼魅……
众人大惊,蔡琰更是呼号连天……然阎行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张泉神色木然,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的嘴角溢出了两行血线……轰然倒地……
臧霸等人终于赶到了徐庶身边。他们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只要稍晚片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姜冏也将儿子抱于怀中……数月的分别,这一抱中包含了不尽的父子深情,但父子二人都未想到,这一抱竟是永诀……
天明之时,徐庶等人终于在张保的护送下,来到了散关之前。蔡琰依旧无法止住悲声,尽管臧霸、姜冏正在全力追击阎行,但徐庶却并不抱任何希望,他反而更感到忧心。
王妃的要求便是命令,臧霸无法抗拒。尽管徐庶一再警告,臧霸等人依旧奔向了死地。
从天明到正午,从正午到半夜,徐庶、蔡琰、姜维始终在散关的城楼上默默等候。最终他们等回了一人,那便是身负重伤、神志不清的臧霸。
一夜的激战,马家骁骑损耗大半,庞德死战得脱……
一夜的激战,姜冏和五百骑兵尽数阵亡……
一夜的激战,血狼……无人知晓。
姜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默默哭泣,良久良久。直到喉头嘶哑之时,这孩子止住了悲声。徐庶分明发现,姜维的眼神里笼罩了一层奇异的光芒,昨夜曾出现在张泉眼中的光芒……
徐庶感慨万分,他觉得亏欠了很多,既亏欠蔡琰,也亏欠姜维。他亏欠蔡琰的不仅是一个女儿,他亏欠姜维的也不仅是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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