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榕树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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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卓磊带着我去哪,不过去哪都好。即使他将我溜到什么阴暗角落把我杀害,之后取出我身上有用的器官拿去黑市交易我也无所谓。刚才女子的一番话的确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因为她说我和卓磊刚“出现”时一样。仅仅因为这点,我就会跟着他,被他带到任何地方。可见“同病相怜”这个词语的力量是多么的巨大。

我们离开繁华的商业街,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走了好半天。其间卓磊像对天上的月亮不满似的始终仰着脸,仇视着月光。这种仇视一直到月亮被一片分辨不清形状的云所遮挡为止。随后,我们在一座车站前又等了许久,才等来公共汽车。上车时司机对于我们是否有能力付车费感到担忧,直到卓磊从口袋中摸出硬币后他才安心的踩下油门。

我们在车尾的位子上坐下,车厢很静,连有人在口袋中清点硬币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人的口袋里好像装着一辈子都数不完的硬币,始终孜孜不倦的逐个清点。而我则对于这车的行驶速度抱有很大意见。好几次我都差点从位子上摔出去。司机仿佛在接受安全考核般时而猛的加速,时而紧急制动。一路上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许是觉得没有什么好说,但我认为更多是因为卓磊在想着刚才他称之为“公主”的女子。不过如果不听他喊出“公主”来的话,我怎么也不会将那女人与公主挂上钩。不过凭心而论,她的确有着娴熟的琴技,与出色的唱功。在我看来,那首《早安!月球!》更是唱的无可挑剔。只不过她好像选错了地方。这就好比在沙漠中开了家露天烧烤店一般,东西固然美味,可永远不会有人光顾。

在经过半小时的折磨后,我们终于在终点站下了车。下车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幅景象便是茫茫的蓬草丛,草丛像海一样一望无际,一阵风吹来,草海颇为壮观的像月落的地方弯腰屈膝,同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我们眺望着这片草海,感觉她好像是要对我昭示什么,昭示某种我想破脑袋也无法领悟的真理。

回过神时,周卓磊已然离我百米远,他像外出打猎的猎人般拨开半米高的草海,痛苦似的迈入其中。我随后跟上,蓬草上长着细小的绒毛,皮肤一接触到这绒毛就痒的难受。不过还好有他在前面为我开路,重又现身的月亮摆脱了阴云的束缚,惨淡的拂照在我们的身旁,卓磊抬头看了看月亮,不禁加快脚步。

“相信吗,我刚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睡了一夜。”

“这里?草上?”

“那还有哪?”他说,“不过你不用这样,因为公主已经答应让你住进去了。”

我思索片刻而后说:“可我没听到她说答应让我住下来之类的话。”

“她那人就是这样,脸上表现出来的样子与心里的情绪截然相反。如果她讲话的口气很不客气,甚至像是在发怒时,那么她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而如果她对你微笑,与你显得很亲密,甚至无话不谈,那就表明她的心情很糟。”

“真有这种人?”我拨开正撞来的杂草,难以置信的说。

“当然不完全是这样,不过在我看来大多数的情况就是如此。就好比刚才,她不是显得很冷漠吗?”

我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那就说明她的心情不错,所以同意让你住下。”

“可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感觉……或者是经验……”卓磊叹口气低下头,“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过去在脑中所积累的经验还在……我想是还在……这就好像我还认识字,还会说外语一样。记忆虽然不存在,可经验与技能还在老地方,需要时,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

我也试着思考起自己尚有的经验与技能,可什么也想不成,绒毛所造成的困扰超乎想象。

“再忍一会儿,就快到了。”他指着前方一片漆黑的建筑说,“看到没有,就在那里。”

“既然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清清杂草呢?还是这是一条近路?”

“近路?哦,这不是近路,可以说走哪一条路都一样。当然,我们也建议过公主除下草,这样进进出出的太麻烦,可她却态度坚决地表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改。”

“为什么?”

“为什么嘛……进去之后你就自然明白了。”

当我们走出茫茫草海之时一大片残垣断壁呈现在眼前,那景象就如同某处失落的遗迹一样。在经过上千年的风雨侵蚀后变得不堪入目。连狗都挡不住的围墙七歪八倒的伫立在那里,脚下的每块砖每片瓦似乎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悲惨故事。

周卓磊领着我从一处缺口进入(这里的缺口比比皆是)夜幕下,这地方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一座破败的庭院。庭院大致成圆形,仿佛以中央的一棵巨大榕树为中心而建的。在榕树的北面是一幢三层的现在无法看清的建筑,榕树的东面则是一小片生长茂密的杉树林,卓磊说供我们住得温室就在那里面。至于榕树的西面则是一块类似于观景台的地方,由数块大理石拼凑而成的阶梯直通向庭院的一头。卓磊告诉我,台阶上既是悬崖,悬崖的后面是海。


听他这么一说我细细的听了听,可并没听见丝毫的海潮声,四下一片俱静,连风的脚步都不知消失去了哪儿。我们不紧不慢的走向庄园中央,一来到树下我才发现这棵树的古老与巨大,如果说这片建筑与围墙是一百年前留下的话,那这棵榕树起码在这里矗立了一千年——没错,是一千年之久——巨大的树冠如遮天蔽日的天幕般铺展开来。抬头望去,根本无法透过枝叶的缝隙望见天空。在一片寂静之中,我仿佛还能听见榕树所发出的呼吸声。它用比先前公主更远冷漠的目光打量着我身上写有“浆糊脑袋”的外套。

“我来简单说一下吧。”周卓磊拍了拍古老的树干,仿佛要对榕树加以解释,“我可是在外面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带到这里来的,你的命不是一般的好。就像你看见的,这地方破的不行,就像个上古遗迹,不过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有这么个地方就能称得上是天堂了。”

这回,我对周卓磊用“我们”这个词感到反感,在内心中我虽然认为我们确实“同病相怜”可那仅局限于“失去记忆”这一块上,而对他说的我和他一样是个流浪汉,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则感到反感。

“而那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知道吗?绝对不能。”这么想着时,我没注意到他又说了些什么。

“哪里?”我问。

“就那里啊!”卓磊指了指榕树北面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三层建筑。

我点点头跟着他朝杉树林走去。

“悬崖那里也最好别去,那里的护栏看起来结实,可实际上脆弱不堪。有一回,一只麻雀停在护栏上整理羽毛,可没过几秒,一根护栏就断成了两截。再加上那上面的大理石很滑,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总之,那里早的像是故意不让人去似的。”

我说我对悬崖和对于悬崖后面的海没多大兴趣,卓磊这才像放心似的笑了笑,带着我行走在幽静且让人心生恐惧的杉树林中。杉树像这里的守护者般个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放眼望去,我奇妙的发现那些原本应杂乱无章的树枝,在这里却奇妙的统一向一处生长,从而形成了这些树仿佛要共同拥抱什么的景象。

“因为太阳。”卓磊对着空气说,“因为太阳照射的关系,所以这些树才会长成这样,没有太阳就什么也没有啦。”

我虽然不太明白,可还是认真地回应一声,不久后卓磊来到一座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建筑前,我想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温室。整个温室如同一个用来摆放家具的小型仓库般,从半开着的窗口向里望去,里面黑洞洞的,俨然表现出一副不欢迎任何人的样子。卓磊上前撞开大门(他的确是撞开的)随后第一时间冲入黑暗中摸索一阵,很快一支可怜巴巴的蜡烛发出更为可怜的光亮,由于黑暗过于强大,我甚至产生了走向黑暗的念头。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周卓磊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对我说,“来,拿着这蜡烛,住在这总比流落街头,风餐露宿要强得多。你说是吗?不过就算真的那样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你的眼神,最让人受不了,他们用的是那种既可怜你又厌恶你的眼神,是不是啊?”

“我想是的,”我拿着蜡烛如此回应一句,可心里却在想,不久前还教我要忽略他人目光的卓磊原来自己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许现在依然是)非常介意别人的目光。

“哦,林贞胜,”他环顾遍四周,“你就睡在那排雏菊下面吧,雏菊可是很不错的花。”

“我睡哪里和花有关吗?”

“嗯……这个嘛……或多或少有的吧……你就睡那里。不过注意别碰坏了那些雏菊,在公主的眼睛里,你的命可不如雏菊重要。”

我苦苦一笑,遵命似的小心躺下,感觉不坏,木地板凉凉的,一躺下既可望见花架上摆着的雏菊花与那花后的一片暗蓝色的天空。

“今天你就先睡着,明天我再帮你要条毯子。至于枕头嘛……你那包不是能用上吗?用那就行啦。”

“谢谢。”我略带感激地说。

“用不着客气,我们同病相怜嘛,忘了?”

“没忘……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忘记任何事。”我用极轻微的声音说。

“好了,睡吧。”听声音卓磊应该已在温室的另一头躺了下来,“给你第二个建议,睡觉前将一天内所有的快乐与悲伤,统统都扔掉,明天又将是完全空白的一天。”

“我……不接受这个建议……”这么说时我似乎已经睡去。原本无声无息的疲惫在我闭上眼睛的同时像海浪般席卷而来,把我卷入一场亦喜亦忧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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