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寻常百姓家……
四叔……
周遭一片寂然，我静待了几秒，仔细观察这大叔的表情，却丝毫找不到一点点玩笑的意味。转身，在桌边坐下，抬头，璀然一笑道：“大叔，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睿字？正是当今圣上？”
大叔眼神几个转换，终是化为涓涓细流，也在我身边坐下道：“是司徒睿。但是现在在你眼前的，不是当今圣上的身份，只是你四叔而已。”
我盯着司徒睿，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些片段，想起京城的那对待我极好的爹娘，他们断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如果不是，那是不是代表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想到这点，心里竟是如此难受……手不由得抓得紧紧的，原有的笑容越发暗淡了下来，“证据呢？”
司徒睿眼光没有躲闪，视线微一下移，停在我的颈部：“你身上的‘琉璃之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琉璃之心？
手不自觉的摸向颈部，却只摸到我一直随身带着的绿珠。
手上的力度加重的拽紧了绿珠，更觉烫手不已，硬声道：“我凭什么要相信它就是‘琉璃之心’？”回想起曾听过的传言，质问道：“‘琉璃之心’不是早就陪葬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又……为什么会是我？”最后一句，几乎是低不可闻的，一时，连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在问人，还是问自己？
司徒睿沉缓的目光慢慢划过，脸上有些许疼惜和不忍，无言的把目光投向了我身后。
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台，散落一地，赤橙黄绿青蓝紫，甚是刺眼。
我起身走到窗台边，阳光洒满了我的周身，而我却迟迟无法拿出脖子上的绿珠。如果是，怎么办？这个结果是我能承受的吗？
辗转之下，终是深呼了一口气，手伸进颈口衣服里，连着线拉扯出了绿珠。每个动作都让我觉得无比艰难。缓慢的举起绿珠，对着日光……只一个瞬间，绿珠顷刻间如水雾般透明，梦幻而不真实……
“传说当人举起琉璃之心对着日光时，琉璃之心会如水般透明澄净，正应和了这句‘内外清澈，净无污秽’……”
风清扬的解释仿佛仍在耳边，而‘琉璃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握在了我的手中……
手颓然放下，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也不转身，故作淡然道：“说吧，我听着。”
司徒睿叹了一声，用悠长的语调讲起了这个遥远而隐晦的皇家旧事：“当年父皇病重，眼见时日不长了，欲把皇位传给老三。老三虽霸气十足，不喜于众皇子。然而却是胸怀大志，处世，治国自是严谨，目光远大，身怀抱负，论智论德，皆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
“然而，英雄少年，却是情关难过，若是没有遇见你母妃……
“当年的苏妃，苏恩华，绝无倾国倾城的容貌，但是那清新脱俗的气质却是无人能敌。出身平民，鲜为人知。却如清莲一般高洁，令人不敢亵渎。如此女子，老三一见倾心，娶回府后，更是三千宠爱集一身。
“宠爱万千的苏妃怀孕了，老三高兴得跟初为人父一般，更扬言此乃他的第一子，完全置当时另一侧妃所生之子于不顾……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个接骨眼上，苏妃早产了，还是难产……折腾了三天两夜，孩子生出来了，大人却没保得住……
心里一丝一丝的挣扎，再听到这个故事，那故事里的人却成了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了，无法置身事外，生生死死，起起伏伏……
“离红颜殒命仅仅两天，那孩子也宣称夭折了……
我心里苦笑了一声，是啊，是宣称夭折，不是真的夭折，不然，又怎会有我在这里呢？
“当时我们以为，老三禁受不住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故而崩溃了。而那疯狂的连斩五名太医之举，终让父皇对老三失去了信心……”
提及此句，君轻尘的恍然失神，眼眸里深藏着的，一望无边的痛楚，漫天遍地。
司徒睿的声音停了停，又说道：“谁曾想到，老三竟是暗地里命令心腹手下把孩子送了出去，托人抚养了，并暗中保护。这么大的秘密竟隐藏了那么多年而不为人知！
“适逢刚迁入京的商贾薛家也是此时生产，他们把孩子放在薛家门口，仿佛是天意，薛家的孩子是真正的夭折了，薛家把这孩子当成了亲生孩子一般抚养，并取名悠舞……”
我回首，扫了一眼众人，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胸口，淡笑道：“薛悠舞是吧？我知道，就是我嘛。那然后呢？”
众人不语，眉目之间，透着隐忧。
我状似不觉，扬扬眉，以一指指向静立良久的萧墨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处保护着我，是吧？之后更是进了神仙居，直接出现于人前。”我抚了抚头，低声说道：“我当初还以为那个街边脆弱无助的少年只是我不小心带回去的，现在看来，却是早已经策划好的，对吗？一次不成，还有下次的。”
萧墨原本白净的脸庞更显苍白，嚅声道：“小姐……”
“停。”我手一摇，“不过你确实救了我。郊外那一次，今天这一次，这样想来，那次我遭遇绑架，也是你救的我吧。”
萧墨低下头，无言的承认了。
这个少年，还是当初那个低头浅唱‘天青色等烟雨’的少年……
心里还是不忍，“谢谢你。毕竟若不是你，我可能无法好好的站在这里。”
萧墨突然抬起头，眼光闪烁。
我撇过头，看向一直坐着的司徒睿道：“郊外遇伏，夜探风府的，都是你的人吧。”
司徒睿目光炯炯，处之泰山：“是。”
“那么，这个秘密，我的身份，隐藏了那么多年，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司徒睿面色一郁，“当初那个绑架你的人，在接受刑讯的时候，偶然说了出来。主审的命官是任职逾二十年的京城太守，他得获这一信息，立即觉察到不一般，便上书奏明于我。”
想起那个恶少，当初他看见了我的绿珠，这一小小细节竟翻出了埋藏这十多年的秘密。
“本来此事我可以更早得知的。有人知道却隐瞒了。”司徒睿话语一转，目光犀利的扫向了一处。我一望，竟是君轻尘。胸口抽紧，肋骨隐隐生疼，一个想法渐渐浮上心头：“你也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是么？”所以，才会在那之后，决绝的跟我分手？
苍白着颜容的，半晌无声的男人终于开口道：“是”。
我怔住，即使如此，那也不必……
“轻尘这孩子，是我一直看着长大，他的绝世山庄发展得如此迅猛，跟我的默认分不开。”司徒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悠舞，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转过头，呆呆问道：“为什么？”
司徒睿盯着我道：“因为皇家对君家有愧！”
有愧？“从何而来？”
“轻尘的爹正是当年被老三一怒之下斩首的五太医之一！”
耳边有如断帛之声，是寒凉，是绝望……
原来，我竟是他杀父仇人之女！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咬唇，身子微颤。他说的，不是不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突然，我很想仰天长笑。老天，你对我可真够仁慈的！让一对身负杀身之仇的子女相恋，日日相见，然后再发现这个残酷的真相，你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恍惚间，手臂被人拢住，我定神一看，慕容逸满是忧色的容颜映入我的眼眸，映入我的心底。
移目看向那个白衣，却是苦涩万分。君轻尘深深的看着我，眼里满是叹息，深沉，冰冷，执著，恍惚，沉寂，疼惜……匆匆闪过，快到我都把握不住。
即使知道了真相，却不得不隐瞒着。
隐瞒着？想到君轻尘隐瞒了当今圣上，我旁生出些担心，不知会不会……？
我望向司徒睿，在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觉察出一丝内疚……
内疚？
不禁回忆起来：新皇登基，对年弱的皇弟施以厚恩，对年长可威胁皇位的兄长施以打压，不久，三皇子郁郁而终。
就赌一次吧。
我看着司徒睿，硬着心肠，字字珠玑：“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司徒睿脸色大变，风起云涌，化为愧疚，面容仿佛老了好几岁，鬓上隐见几丝银发。
一语中地！
道不清的情绪浮现出来，面前的这个人，即使对他的兄长做了如此之事，可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章显过他尊贵无比的身份，也从未想要伤害过我，在那以后的岁月里，也是悔恨过的吧？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司徒睿道：“悠舞不求别的，但求身边所有之人皆平安！”是所有，是所有……
司徒睿明显动容，目光里绵长的愧疚与疼惜，“好，我答应你。”
我站起身，真心道：“谢谢，四叔。”
是的，这一声‘四叔’代表着原谅，代表着接受，不管你明不明白。
转身走向门口，随之身后亦有动静，“不要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身后，消声。
“朕会给你补偿的。”坚定的。
我身形不为所动。
“你的那双眼睛，跟你母妃很像……”似自语。
音未落，人已跨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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