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重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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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朱高爔,晚饭都是素菜。绿湖和若离的手艺却均我和盈香均是食指大动,饭吃了好几碗。绿湖很得意:“小姐,这些年莫不是很想念我的厨艺罢?”我笑:“是啊是啊,盼着你回来呢!再不回来我要得相思病了。”大家也都是笑。
饭后她们都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我走到院子里,朱高爔正背倚着柱子,坐在那里仰头看天。我一时微怔,恍惚之间想起了多年之前,朱高炽大婚之日,坐在栏杆旁安静地看星星的男孩,挂在唇边那个慵懒的笑颜。如今,这个出世的僧人,幻影重叠。
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他并不回头,只是安静地一笑。我道:“在看什么?”
他说:“星星。”
今晚天气晴朗,天上一丝云彩也无。更映得繁星满天,点点闪烁,煞是好看。
他的声音很安静:“娘亲去世的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父亲从小对我就是淡淡的,我总以为他是不喜欢我。只是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害怕得睡不着,也不敢去叫周围的人——我一直觉得在这个家,自己是一个外人,我害怕打扰别人——于是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坐在院子里。
父亲刚好经过,走过来坐在我身旁,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做了个噩梦,很怕。他轻轻搂住我,告诉我,不要怕,天上的星星就是娘亲。她在看着我、保护我呢。
父亲说这话地时候,眼神很温柔,他的声音很慈爱。那一刻我想,他是爱我的,一定。所以后来,每次觉得寂寞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不孤单的。”
他轻声微笑了起来,我却觉得难过:“四哥,这些话,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他微笑:“以前总觉得男子汉应该是坚强的,不该懦弱。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地软弱。”星光淡淡地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那样纯净而美好。“后来去了南京,宫廷那样大,大哥和太子才是最让人瞩目的那一个,我仍是孤单一人。有一次,我贪玩去爬树,结果下不来了。欲哭无泪的时候,是二哥站在树下对我喊:别怕,跳下来,不会有事。二哥给你接着。
我真的跳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害怕。二哥的声音很温暖。他那时候也很小,才只有十一岁,他的肩膀单薄,却那样淳厚有力。那夜地星光很好……我想……冥冥之中,大概真的是娘亲在保佑着我。”
我抬头看他,清淡的星光之下。他的眉目疏朗,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嘴角凝起笑意,道:“还记得那年,咱们离开北平去南京作战之夜,大家看着流星许愿的事么?”
我微笑了起来,低声道:“记得的。”
他道:“那时你许了什么愿?”
我哑然失笑,摇头道:“当时忘记了许愿。”问他:“你呢?”
他微微一笑:“我也是。”
风儿寂寂,二人一时相对无语。半晌。他方道:“咸宁和安成她们,还过的好么?”
我点头道:“很好。她们如今在甘肃。”心下黯然,低声道:“常宁死了。”

他脸上笑容微微凝结,轻声道:“我知道。”沉默了一刻。又道:“希望她如今在彼岸,能过的安好。”
叹息着缓缓盘起腿来,双手合十,低声念起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念的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声音平静虔诚,让人心下渐渐一片空灵安和。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我轻声道:“一个人真的能心无挂碍、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么?”
他徐徐道:“般若智慧最是清净圆满,无限通达。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人生原本就是一个生生不息地过程,初生并非开始,死亡也并非结束。既是如此,又何必执着于生、死、得、失?《中阿含经.苦阴经》中说:‘若不得钱财,便生忧苦、愁戚、懊恼;若得钱财,彼便爱惜,守护密藏......,倘为王夺、贼劫、火烧、亡失,便生忧苦、愁戚、懊恼。众生因欲缘欲,以欲为本故,王王共争,梵志梵志共争,居士居士共争,民民共争,国国共争,彼因斗争共相憎故,以种种器仗转相加害,或以拳叉石掷,或以杖打刀斫。彼当斗时,或死、或怖、受极重苦。’一切缘起于**,若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怨,无怨则无争。则从此拥有安乐、祥和、幸福、宁静,这便是彼岸。”
他的声音柔和,我心中深有感触,只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犹如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不禁道:“四哥,你还有欲有求么?”
他微笑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我从前一直执‘有’为实在,却不知道世间的一切生灭现象并非实有,而是空的。无我为大,我却仍执着于自我。什么时候,等我放下了自我,也便能做到无欲无求了。”
闭目低吟道:“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青松蔽日,碧涧长流。
山云当幕,夜月为钩。
卧藤萝下,块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候。
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水月无形,我常只宁。
万法皆尔,本自无生。
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我看着他,眼里渐渐盈满了泪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是啊,他终于能够悟了一切,隐居山林之中,面对这青山绿水,一瓶一钵,从此了无牵挂。可是,这究竟该值得欣慰,还是感伤?
爱是占有、是牵挂、是**。若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怨,无怨则无争,无争则成空,一切为空,无牵无挂,就能到达彼岸。
可是,能放下么?
朱高炽、朱高煦、朱棣、甚至包括我……这尘世中地烦扰**,我们,真的都能放得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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