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像平时下班回家一样，于海洋非常轻松毫无心理负担地按了一下家的门铃，满以为老婆秦岚会来替他开门。
不料，半晌未见动静。
于海洋再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屋里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朝门上拍了几下，大声叫着秦岚的名字。
可是，依然没有回应。
原以为秦岚肯定在家，于海洋就没有带钥匙，没想到却把自己关在了外边。无奈，他只好站在楼梯口耐心地等待。
天色越来越暗，楼道里更是黑糊糊的。于海洋家门口有一盏灯，开关是那种触摸式的，用手摸一下就会亮，过不了半分钟又瞎火了的那种。他倚在门上，从手中的皮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想通过看报纸来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打发那难耐的时间。可是，那个门灯却很不配合于海洋的心思，亮一会儿就灭了，需要重新摸一下才能让它再亮起来。于是，灯灭了，于海洋就伸手摸一下；灯亮了，他就看报纸。如此反反复复，结果非但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反而使他变得越发烦躁不安。
住在于海洋家对门的市文化馆退休的吴老师买菜回来，见他站在门口看报纸便随口问道：“怎么，又被秦岚关在外面了？”以前她就曾经遇到过于海洋被关在门外的情景。
于海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啊，不是。我以为秦岚在家，就没带钥匙。”
吴老师和善地说：“哦，于主任，你别介意，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要不然，你先到我家坐会儿吧？”
“噢，谢谢！不麻烦了，秦岚也该快回来了。”于海洋推辞道。他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心想，往常这个时候，都快吃晚饭了，不知秦岚为什么还没回来，便掏出手机拨通了秦岚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嘟——嘟——嘟——响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个语音纯正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于海洋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又连续拨了几次，结果，仍然没有联系上秦岚。
“还是到我家等吧。”吴老师又客气地邀请道。
就在于海洋准备接受邀请的时候，只听见“哗啦”一声响——家门开了。
谈话就此中断。
原来，秦岚在家里，她把门在里面反锁上了。
吴老师看着于海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门进屋去了。
于海洋更尴尬了。
“喂！你在家里为什么不开门啊？害得我在门口等了这么久，打电话你也不接。”不明不白地在楼道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于海洋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说话的口气很冲。
秦岚冷冷地瞥了于海洋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在里面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干些什么。
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国际新闻：伊拉克的局势好像也很紧张。国际社会和爱好和平的人们，都希望美国与伊拉克好好地坐下来进行对话，萨达姆却要与布什讲条件，被布什断然拒绝了。
于海洋推开卧室的门跟了进去，看见秦岚正在将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一件件地装进一个旅行包里。
“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你就明说嘛，这样不理不睬的算怎么回事？”于海洋心里明白，秦岚一定是因为女儿学校开家长会的事生气了，这是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秦岚依然不理睬于海洋，赌气地将衣服使劲地往包里塞。
“喂，你这是又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嘛，生闷气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再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坐下来谈谈，好不好？”
“还有什么好谈的！”
秦岚将手里正在叠着的一件衣服用力摔在床上，语气一下子变得很激烈。“你这个人，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哎——！我不就是没去开家长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至于这样吗？”于海洋觉得秦岚简直就是小题大做。
“不就是没去开家长会嘛！”秦岚模仿着于海洋的口吻。“你说得多轻巧！是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心里，什么才是大不了的？”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嘛。省领导要来视察，我在赶一个汇报材料，所以就……”
“我知道你忙——！”冷冷的嘲笑挂上秦岚的嘴角。“堂堂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你能不忙吗？我可从来就没敢指望你能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
于海洋倏然抓住秦岚的手，将她揪到他眼前，让她清丽的脸庞凑近他的怒意。“既然这样，你还闹什么？就为了开家长会这么点儿事，你就把我关在门外一个多小时，让我这个做男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就你知道要面子呀，就你的脸是脸，别人的脸就不是脸呀？”秦岚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没去家长会的现场看看，不光是我的脸，就连女儿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凸现无疑。
“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憋了半晌，秦岚终于把想了半天的这句话问了出来。
于海洋当然不承认。“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就这样，两个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吵了一会儿，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都感觉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不想吵了。
秦岚拎起刚才收拾好的旅行包开门向外走，于海洋急忙上前拦住了她。
“你要上哪儿去？”
“不用你管！”秦岚推开于海洋继续朝外走。
于海洋一把抓住旅行包的拎手。“天已经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秦岚使劲想掰开于海洋的手，他却攥得更紧。
“你放手！我一个中年妇女，已经人老色衰，有什么不安全的？”秦岚特意在“人老色衰”四个字上用了重音。
见于海洋仍抓住旅行包不放，秦岚干脆松了手，她轻蔑地瞟了于海洋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猛地一把推开他，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望着秦岚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于海洋心中怅然若失。他站在客厅里愣了好一会儿，秦岚出门时的那双带有质询和轻蔑的眼睛，那其中的无语谴责令他如芒在背，有一种无法排遣的烦躁。
终于回过神儿来，于海洋狠狠地将旅行包摔在地板上，锁好房门追了出去。下楼以后，却早已看不见秦岚的身影。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城市，街边的景物像一副情人的面孔，暧昧不清。夜风迎面扑来，于海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感到一种难以抵御的冷意，他心里知道，这种寒冷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源于内心。
于海洋边走边找，终于在沿江路上发现了秦岚，在路灯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她踯躅而行的身影显得单薄可怜。远远地跟在秦岚的后面，于海洋的步子不紧不慢，心里并不急于追上她。因为他知道，现在追上秦岚也不意味着能解决问题，只是觉得必须跟着她，只要这样跟着，她就不会出什么事情。结婚十几年来，于海洋始终坚持并确信一个规则，那就是——夫妻之间可以有矛盾，女人也可以“作”，但有些禁忌是不能打破的，那就是——以家庭和生活为重。而且，凡事都得有个度，不能闹得太过分，不能闹得不可收拾。
对于生气的人来说，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于海洋此刻更是如此。秦岚的小题大做令于海洋头昏脑胀，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他机械地迈动着两条腿，眼睛木然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和人群，完全忘记了自己行走在时间的河流里，记不得走过了几座桥，路过了几处烧烤摊位……直到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于海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绕着后海塘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沿江公园。这时，于海洋才仿佛猛醒了似的，发觉游人已经明显稀少。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显示，已经十二点多了。于是，于海洋更清晰地感觉到了夜的黑暗。但是，他心里清楚，这种黑暗不是来自时间，而是来自于他眼前的迷茫——秦岚在他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黑暗中了。
“怎么会这样？何至于这样？”于海洋已经打算好向秦岚妥协了，并已经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个不错的道歉方式来结束这该死的不快。可是，秦岚却没有给他机会！
一直以来，于海洋是向往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愿意忍让秦岚的，但是，有时在她无理的要求面前，依然忍不住要发火。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起秦岚的素质和自己当初的选择了，仿佛看到了婚姻路途上一重又一重的关卡……于海洋将目光定在江边停泊的船上那昏暗的光影中，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认真思考怎样才能在后辈子跟秦岚平静无波地生活，却怎么想也找不到合适的处理办法，反而让思绪陷入了纷乱之中。他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似乎想驱赶掉心头的懊恼。
既然没有办法，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
现在，于海洋还没有勇气，也还不至于想到那两个根本解决问题的字眼。不过，他的心底却感到了绝望的降临，寻找秦岚的**已经尽数退潮。因为，秦岚已经走出了“规则”，那么无论她是消失在黑暗里，还是混杂在扰攘的人群中，都不再能使燃起于海洋和解的热情了。而且，于海洋的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假如现在秦岚突然出现他的眼前，依然会向他提出那个无聊的问题，他当然也只能再度拒绝她的无理要求，那么，她就会再次消失……既然如此，寻找秦岚就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这种认知使于海洋感到婚姻前途的渺茫和漫漫无期。夜空下，他一个人默默地往回走，他的脸与城市的午夜交换着冷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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