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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诺两岁的时候,八叶得知孩子的母亲正在中国度假。
教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也逐步了解到,为什么这个老头迫不及待于他的回归。他需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他的心脏病随时会要走他的命。这个高傲又自恋的老头,无法忍受自己一生培育的事业在他逝世之后,崩塌,或者被有心的人夺取。
他变得不再爱笑,如同他的童年生涯一样,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身边的亲友可能眨眼间变作仇敌。他不得不冷漠。梅丽婆婆走的时候,让戴维传了一句遗言:要他对自己好一点。他想了想,忽然间发觉在自己根本不能区分这生活的好与坏。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宿命的**。
教父躺在床上,黄昏如同他即将凋零的生命一般,斑斓地却又萧瑟地照在了他的满头银发上。
他问八叶:"恨我吗?"
八叶在心底笑,全世界的人都可能不知道,但是可敬的教父啊,你该清楚,我是如何痛恨你的栽培。
十三个孩子,到了最终只剩下他一个。当他站在他们面前,对他们说,只有一个人能幸存下来时,他便恨上了他。
徒手杀了十二个同伴,于是他活下来,可,这样的幸运是多么残忍和痛苦。
教父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面前的埃特少爷已经将放荡不羁的红发染回肃穆的黑发。他不苟言笑,甚至,沉默地像座雕塑。他越来越接近一个成熟的男人,在几次被伏击的意外中,他表现得镇定自若,而在对叛徒的处决中,他又表现得冷漠残酷。但是他依旧是他的孩子。他能够瞬间读出他眼底的不快。
教父问:"刚才有人告诉我,帕诺会叫你爸爸了?"
八叶微微勾起嘴角:"那混小子,居然对着戴维叫爸爸,我。。。。。。"他将戴维拎到跟前,故意板下脸:"是不是啊,趁我不在的时候,对我儿子催眠啥的?"
戴维兢兢战战:"没--埃特少爷,我不敢!"
教父笑了:"东边国境有批烟火正在走私。警方给我一个口讯,让我们的人适当地收敛一下。埃特,这事你尽快处理一下。"
八叶说:"我已经处理了。"
教父敛起笑:"那么快?"
八叶说:"路易斯警长前天就给我打了电话。"
老人沉默了。
没有人会喜见自己的苍老。生命的残酷在于新旧替代的无情。他有丝黯然,自己果真老了。不用自己去宣召退休,旁人已然意识到,谁才是真正的当家,谁又能够果敢决绝地发号施令。片刻,他淡淡地笑了。
"埃特,你做得很好。"
八叶平静地:"东边的组织者躺在医院里,我想,她很迫切见你最后一面。"
教父讶异地:"她叫什么名字?"
八叶顿了顿,道:"安娜,苏。"
教父再度陷入沉默。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里流露出苍白无力的神色。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两年来的卧床使得他身形急剧萎缩。乍看之下,他的瘦如干柴的手仿佛一根破败的枝丫,死死地揪着床单,想要发泄但极力忍耐的模样。
八叶有条不紊地将戴维招到耳畔,轻声地对他说:"吩咐外面准备的医生,可以进来了。"
戴维出去叫来医生。
医生将针孔凑近老人的胳膊,可他开口拒绝了。
"不。"他说,眼睛扫过八叶,"带我去见她。"
八叶说:"不,我以为,你没有资格。"
教父颤抖着唇:"你是逼我求你吗?"
八叶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你该明白,恳求对我而言,不起作用。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缘由,我都不能让你见到她。"
老人绝望了:"你在报复我。你让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无法见到他女儿的最后一面,埃特,你会被你的良心谴责致死。"
八叶笑:"对。"
他转身走出门,听到教父在身后极力地怒吼。他整个人从床上滚落,掀翻了一车的医用药水。英明的高高在上的教父大人,此刻狼狈地像一条老狗。
"埃特,你休想我死了以后你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回到你快活自由的人生!"
八叶抿紧了唇,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袖里的短枪。
"梅丽婆婆死的时候,你有没有让我见到她最后一面?你让我去边境杀一个微不足道的盗窃犯!教父大人,人总要为自己的所言所行付出代价!"
老人剧烈咳嗽,眼睛血红地望着他:"埃特,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年轻人吗?"
"砰--"子弹穿过门板,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了呼吸。
只不过击碎了一个花瓶而已。
他迅速地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碉堡。
直升飞机上,八叶将戴维揪到面前,和气地问:"能告诉我,两年前,教父与仇少扬友好协议的内容吗?"
戴维不敢再有隐瞒:"少爷,你还记得教父当时的话吗?"
我调查过你,原本是个很有前途的警员。
八叶细细回忆,我调查过你--这句话,竟然蕴含了别样的深意。
该死的。
他皱眉,愤懑地给了戴维一脚。
他忘记了,他是孑然一身,可是仇少扬不同,他还有个父亲在狱中。
以教父的手段,想要折磨一个待在牢狱里的老人,轻松容易地仿佛掐死一只蚂蚁。

他果然很笨,居然听不出这样的弦外之音。可这仇少扬,未免也太敏锐了些。
戴维想了又想,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直升飞机已经起飞,他在惯性下,脑袋充血,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教父在仇少扬离开后,将那协议烧掉了。"
八叶震惊:"他做了什么?"
"他说,要彻底斩断你回去的可能性。他。。。。。。还说,仇少扬是个厉害的人物,假以时日,他期待看到你们站在对立面的战况。"
八叶拉过他,恶狠狠地逼近他的脸。
"不要给我说废话。结果,告诉我结果,他做了什么?"
戴维吓得面无血色:"教父找人挑断了他父亲的手筋。"
八叶接到管家的电话,告知他的儿子,金发蓝眼的小帕诺,被他美丽高贵的母亲抱走了。
当然,这个女人顺带请走了卧病在床的教父大人。
更加顺带地,在别墅里留下了十具尸体,她说,她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大伯被人胁迫用餐。
八叶早知这样能尽快地逼她现身,但是始料未及,她居然以着这么热烈的方式来到。
八叶给她拨了电话。
她的手机号码十年未改,只是,十年以来第一次,他主动拨通了她的手机。
他说:"苏三,把我儿子还给我。"
电话那头似是惊讶了一番,许久,才慢慢地回道:"亲爱的,我想你。"
八叶皱眉:"苏三,别做出太伤感情的事。"
苏三笑了,她的声音清脆地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话正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的大伯?他养育了你,无论他用了什么方式,你都不该这样对他!"
八叶说:"他不是在养育我,他是在下棋,或者玩一场牌局。苏三,你是幸运的,不用被当作傀儡一样被指使、被安排人生。你该体谅我。"
苏三说:"如今他只是一个残暮的老人,你这样报复,有何成就感?"
八叶语塞。
与苏三无数次的争执,他永远落于下风。他不明白这么个精明漂亮的女人,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样的执拗。许久,他叹道:"苏三,算我求你,把帕诺还给我。"
苏三说:"我们之间的话题,只能是这个孩子吗?"
八叶无奈地:"女人,我尊重你,所以和你和谈。你不要让我作出我不乐意做的事。你的行为给我带来了很大的纷扰,我--"
苏三打断:"够啦,我知道你变了。"
"变了?"八叶愣了。他握着话筒出神,两年以来,好像头一回被人这样评价过。
"尽管我不在你身边,但是我还是知道,你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单纯好胜、善良勇敢的埃特了。你知道教会里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他们说你很威严,很有魄力,好像不用说一句话,光是一个眼神就能够折服所有的人。"
"可是亲爱的,这么完美的形象,是神,不是人。我的埃特,你竟然在教父的面前拔枪。你有否想过,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永远不要把枪口指向亲人。是的,你只是朝天开了一枪,可是扪心自问,你的枪口原本是想指向谁的?"
八叶沉默。
苏三低低地笑:"我不为难你。或许你说的对,大伯把你的人生当作一场游戏,他在**你。可是,游戏毕竟是他开的,你先违反了游戏规则,就该受到惩罚。所以,亲爱的,我欢迎你来找我。话说,我们好久不见了--"
八叶挂断了电话。
很快,手下的人查来了苏三手机的所在方位。
中国S城。
跳下飞机时,八叶打通了侦探社的电话。
安小六喜洋洋的声音像春风一样温暖。
"哇哇哇,你小子知道回来啦!听说你老家很有钱啊,有没有带几个古董过来啊,老大最近遇到了经济纠纷,正缺钱呢,每天都奴役我和向阳,唉唉唉,日子没法过了!八叶你快回来!"
八叶犹疑地问:"仇少呢?"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分,答道:"他去医院照顾他父亲了。你还不知道吧,他父亲两年前在监狱里被人折磨疯了,后来老大花了点手段把他父亲保释了出来。"
女人都是敏感的生物。
安小六忐忑地问他:"八叶,你别告诉我,这事和你有关--"
八叶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
听到八叶的默认,安小六顿时慌了。
"哎,我和你说,你别告诉仇少你回来的事吧。我给他做几天思想工作看看!你也够倒霉的,他妈妈的事估计他还没忘怀,这会又牵扯上他爸爸--唔,我真怕他会杀了你。"
八叶笑了笑:"该我的,跑不掉。"
安小六说:"八叶同志,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啊,怎么我觉得你变了啊。"
八叶想起之前苏三的评价,不由感慨于女人们惊人的神经灵敏度。
"哪里变了?"他挥了挥手,招来一辆taxi。
戴维没有随行,因为他想独自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安小六想了想,道:"我也不晓得。总觉得你没了些生气,没精打采的。"
八叶挂了手机,对司机说:"请去医院,谢谢。"
他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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