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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由林白代劳之后,于海洋就正式开始准备局长要的汇报材料。他首先把领导的意图做了一个全方位的了解,打电话到各业务部门收集了一些相关工作的进展情况和发展趋势,又找了一些重要的数据和能够叫得响的成功的工作经验。于海洋又翻了翻最近的报纸,尤其是最近省领导的工作行踪,从各报的评论员文章中摘下一些需要的观点。然后,他先草草地列了一个提纲请邵主任过目,得到他首肯之后,就关上办公室门,开始对着电脑噼噼啪啪写起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于海洋的文思,他的脚下一用力将身坐的椅子向后滑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
“喂——!你好!”
“嘟——嘟——嘟——”,电话掉线了。
于海洋放下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没什么动静,他又用脚一蹬,将椅子滑回到电脑前。他刚写了几行字,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没有理会,继续敲打着电脑的键盘。
电话的铃声好象和于海洋较劲似的,一直响个不停,无奈,他只好又将椅子滑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喂——!你好!”
没有回音。
“喂——!你好!”
于海洋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回音。他正在疑虑,电话“卡拉”一声被挂断了,里面又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怎么搞的?”于海洋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重又将椅子滑回电脑面前。可是,还没等他动手打字,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如此反复几次,弄得于海洋不禁心烦意乱。他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一把扯掉了电话线。然后回到电脑前坐下,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专心地写汇报材料。
有人敲门。
于海洋按了一下电脑键盘,将写的部分材料在电脑里保存好,又犹豫了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应道:“请进!”
是徐子强——徐副主任。他比于海洋大两岁,在大学里学的就是文秘专业,笔头子工夫也不错。不过,最近两年他却不大爱写材料了,只肯草拟一些简单的请示、报告之类的公文,要么就是对某些材料提些观点和看法,让下面的科员去写。他不愿写材料,主要是因为过去写材料时曾遭到了一些领导的批评,说他写的材料没有领会领导的意图。
其实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搞文秘工作的人大多遇到过这类事。因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太多,而且,思想又不尽统一,风格也各不相同,他们很难把领导的意图全部反映到材料里面去,总会出现挂七漏三,或者忍痛取舍的情况。
于海洋也一样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时候,他还是秘书科长。有一次,邵主任(那时候他还是副主任)交代于海洋写一份创建“体育先进县(市)”的申报材料。本来,市领导们想开会研究一下,可是,领导们时常要下基层,各种名目的会议和应酬又多,召集了几次都到不齐。于是,邵主任就指示于海洋先按他的意图写出来再说。他连着加了几个班,熬了几个夜晚,洋洋洒洒写出来了。然后,逐级上报给领导们审阅。先按副市长的意见修改完毕呈给市长,又按市长的意见再修改。虽然,文稿在旅行中被砍杀得鲜血淋漓,可到最终定稿的时候,其实并没多大变化。往往是副市长站在自己的角度强调一些废话,市长又加了些原则性意见,回到了当初他交代的意图。
邵主任把领导修改后的材料递给于海洋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意图呢?”
于海洋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要是辩解的话,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给领导造成不谦虚的印象,对自己今后的工作更没有好处。
邵主任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写材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写好的,以后要多向老同志请教。”
于海洋嘴里顺从地答应着,心里却觉得堵得慌,一天都没吃饭。可是,材料还得继续写。就这样,一直写到市长换了,副市长大多也换过了,至今也没停止。现在,市里的一些大的重要的材料,邵主任一般还是找于海洋。
徐子强比于海洋想得开看得透。“说我领会不了领导的意图,我就是领会不了;说我写得不好他可以另请高明。反正这市政府机关大得很,又不是离开了我徐某人地球就不转了。”
在这一点上,于海洋是十分佩服徐子强的。不过,徐子强现在是越来越滑头了,一年到头基本上看不出他到底做了几件实事。然而,他却活得比于海洋风光多了。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时机,与领导们下象棋、斗‘地主’,反而弄得十分得宠,领导们下基层,一般都要把他带在身边。有了频繁下基层的机会,徐子强自然吃吃喝喝不用愁,休闲潇洒一条龙,知心朋友遍天下,红包特产有人送。而领导们呢,面对众星捧月的场面,也总会夸徐子强的办事能力强。几年的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当下来,徐子强的朋友越来越多,路子也越来越宽,遇到什么难事,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甚至,连于海洋的老婆秦岚说起来都很有些羡慕。
“看看人家徐副主任,不写材料反而更得宠了。你一天到晚趴在电脑前面,眼睛花了,腰累折了,颈椎毁了,又有谁知道心疼你呢?”秦岚的话让于海洋的心情不禁有些落寞。确实,有时候想起来也真觉得自己挺冤的。
不过,由于到处吃香的喝辣的,徐子强的身体发福的早了些。虽然才四十多岁,身上的赘肉已经一坨坨的,走起路来腆着肚子,爬个几层楼就会气喘吁吁的。
市政府办公楼是木质地板,人们只要听到地板咯吱咯吱的响声,就知道是他来了。可是,肥胖的身体却并没影响徐子强过快乐而滋润的日子。酒桌上,他照例大杯饮酒,大块吃肉,爽得很。
徐子强踏进于海洋的办公室时,眼睛笑眯眯的,嘴上乐呵呵的。“喂!老于,又在乱弹琴呀!”他把用电脑打字说成是弹琴,又特意在前面加个“乱”字,是想弄出一些幽默来。看得出,今天,徐子强的心情很不错。他上身穿一件金利来棕色T恤衫,外套一件灰色全毛西装,下身着一条船王牌黑色西装裤,脚穿鳄鱼牌黑色皮鞋。头发精心地吹烫过,油光可鉴,脸上也显然被高级洗面奶保养过,容光焕发。
面对徐子强的潇洒和自在,于海洋的情绪忽然间一落千丈。“唉——,没办法呀!我怎么能和你比呢,除了乱弹琴我还能干什么?这辈子,恐怕是要死在电脑前面了。”
“你是能者多劳啊!”徐子强恭维地说。“咱们这市府大院谁不知道,你于主任是头号笔杆子?材料由别人来写,市长还不放心呢。”
“打住,不要再说了。徐大主任,你就别拿我开心了,好不好?”
于海洋拿出一次性纸杯子给徐子强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又丢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头把浓浓的青烟吐得老长。

“再说了,‘马不知脸长,牛不知皮厚,猴子不知是红的’,人总该知道自己半斤八两。就我这两把刷子,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清楚啊?哪比得了你徐主任呀。”于海洋感叹道:“要说真正比你强的地方,也就是我的脸皮比你厚了一点儿,材料写坏了不怕领导批评。现在,更是越来越厚了,恐怕锥子也扎不透了啊!”
徐子强觉得有些难堪。他一深深地陷进沙发里,身上的横肉立刻把宽大沙发填得满满当当的,没有一点儿空隙。他将那支没点火的香烟夹在蠹虫似的手指间,扬起手来笨拙地挥了挥说:“其实,材料这东西呀,无论你怎么写,永远也不可能满足领导的要求。现在的领导,眼高手低的太多了。”
徐子强接过于海洋丢给他的打火机将手里的烟点燃,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
“说到当官,这全世界的官,可能要算是咱们中国的最好当了,连讲话稿都是有人写好了的,上台一念完事。而且,念得好念得赖都会有掌声,鼓掌的热烈程度往往与当官的权力大小成正比,稿子写得好不好,一般人是不会格外在意的。因为大家都知道,领导讲的大都不是心里话。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制造“假大空”的机器罢了。”
“这话真是太精辟了。”于海洋由衷地赞道。
“中国的改革,什么时候把我们这些人全改没了,才算是改革到家了。是啊,领导不研究问题,不讲真话,就不可能干实事,“三个代表”,就恐怕一个也代表不了啦。”徐子强感慨颇深。
“高论!老徐,你这话真是高论!”
于海洋对徐子强的言论大加赞赏,弄得他情绪激动,身子在沙发上狗熊似的扭动着,使得弹簧在海绵里面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他们谈得十分投机,从单位工作,谈到领导的为人;从国内时事,又扯到了海湾局势。为了“伊拉克战争打不打得起来”这个问题,他们都认为是绝对要打的,那口气就像研究国际形势的专家。
“其实,布什起初只是想吓唬一下萨达姆,没想到,萨达姆有那么多国家的支持。而且,凭着国际上的支持和声援,老萨偏偏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就是不吃老美那一套。可见,老萨也太傻了,太不现实了。”徐子强说。
“是啊!”于海洋颇有同感地接口道:“在美国人的眼里,联合国只是一个老祖母,有它没它都一个样,哪里还会拿国际舆论当回事儿呢?如此一来,对布什先生来说反而是火上浇油?”
“所以说嘛,拉萨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徐子强抢过了话头。“眼下,美国的军队已经开到了伊拉克的门口,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打的话,老布也太没面子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找到一条导火索,有了这条导火索,就会一触即发。你信不信?”
于海洋当然相信。“不过,你把萨达姆说成了‘傻’达姆,这我不赞成。我认为,‘美伊’这一仗,其实就是老布什海湾战争的延续。”他拿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水递给徐子强。
“依我看,无论萨达姆态度如何,布什都不会给他好的脸色。硝烟迟早会再燃起来,直至老萨下台,让美国人扶植的听话的政府取而代之。”
放下热水瓶,于海洋站在墙上的世界地图前,用手指敲着伊拉克的方位。“中东这块地方,战略位置多重要啊,控制了中东,也就控制了全世界;而且,对于那里丰富的石油资源,老美早就垂涎三尺了。我敢断言,美国人不光是要占领伊拉克,他的下一个目标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想想看,布什在打下阿富汗的时候,不就是把许多国家都列入了‘邪恶轴心’吗?你就等着瞧吧!”
“这么说来,反对恐怖主义只是一个借口?”
“那是当然的啦!”于海洋肯定地说:“要说打阿富汗,那是因为恐怖组织藏在阿富汗,打它还算是情有可原。可伊拉克呢?说它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都是美国人和英国人杜撰出来的。”他喝了口水,又接着说:“上世纪90年代海湾一仗,已经使伊拉克元气大伤了,再加上十多年的经济制裁,他们活命都快成问题了,哪还有什么能力去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笑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信。联合国派出一轮又一轮的核查小组,查出什么啦?什么也没查出来吧?”
于是,他们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伊拉克政府炮制的那份关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世界上质量最重、文字最长、堪称吉尼斯世界之最的报告,猜想它到底是怎样写出来的,花了多少人的心血?
“那应该称得上是一颗应付美国的“原子弹”吧,美国人读一遍都会头疼,就别说分析研究它了。”于海洋说。
“写那种长长的让人头疼的报告,我们这些拿笔杆子的人都应该。”徐子强打趣道。
“那可学不得。学会了写那种长长的让人头疼的报告,‘布什’们定一会炒了你我的鱿鱼的!”于海洋附和着。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
突然之间,于海洋的笑僵在了脸上。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浪费了小半天的时间,要写的汇报材料才仅仅开了个头。如何向邵主任交代?
“好了,不聊了,不聊了。”于海洋把徐子强从沙发上拉起来,一边往门外推一边说。“再聊下去,我就没法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了。”
徐子强却好象意犹未尽。“你呀,还是那个认真劲!本来,是想约你今晚一起出去吃饭的,有几个朋友想聚一聚,看来是不行了。”他边说边无可奈何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徐子强又回过头来,费力地弯下肥胖的身子,将地下的电话线拾起来,帮于海洋连上,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写吧,写吧,继续写吧,还是工作要紧。”
“哦——?”于海洋恍然大悟。他指着徐子强的鼻子说:“原来,之前那接二连三地电话骚扰,都是你在使坏!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嘿嘿……”徐子诡秘地笑了一下说:“我是想先侦察一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于海洋挥手打了徐子强一拳。“去你的!我忙得屁滚尿流,哪有你那份心思,倒是你小子风流快活,尽想歪事。”
“不是我想歪了,事实上,你这里经常有美女光顾,而我那里,却是门庭冷落。”徐子强反驳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空儿,好找你聊天啊。”
“你呀——我说,你他妈的竟无事生非!”
徐子强前脚刚刚出门,林白后脚就进了门,于海洋听到徐子强在走廊深处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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