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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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船帘进入,与之相对应的另一边船帘轻轻摇曳,仿佛刚刚也被人拨动。偌大的船舱内,壁上挂着几张山水画。一张梨木花雕刻的矮脚桌位于中央,环绕着几把梨木凳。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隐隐飘香。
慕容逸紧跟着踏入,眼神不留痕迹的环顾了下船舱四周。
我率先走过去坐下,拿起糕点,得以悠闲的看着慕容逸和云裳分别坐在了我的左右两边。云裳比起之前,已经远远没有那么拘谨了,同样是随手捏起一块糕点,动作却有说不出的端庄秀丽,“慕容公子,你什么时候预留的画舫啊?我……还以为没船了呢。”云裳低下了头,掩饰羞涩。
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无声的以眼神询问着。
慕容逸脸上薄薄的笑意,仿若远山,并不真切,“船确实是没有了。这艘画舫是朋友的。”
云裳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又兴致勃勃的问起另一个问题:“慕容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杭州吗?”
换了个话题,慕容逸的笑容才显得实在了许多,“是啊。一直久仰杭州的盛名,却无机会。”
“杭州很美的,所有来过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云裳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抛开了几分拘束。
慕容逸好象回想着什么,复又轻笑道:“是变美了,早应该来的。”
……
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慕容逸,真让我怀疑和刚刚那个慕容逸是不是同一个人,亏我还有些紧张。哼,算我多事。
我起身,面无表情道:“你们慢聊,我去外面看看。”
慕容逸抬眸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什么,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云裳大约想到我离开,又是两人独处的境地,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欣喜:“恩。”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平,扭头就走过去拉开了另一边的船帘而出。
刚出舱,夜晚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一下就让我微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平静后放眼望去,目光一凝:白色颀长的背影,背对着月光却显得飘渺绝伦,浑身隐隐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温和气息,几乎要溶入夜色中。
我突然就明白了慕容逸所说的‘太过仓促,只能如此’是什么意思。我早应该想到的,他所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君轻尘。
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其实却远在天边。
我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转身要离去。耳边却飘来一句轻柔的话语,似叹息般传入我的心底,“早知,不该留下的。”
我顿住脚步,反而朝君轻尘走过去。君轻尘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我站定,目光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你大可以随便施展你的轻功走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他的轻功,我见识过的。那是第一次,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君轻尘宛如刀削似的面容,英俊的脸上淡然从容全无,双眸里翻滚着的一潭黑池。
时间悄然无声的流逝,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解释的时候,君轻尘缓缓垂下双睫,掩去眼中的波涛汹涌,在倾泻的月光里,如孩童般低语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笑了,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觉得生气:“一句不知道就没事了?你总是这样,这样突然的出现,让我措手不及。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而现在,我想要慢慢忘记,过自己简单又快乐的日子时,你却不时出现在我面前。你喜欢看我手忙脚乱,老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样子么?”
我的所有感官似乎都汇集到一起,寻找到了一条宣泄的出路:“如果你要去飞翔,我不会是雨水打湿你的翅膀。同样,如果你要幸福,我绝不做阻碍你幸福的绊脚石……”仰面微笑,“我,做到了,不是?”
君轻尘瞳孔攸地紧缩,全身一僵,双手紧握,却沉默不语,黯淡的影子在船板上拖得长长的。
我别过眼,经过他身侧,走到船边,背对着他,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湖光里飘摇,“弱水三千,单取一瓢饮。这种傻事我不做了……”似宣告般,“我也要找我的幸福去!”
身子忽然被大力扭了过去,君轻尘有力的双手紧紧拽着我的双肩,逼得我不得不直视他。
“什么不做了?你想找的那个人是谁?你的幸福又是什么?”君轻尘眼底闪着愤怒,还有,一丝哀愁……
我试着挣脱他的钳制,却不成功,顿时口不择言起来:“你管我的那个人是谁!反正你的是江翩若!这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提醒……”
君轻尘不可遏止的脱口而出,几乎是吼道:“不是她!从来都不是她!”脸上的坚定有如磐石,无转移。

我愣住了,许久,才呆呆的问了一句:“不是她?那是为什么?”这一句为什么,我很早以前就想问,却一直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承受。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君轻尘的眼里涌现出更多的伤痛,大片大片的雪花,都快淹没了天地万物。随即松开了抓住我的手,一丝冷笑爬上嘴角,随后消去化成深重的无奈与愤瞒:“为什么?我也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君轻尘的目光飘忽,神情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从前,不能自拔。
我看着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君轻尘,肩膀上的酸痛仍在,却不及心上的微微泛疼。他以前总是不变的淡定,不变的从容,可是今夜,却好象被赋予了喜怒哀乐,更似常人。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进不去他的世界……
世界瞬间的沉默,仿佛只是一秒,仿佛地老天荒。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艰难的试着开口:“你……”。
君轻尘回过神来,目光久久落在我伸出的手上,我顿时觉得伸手的姿势几近僵硬,却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君轻尘的目光上移,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声音温润如珠玉,一字一句,仿佛微风轻抚过心房:“你,还是这样。”
我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般,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忽又听见一句“可是我却不能……”,带着未完的话,君轻尘纵身轻点水面而去。宛如白鹤掠境的身影直奔岸边而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不能什么?
我不知道,正如那一眼,似乎饱含深意,然而我看不清,亦看不懂。
船板一震一震,脚步声缓缓靠近,却一语不发,陪同着我一起沉寂。
良久,我终于忍不住扭过头,道:“难得我在这里假装安静端庄的大家闺秀,怎么你也来凑热闹?”
慕容逸一洗浮华的笑颜,安静而无邪的看着,却一字不问,一字不说。
我顶不住这样的目光,于是笑了两声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没事的。”下意识的又拍了拍胸脯保证,“即使身为女子,也从来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柔弱的。经不起风雨的,也是无法拥抱阳光的。风雨的洗礼,只会让人成长。”
人,总是需要一些温暖。哪怕是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去相信,总有一天,那个人会站在你面前。可是,一旦真的出现了,那又怎样?不过是温暖消失,纪念湮灭罢了。然而,它却实实在在让我成长了……
慕容逸又静默了几秒,收回目光,才悠悠地开口:“自古以来,人们常把女子比做娇艳的花朵,风雨来,倚靠参天大树也能护其周全。可是有些女子,不需大树的照拂,同样活得精彩。反而,若是那大树想要给予她照顾,有时候也成了一种禁锢。”
我夸张的用眼珠咕咕的转着,上下打量着慕容逸,逼近道:“你这是不说则已,一鸣惊人啊。老实交代,怎么说得你见过很多女子,很有经验似的?”
慕容逸有些不习惯,身子悄悄向后倾斜,脸上不自然道:“古往今来,女子自是算多的。”
看这扭捏的样子,我也不好再作弄他,身子复回状,起了吟诗的兴致:“我要做你近旁的一支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吹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你有你的铜枝铁干,象刀象剑也象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象沉重的叹息,又象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转念一想,又连忙补充道:“怎么样?不错吧?这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的。”
慕容逸听完,冷不丁突然问道:“这是全诗吗?”
“啊?”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我含糊答道,“额,算是吧。我记不清了。”致豫树的开头,‘我如果爱你’这一句,刚刚很自然的被我省略了。现在,我还无法坦然的在慕容逸的面前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慕容逸的眼眸在夜空里忽明忽暗,低沉道:“木棉般的女子,无惧风雨雷电,可是,偶尔撑得太累的时候……”
几乎同时的,亮丽的女声响起:“悠舞姐!”
觉得累的时候?虽有些好奇后半句是什么,可是此时却不适合再问。
我当下扭过头,看向倚着门帘边犹抱琵琶的云裳笑道:“在呢,马上就来。”
慕容逸瞬间恢复常态,含笑:“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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