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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雨好象特别多。细碎轻盈,飘飘洒洒的小雨,已经从早晨下到中午,又从中午下到傍晚。现在,夜幕已经很深了,雨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雨点儿轻轻地敲打着玻璃,一滴滴水珠汇成涓涓细流,顺着玻璃窗往下淌,在窗台上形成了一道道微型瀑布,潺潺的水声清晰可辩。阴沉沉的空气里夹着一阵阵寒意,清冷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感,叫人情绪低落,变得懒散而无聊。
于海洋出差已经三天了。秦岚独自吃完晚饭后,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机里正播放韩国电视剧《蓝色生死恋》,凄美的爱情故事让她泪流满面。
电话铃突然响了。
秦岚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探身向前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机“喂”了一声,电话却莫名其妙地断了。于是,她放下电话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可是,还没等她坐稳,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她不得不再次探身拿起电话。
“喂——,你好!”
电话没有回音。
“喂——,喂——!说话呀!”
还是没有回音。
“喂——,喂——,喂——!”
电话又断了。显然,是有人故意的。
不一会儿,秦岚听见防盗门的声响,以为是于海洋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并没有人。
秦岚有些意外地朝楼梯口看了看,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回身进屋。她无意识的一低头,忽然发现门边有一个信封,心里不禁有些愕然。想了想,她犹豫着蹲下身捡起了那个信封。
回到客厅,秦岚坐在沙发上仔细翻看手里的信封。这是一个旧信封翻过来重新自制的,很薄,很轻,封面上有四个电脑打的字:秦岚亲启。
秦岚将信封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里面好象有一个纸条。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将撕口朝下在茶几上磕了磕,一张小纸条飘然而落。
“告诉你一件不愉快的事,你的丈夫于海洋和办公室新来的文员林白关系不正常。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市府办里许多人都知道,只是还瞒着你。你的为人我很清楚,写这封信是希望你心中有数,也是不愿意看见你们那么好的家庭解体。特别是市府办党组即将调整,也不愿意于主任的提拔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一个敬重你的知情者。”
秦岚怔住了。那简短的几行字瞬间放大了好几倍,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黑体字也变得扭曲了,好象无数只虫子在秦岚的眼前蛹动,令她一阵恶心。随即,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紧紧攥住,一股悠长的痛楚,让她脑子立刻一片空白。
就象一尊泥塑的木雕,秦岚在沙发上足足坐了十来分钟,思绪才渐渐地回到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纸条反复看了几遍,心情被弄得非常烦乱。尽管,她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电视,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忐忑,右眼皮也一跳一跳的,根本没有情绪。就这样,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和这封不知何来的匿名信让秦岚一晚上什么都没做。
于海洋走进家门的时候,秦岚还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想着心事。看见于海洋进门,她先是怔了一下,好象很意外他突然归来似的。紧接着,不知突然从哪儿冒出一大堆感受,亲切、依恋、疲倦、焦躁,甚至委屈、幽怨,一起涌上心头,秦岚立刻站起身,顾不得于海洋满身的风雨,就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拥抱看上去同样疲惫的于海洋,满腹的担忧象是终于找到了安慰一般,眼睛湿润了。
于海洋并没有注意到秦岚的异常表情,他早就习惯了身边的这个女人常常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语,或者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搂着秦岚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说:“秦岚,我还没吃饭哩。”
离开于海洋的怀抱,秦岚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说:“你先洗把脸、换件衣服,我这就给你做饭去,一会儿就好。”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于海洋在秦岚的背后吩咐道:“别搞得太复杂了,随便弄点儿就行。”
回到卧室,于海洋先换好衣服,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坐到客厅的沙发准备看电视。发现沙发茶几上有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便漫不经心地顺手拿起了信笺。
这是一封写给秦岚的信。虽然是夫妻,秦岚个人的信于海洋一般是不看的。但是,此刻他忽然想到自己刚进门时秦岚那异样的表情,便把已经放回到茶几上的信纸又拿起来。
一看见信纸上那两行醒目的黑体字,于海洋的头“轰”得一下就大了。“谁这么无聊啊?”他不由得大喊出声。
正从厨房里端着托盘出来的秦岚,听到于海洋的吼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说:“别理他,不值得生气,先吃饭吧。”现在,秦岚反而冷静下来了,但心里的气依然是憋着的,多少有些强装镇静罢了。
于海洋看了看托盘,里面有一只蒸白蟹、两只煎蛋和两样炒菜。
秦岚是个能干的女人,不到半小时,饭菜齐全,而且很像样子。她又去拿了一瓶白酒和一只小酒杯递给于海洋。“天挺阴冷的,你先喝点儿酒暖和暖和。等一会儿,我再给你下碗面条。”
于海洋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没有邮票,便抬起头问秦岚:“是——亲自送来的?”
“嗯……吃过晚饭的时候,听见门外有动静,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就去开门。可是没看到人,却发现了地上的这封信,自然是有人塞进来的了。”秦岚答道,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林白是谁呀?干什么的?”
于海洋微微愣了一下,知道秦岚的心里并不象表面这样平静,马上若无其事地说:“哦,林白——?是我们办公室新调来的一个文员。”他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和信纸,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琢磨着。

“这会是……谁写的呢?”
“上面不是写了吗,知情者,我估计……很可能就是你们政府办公室里的人。”秦岚淡漠地说。“算了,不管是谁写的,第一,人家可能是真的知道一些情况;第二,人家可能也是一片好心;你就不用费脑子去想写信的人是谁了。”
忽然想起前几天于海洋说过的市政府办公室的邵主任要调走的话,秦岚便问道:“听说市委组织部要到你们办公室考察,该不会就是要谈……”沉思了一下,她又接着说:“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果市委考察组真的问起这件事的话,应该怎样说明情况……”
秦岚的话音未落,于海洋便把酒杯往茶几上一墩,愤然地说:“真是太卑鄙了!”
于海洋的酒量在圈内的朋友中是有点儿名气的,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却特别容易醉。此刻,才不过两杯酒下肚,便好象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吃完饭,于海洋半躺在沙发上,对坐在对面看电视的秦岚招了招手。
“秦岚,你过来。”
秦岚想了想,顺从地绕过茶几走到于海洋的身边坐下,依偎在他的身上。
于海洋坐起身子,伸出左臂将秦岚紧紧地搂住,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虽然人到中年,秦岚的皮肤依然细腻白皙,身体也很柔软而且富有弹性。仿佛沉醉在幸福的温馨之中,过了很久于海洋才轻声细声地问道:“秦岚,你……相信那封信上的话吗?”
秦岚心里知道,于海洋肯定会问那封信的事,便轻言细语地回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想怎么说,就让他说去吧。”其实,秦岚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安慰于海洋。那封信让她很痛苦,也给她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思想负担。虽然,正如她刚才所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歪”。然而,秦岚更清楚,无风不起浪。有些事是很难说清楚的,特别是在这种敏感时期,要是有人抓住这件事咬住不放的话,就更加难说清楚了。俗话说:“蛇咬人有药医,人咬人无药医呀!”但是,考虑到于海洋的性格和此刻的心境,秦岚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内心的烦恼去感染他,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应尽量稳定他的情绪,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于海洋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秦岚的心情,他依然有些激动地说:“哼!我怕什么?只是气人罢了。有人造谣,我也不能堵住他的嘴,有人要相信,就让他相信去吧。我一不违纪,二不违法,半夜不怕鬼敲门!顶多不让我当那个主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岚却依旧显得心事重重。“海洋,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她耐心地劝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到考察组去说明一下才对。”
秦岚没有把心里的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她是在想:于海洋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晋升的机会,又突然生出这么个问题来,如果因此误了大事,岂不可惜?
看着于海洋的眼睛,秦岚翕动着嘴唇还要继续说话,于海洋却用手指轻轻地将秦岚的嘴唇按住,柔情蜜语地说:“我累了,秦岚,咱们睡觉吧。”
无奈,秦岚只好由他。
于海洋洗漱好先上了床,等秦岚上床后,他伸手关上床头灯,将秦岚拉到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柔滑如凝脂的背部,很快就睡着了。
秦岚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入睡。黑暗中,她大睁着两眼,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封信,心里依旧乱糟糟的。“我能相信他吗?当然!”她在心里不停地自问自答。“可是,有些事……真的很难说得清楚。
唉——!”过了很久,秦岚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糊糊地睡着了。
午夜时分,于海洋从一片浓重的黑暗中醒了过来。晚饭时的那几分酒意现在早已经全然消失了,刚才秦岚所想的问题也开始在于海洋的脑海中翻腾起来……虽然,于海洋嘴上说不是害怕而是生气,身正不怕影斜,考察组要相信就由他去吧,心里却难免有点儿发虚。于海洋很清楚,匿名信中说的这种男女关系的问题,是提起来千斤重,放下去四两轻。如果只是人们闲极无聊时磨磨牙,也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可是,要是有人把这种事反映到组织上,那情形可就不一样了。考察组真的要把这件事当做一件事情来调查的话,那就更是另外一回事了。尽管,现代社会很多人对这种男女关系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仍是很臭人的……弄不好,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到时候,不升官倒也罢了,要是搞得满城风雨,自己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而且,于海洋的心理也清楚,在官场上要打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一是抓他的经济问题,二是抓他的生活作风问题,这两种方法只要有其一,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但是,经济问题需要确凿的证据,而生活作风的事却可以捕风捉影的。
想到这儿,于海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摸着黑将床头柜上的一包香烟拿在手里,走到客厅的窗前,推开了一扇窗户,抽出一支烟衔在唇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出,看着那香烟的烟雾,从眼前旋成一股细细的烟流向窗外飘去,慢慢地与天外的来风一起悄然融入静夜,化为一片空灵的虚无……于海洋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凝望着漆黑深远的夜空,一轮圆月挂在黝黑的天幕上,遥远而冷寂。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就这样默默地站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越是睡不着,他的思想便越是活跃,想得也越多。可是,他那亟欲寻求解脱的心,又有谁能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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