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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冬末，已不觉得寒，夜晚的Z市，仿佛披上了一幅巨大的黑色面纱，没有月光，没有霜露，只有几颗清冷的星星孤傲地站在天幕的深处，象一个个精灵，孕育着一种情感，让人的心渐渐地沉淀，轻柔的夜风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吹得人心冰凉，冰凉……
Z市政府大院静悄悄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办公室的窗口仍亮着灯光。作为Z市市长的陈克，在这样冷清的夜里工作已经习以为常。
终于签署完了最后一份文件，陈克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来展臂伸腰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两下，秘书走了进来。
“陈市长，要不要来点夜宵？”
陈克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12点多了。他沉吟了一下说：“算了吧，我不饿。时间不早了，我也没什么特殊的需要，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秘书走后，陈克走到饮水机旁，蹲下身子从下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只白色的陶瓷口杯。这只白色的杯子是方雨柔送给他的，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他又从饮水机下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小袋咖啡倒在杯子里，冲上开水轻轻地搅拌着，是蓝山咖啡，也是方雨柔最爱喝的那种。
坐在沙发上，陈克看着杯口那迷蒙的热气，渐渐地沉湎在深思中，原本冷峻坚毅的面孔渐渐浮上梦幻般的神色，一向炯亮犀利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涣散，茫然的目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望向屋外那黝黑深远的夜空，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很远……
过了一会儿，陈克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前。端在他手上咖啡杯依然冒着袅袅的热气，恍若他半梦半醒的思绪，弥漫着周围的景致。
深沉的夜幕下，街道上冷清的路灯像一条流水淙淙的河，和这个城市白天泛滥着繁华和喧嚣形成鲜明的对照。
独自对着寂静的夜空，独守着移动着的月影，陈克突然有一种人在边缘的感觉，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残缺，有一瞬间甚至分不清自己的世界是梦还是醒。沮丧来得突兀而尖锐。陈克悲哀地发现，只是一年，他已经远离了方雨柔的生活，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喜欢蓝山咖啡，不知道她每天的生活同过去有什么不同，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有没有男友。
到Z市任市长快一年了，陈克和方雨柔还没有单独见过面。虽然知道彼此还是互相牵挂，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方雨柔面前坦荡自若了。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啊，自己这一生最亏欠的人，便是她了。十年来，陈克从N市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到到主任，再到Z市市长，妻子周楚的头衔也由办公厅主任夫人到市长夫人。可是，方雨柔呢，无论陈克的职位如何升迁，光环如何耀眼，还只能是一个秘密情人、地下夫人。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陈克会有意识地试探方雨柔。“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我的心思也就了了。
因为，每当他们从狂欢的王国走出来，在理智慢慢恢复后，陈克就会担心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会让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
“怎么不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就爱独身生活，不可以吗？”
方雨柔的话让陈克似乎轻松了一些。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心态，他们的爱情才能稳定又秘密地进行着。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如果你一定要听我就回答你。因为，我喜欢你，爱你。”
方雨柔对待陈克的爱是真诚的，忠实的。为了这种爱情，她时刻准备奉献一切。可以说，她从没有要求过陈克什么，有的只是奉献自己。陈克对这种爱情也是忠诚的，但是，他的忠诚是建立在现有的格局之上的。他没有想过要改变目前已形成的生活格局，妻子就是妻子，情人就是情人。尽管，情人在陈克心中的位置和分量早已超过妻子，但是，情人在他的生活中依然是秘密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女人。十年来，在陈克身上从来没有男女关系之类的绯闻。当然，这与他对细节的严谨是有关系的。比如，陈克收到方雨柔的发来的手机短信，看后便会即刻删除。无论短信的内容是多么感人的话语，在他的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他都不会在手机里多存储一分钟的。十年来，陈克与方雨柔的幽会，更是做得极其神秘，滴水不漏。即使最忠实于他的秘书和司机也不知晓其中的根底。
在N市的时候，自从他们的关系确定以后，方雨柔就再没有进过陈克的办公室，也没有到过他的家，更没有坐过陈克的专车，因为，那辆省政府的专车太张扬了。那时，他们之间约会，都是陈克坐方雨柔的车。方雨柔的哥哥方雨霖，是N市一家颇具规模的私营企业家，他曾送给妹妹一部红色“现代”跑车。陈克知道以后，马上让方雨柔换了一部实用的“普桑”，汽车牌照也是那种无人注意的号码。方雨柔很顺从地听了陈克的话，她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市政府办公厅主任，陈克原本就不愿意张扬，也不需要张扬，更不能张扬，特别是与情人在一起。而且，陈克原本就是个含蓄低调的男人，穿衣服喜欢暗灰和深兰的色系，在饭店吃饭喜欢选择幽暗的餐厅，听音乐喜欢调低到近乎耳语……即便爱意流露时，也只是浅浅的一个轻吻。然而，就是那浅浅的一吻，仿佛是政府部门的公章，一下子就把方雨柔盖成了陈克的项目，陈克的人，他那种低调的华丽更是让方雨柔觉得暗涛汹涌，既无法抗拒，更不可掌握。每次方雨柔开着那辆深兰色的半旧“普桑”去接陈克，都会把车停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而且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它决不会是在市政府的前门或者后门，更不会是在市政府家属区的周边，他们的约会也不会是那类富丽堂皇的星级宾馆或知名酒店。
升任N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以后，陈克虽然更忙了，行动起来又是前呼后拥的，但是，仍然有闲暇的时候，也有单独一人的空间，而且，这种时候和空间并不算少。因为他更加拥有主动权，可以向许多人布置工作任务，也可以为自己布置与情人约会的隐秘时空，只要他想这么做，他就能做到。当然，在布置这种事情的时候，陈克是很慎重很克制的，很注意权衡利弊得失和轻重缓急，原则就是宁少勿滥。可能正是由于陈可坚持以这种原则处理与方雨柔的关系，所以，他们之间才得以如此安稳保险，各自的事业长足进步，两人的关系也天长地久。但是，在得知自己即将就任Z市市长时，陈克潜意识里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应该把自己与方雨柔之间的关系断掉，做Z市的一市之长和做N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毕竟概念是不同的。
出乎陈克意料的是——他的目的很轻易地就达到了。
……
“元素咖啡屋”是一家有近百年历史的私房改成的小店，隐藏在江边的小巷里，很不起眼。红砖老房子里古旧的窗棂，摆放着一些沉默的有年头的书籍，光线暗淡，环境幽静，但生意很冷清。不过，这里的咖啡十分地道，侍者当着客人的面亲自为你研磨，整间屋都溢满了浓浓的咖啡香，单是闻着这个味道，都可以让人失眠一整夜。
他们点了“蓝山”，慢慢品味着，沉默着。
方雨柔不时抬眼看看陈克，他的脸庞依然优雅，神情却有一点寂寞，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困扰着他，就连他偶尔抬头对方雨柔笑时，那满含笑意的眼睛里，也有着藏不住的心事。
咖啡屋里的音响正在播放梁朝伟的“为情所困”，歌声如泣如诉，缠绵哀怨。“这一生为情所困，只为当初你的心太真，这一生痴痴恋恋，只为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一时间，整个咖啡屋的空间仿佛都凝固了，两人在这歌声中沉醉，都有刹那失神。
“啊！是到该分手的时候了。”许久，方雨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你是还要继续往前走的，而我……也许该停下来不走了。”看着陈克探询的目光，她轻声提醒道：“怎么？忘记了吗？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陈克当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他淡淡地一笑。“分手，确实会令我很痛苦。但是，我相信，很快就能战胜自己。并不是因为我绝情，而是生活教会了我必须忘却。人如果不能战胜自身的情感，那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是内心永远的痛。只有学会淡忘，才能振奋起精神来。”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深秋的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却已有了冬天的凉意。这样的深夜，“元素咖啡屋”已经没什么人了。音响里的歌曲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音乐，是久石让的《THERA》。这是他们非常熟悉和喜爱的曲子了，此刻听来却特别的伤感。
良久，方雨柔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礼盒递到陈克面前。“喏，这是我去缅甸时带回来的一块玉，一直想送给你……”她的眼睛突然一阵潮热，嘴唇微微颤抖，急忙掩饰地低下了头，故意咳嗽了两声。“今天……就当做分别礼物吧。这些年，你从来不接受我的礼物，这次……就当是个例外，好吗？”
陈克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块玉包在一块紫色天鹅绒布里，小小的椭圆形，温润似水，散发着浅淡的光泽。
“如果一个女人真心喜欢一个男人，就想送礼物给他。”陈克想起了方雨柔曾经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没说什么，只是用盒子里面的那根细细的红绳穿起那块玉，安静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让那块玉紧贴在胸口。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方雨柔的眼睛湿润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他们却没有再说什么话。
……
方雨柔走了，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陈克完全不用担心与方雨柔的关系会影响他在Z市开展工作，会在Z市引起什么风言风语，甚至导致一个市长身败名裂的恶果了。但是，听着方雨柔离去的脚步，陈克一夜都没合眼，心底那尖锐的痛楚，让他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几天后，陈克收到方雨柔寄来的一个快件，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碟片。信上说：“那天夜里，我在江边独自徘徊了一夜。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除非我取得和你平等的权利。”陈克将碟片放进CD机，刘若英的声音在孤寂的夜里显得分外凄凉：“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幸福的地方飞去……”
方雨柔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自那天以后，她真的就再没有去“打扰”过陈克，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整个人就好象突然间蒸发了似的。
陈克的心里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空虚。在忙碌完大量的事务工作之后，在冷静的休闲时间，陈克便会有一种难耐寂寞、枯燥、乏味的感觉。每每这时，陈克就越发地思念方雨柔。尽管，陈克所接触的各级干部中，不乏年轻标致的女性，但是，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也许，在陈克眼里，那些女性无论从风度或气质上都无法与方雨柔比拟；也许，是他的精神空间早被方雨柔填满了。
有好几次，陈克都萌生出想再和方雨柔恢复交往的念头，可是，一想到那天与她分手的情景，他的遐想就终止了。既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也是为方雨柔的归宿着想。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Z市有是个不大的城市，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方雨柔与他这个市长不清不楚的，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总不能因为自己那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感，而毁了她的终身大事吧。每每想到这些，陈克就会打消了再与方雨柔相好的念头，硬是压抑住时时爆发的**与思念。即使这样，他还是会常常在梦境中和方雨柔幽会。
自从到Z市上任以后，陈克时刻都在调整心态，尽量使自己陷进忙碌的工作中，卷入矛盾的旋涡里，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去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纠纷和问题。可是，再忙的市长还是会有闲暇，还是会有业余空间。而每当陈克进入这种时段和空间的时候，思念，便象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他还是想念方雨柔。无论陈克怎样克制自己，还是不能不想方雨柔，思念的折磨几乎让他崩溃。他甚至有点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认识方雨柔。如果压根就不与方雨柔相识，也不会弄得象现在这样因昼思夜想一个女人而心力憔悴。也许，是因为妻子不够体贴，不能让他满意，才使会自己去憧憬别的女人？也许，男人都是不满足只有一个女人？可是，凭良心说，妻子周楚不能说不好。她出生在高干家庭，父亲曾是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为陈克事业的顺利发展曾起到过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在生活方面，周楚也少有干部子女的骄横，对陈克照顾得也很周到。吃饭会端到他的面前，想吃什么菜只要报一下菜名；衣服该洗了，只要换下来就行，至于是干洗还是水洗都不用陈克操心；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陈克都会有干净挺括的衣着。在一般性的家庭问题上，周楚的话陈克也并非完全不听，尽管他并不是很爱她。况且，他们还有一个连结命运的纽带——可爱的女儿。
陈克也从没有离婚的打算。他属于那类未结婚时不想结婚，结了婚后不想离婚的人。不仅在没有外遇的时候不想离婚，就是在认识了方雨柔以后，他也从没想过离婚。他只是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不少世界名人，有艺术家，政治家，还有当代的美国总统和英国大臣等等，他们都有情人。为什么会这样呢？胡思乱想使陈克似乎寻找到了做情人的理论根据，为什么别人能有情人自己不能？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好的一个情人却要故意失去她？这种想法使陈克更加思念方雨柔，对自己贸然与她“断交”感到遗憾——他后悔了。因为，只有在方雨柔那儿，他的心才能安宁下来。
方雨柔现在怎么样了？她结婚了吗？每每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克的心态与以前有了很大的反差，他会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担忧，担忧方雨柔是不是真的有了爱人，他甚至害怕方雨柔结婚。不过，这种想念不似热恋中的情人那般迫切，仿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更象是黄昏里淡淡斜阳的影子，不温不火，似有还无，却又难以真正挥散。
就这样，到Z市上任已经快一年了，陈克并没有主动去找方雨柔，他还是理智地压抑着自己冲动的感情。没有方雨柔安慰的这些日子，陈克学会了自己泡蓝山。过去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咖啡都是方雨柔泡的。她说过，咖啡是嫦娥寂寞的泪滴。
陈克虽然不知道方雨柔为什么这样比喻，但却能体会到她那不能说出口的思念，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寂寞。
陈克将手从领口探进去，取出贴身挂着的那块玉捧在手心里，小小的玉石在灯光下散发着浅淡的光泽，他很仔细地看着，抚摸着……他燃起一支烟，看着烟头的亮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在心底告诉自己：雨柔很好，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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