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招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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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宫,静思阁。
送走了百余名垂头丧气的才俊之后,这座王宫回复了惯常的庄严与肃穆。整座宫城沉浸在安宁的氛围中,尽管这安宁的背后汹涌着暗流,但至少表面上并无异常。静思阁,是一座造型简洁的双层楼阁,它位于宫城的东北角,是魏王宫内一个极为特殊的所在。虽然位置比较偏僻,但正因如此,这里的安静,成了曹操的最爱。每当曹操遇到疑难之事或是心有所感时,都会来到这里,独自享受那份孤寂,这里自也成了曹操的专属空间。能够进入静思阁的,通常都是曹操的至亲或心腹,即便平常负责打扫与守卫工作的也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曹操千挑万选的近侍。正午时分,侍从们的忙碌,也已告一段落,静思阁内外,更是静谧非常。两名劲装护卫,手扶腰刀,正立于静思阁的大门两侧。他们身形魁梧,面容冷峻,更为这座不寻常的阁楼增添了几许威严。
进入阁内,你定会吃惊更甚。静思阁的一层,竟显得非常狭小。事实上,这座阁楼方圆亦有四十余丈,只是一层的空间已然消耗殆尽。前后共有二十排楩楠木打造的大型书架,每个书架都有两人高、四人宽,书架之上更是填满了各类经卷。这些经卷大部分是竹简编成,也有小部分是纸卷帛书。竹简之上多有裂纹,纸张也大多泛出暗黄,它们承载着圣贤之道,也诉说了历史的沧桑。书卷之气混合着楠木之香,显出了静思阁主人的风雅。
沿阶而上,步入二层,隔着一道珠帘,辟出另外一层空间。珠帘摇曳中,几个人影也清晰地映入了眼底。
曹操高坐暖床之上。静思阁虽然不是曹操的起居室,但他时常流连于此,一应用品也都齐全,这暖床正是供他休憩所用。他一手抚着额头,手肘支于面前几案,若有所思。面前十步外,三位青年垂手而立,容色恭谨。他们不敢打断曹操的思绪,故而一言不发。
半晌之后,曹操抬起头来,轻叹道:“想不到天下才俊,竟多是无能之辈!子桓略施小计,这些人便露出了本相。”
中间青年,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不必忧心。众人不能脱出王宫,也只是不通应变之道,或许尚有大才,我等未能发觉。”
曹操袍袖一拂,颓然道:“既无应变之能,又有何大才可言?子桓不用安慰为父!”
这青年正是将百余才俊于股掌间的曹丕。一场夜宴,曹植卖弄聪明,曹彰尽逞悍勇,却未能真正收到考校众人的效果;惟独不动声色的曹丕,在不动声色间,让这些才俊动了声色,将他们打回了原形。曹丕退回原地,他心下窃喜,因为在父亲的心中,他的分量已然大增。
曹彰道:“倒也并非无人离开宫城!”
曹操眼前一亮,奇道:“竟有如此人才?你且道来!”
曹彰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据卫士禀报,昨夜宴会散罢,有两人由南门出得宫城!”说到这里,曹彰却又止住不言。
一旁的曹植接口道:“既有如此人才,父亲自也不必失望。只不知这两人又是何方神圣,竟能破得兄长的迷局!”曹植的言语之间,仍是有针对曹丕的嫌疑,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何人脱出迷局?曹丕心知肚明。昨夜,他将世子府的三百守卫尽数遣出,严密监视着王宫诸门,而这些守卫也为他带去了满意的答案。他之所以不急于点破,自有他的用心。他已下意识地把姜维视作了下属,当然有心提携,只是要实现这个目的,却不需要自己亲自向曹操举荐。曹彰自觉自愿地充当了姜维的引荐之人,曹丕乐得避嫌。
曹操望向曹彰,眼神中颇有询问之意。
曹彰抱拳道:“守卫并不识得这二人,只是据其形容,其中一人颇似姜维!”
曹操惊“咦”一声,道:“这少年竟有如此手段!”言下颇有感慨。
他的眼中忽地射出一缕神光,这缕神光在曹丕等人身上转了三转,道:“依尔等所见,姜维何许人也?”
曹彰不假思索道:“姜维武艺极高,父亲若能用他,那亦是一员骁将!”
曹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的眼光落到了曹植的身上。
曹植微一凝眉,道:“此子的确有些本领,只是声名不著,不足以服众,父亲仍需多加考量!”曹植倒非轻视姜维,只是在他的眼中,“名望”比“本领”更加重要,这也是他结好杨修等人,却轻视贾诩、司马懿之辈的原因。曹植身上,多的是文人的狂放,也少不了文人的迂腐。曹操眉头一皱,他对曹植的答案显然不甚满意。
“子桓有何高见?”曹操问道。
曹丕拱手道:“子文、子建之言,皆有道理,孩儿亦难以抉择。选贤举能,乃国之要务,望父亲细察!”
曹丕毕竟是曹丕,表面上不偏不倚的一番话,实际上却已申明了自己的态度。“国之要务”自应慎重,“贤才难求”更不能因“名望”二字而废。
“姜维……姜维……”曹操讷讷而言。
曹彰、曹植或许不解,但曹丕却已明白——曹操的心中有了姜维这个名字。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掀帘而入。
“节儿见过父亲!见过三位兄长!”少女盈盈一礼,尽显婀娜美态。

曹操原本神情凝重,此际却已是满脸喜色;曹丕三人也各是欢喜。
这姑娘正是曹操的幺女——曹节。曹节之母正是曹操的正妻卞夫人,因而她与曹丕三人乃是嫡亲兄妹。曹操老来得女,对曹节极为宠爱。静思阁乃是重地,便是曹丕等人也不敢擅入,可曹节却不受这个限制,这自然是得到了曹操的默许。
“听闻节妹近来向董夫人请教音律,颇有心得。”曹植笑道,“愚兄正要向你求教!”
曹节掩口一笑,道:“我尚未学到董夫人的十分之一,不过也足以做你的老师!”
曹植哑然失笑。
“蔡文姬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节妹得聆教益,必是大有所获。”曹丕说道,他的眼中露出了神往之色。
“董夫人的音律独一无二,嫂夫人的舞姿也是当世一绝。”曹节笑对曹丕,“兄长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曹丕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也是脸上一红。另一面,曹植却是神情黯淡,若有所失。
曹彰咧着大嘴说道:“听说你日日粘着董夫人,怎么今日得闲回宫?”
曹节扑哧一笑,道:“子文哥哥难得回到邺城,节儿怎能不快马加鞭地赶回谒见!”
一句话便捧得曹彰合不拢嘴。曹丕、曹植固然明争暗斗,可他们对这妹妹却是一样的疼爱,曹彰就更不用说。
“依为父看来,你想念子文是假,贪图子文的武艺是真!”曹操拈须笑道。
曹节大嗔,撅起小嘴,不依道:“节儿确实思念兄长,父亲莫要错怪好人!”惹得众人一阵大笑,即便曹丕、曹植二人心有芥蒂,此刻却也是一样的开怀。
“子文今番回到邺城,一年半载之内,为父自也不肯放他离去。节儿若要偷师,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半刻。”
曹节笑逐颜开,他嘴上虽不承认,可这一笑却已出卖了自己。
曹彰灵机一动道:“为兄的本领,节妹也已学到成,实在是教无可教!”
自然又是引来了曹节的一番娇嗔。她本就极美,配上这顽皮神态,更是妙不可言。
曹彰转口道:“不过,为兄倒可以为你另择名师!”他想到了姜维,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把曹节和姜维扯到一处,或许只是出于对两人的喜爱。
“徐晃将军武艺虽高,但太过没趣。”曹节嗔道,“他必定不肯教导节儿。”徐晃的本领,天下知名,曹节下意识地将这名师当作了徐晃。
曹彰哈哈大笑,道:“与徐将军无干!来日,我定为节妹引见一位少年英雄。”
曹节大奇,赶忙追问,曹彰却笑而不言。
曹彰的意思,曹节当然不明,可曹操等人却是清楚。曹操并不反对;曹植虽是不喜,却也不便干预;曹丕微觉不妥,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不妥之处。
良将难求。张辽威震江东,张郃世之韩信,徐晃亚夫之风,于禁、乐进各有奇能。奈何,时光匆匆,廉颇也终会老矣。姜维是将才,曹操当然知晓,他绝不会轻易遗失这颗将星。
雅贤居热闹非凡,店门之外人头攒动。店掌柜早已不在柜台之内,他挤入了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看着房顶之上激斗的两人,他只能搓手跺脚、唉声叹气。
雪姬的手心满是冷汗。她也来到了街面之上,因为这里能够清楚地观察战局。恶斗中的二人,与她关系紧密,任谁一人受伤,她都不愿看到,她也难辞其咎。可她无力左右战局,因为场中二人已非一般的比武较艺。
姜维越打越是心焦。他的武艺胜过阎宇许多,但却久久不能取胜。一方面,因为阎宇身法诡异,姜维实有不及;另一方面,他尚且不愿伤了阎宇,以至招恼了阎行。阎宇却没有半分顾忌,他招招重手,尽是搏命的路数。
阎宇也是心头大骇。他全力施为之下,却无法攻入姜维身周三尺之内,更让他恐惧的是对手始终未曾挪动半步。他向来心气颇高,自以为除父亲外,天下少有人能与他放对,谁想到姜维竟远在自己之上。如若是寻常比试的话,他早已气沮服输,可在雪姬的面前,他只有硬着头皮。
又是一轮疾如电闪的猛攻。阎宇的九尺之躯,便似一分为二般,明明由左面攻来,可陡然间却又出现在了右边。等到姜维挥掌相迎之时,他的身形却又忽地平移丈许,脚尖一点,闪至姜维身后,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着实如鬼如魅。围观的众多路人,更是惊骇莫名。在他们眼中,阎宇不是一人,而是三人,否则焉能有这般神速。
叫好声不迭,更有好事者就地开起了赌局。叫好者,多是赞叹于阎宇的机变;赌博者也多将本钱压在了阎宇的身上。姜维毫无花巧,却终是屹立不倒,这些人却视而不见。
尽管彩声响亮,但阎宇却无半丝欢愉。他已将看家本领尽数施展,却连对手的半片衣角也没沾上。看似居于上风,其实他早已被对手全面压制。他所依赖的仅仅是那灵动之极的身法,借此勉强保持着平手的假象。
姜维的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这缕寒芒瞬间刺穿了阎宇的心肺。他冷然道:“阎家公子,不外如是!”
阎宇大惊失色,姜维的眼神,已意味着阎宇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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