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散心我走到大理石悬崖边，想向以往那样上去站一会儿或坐一会儿，但下过雨后大理石变得异常湿滑，此时上去等于自杀。没办法只好打消这一念头。转而我觉得还是弹支曲子为好，自从去酒吧工作以后进坟墓的次数明显下降，这主要是由于在酒吧内弹得多了，多到一看见钢琴就会烦。但此刻不同，我觉得此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它。
在来回擦了几次琴身后我拉出椅子坐下，抚摸着琴键时我明白的感受到了这架钢琴与酒吧内那架的区别。眼前的这架钢琴就好像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而酒吧那架就如同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两者弹奏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先弹了曲《没有尽头的爱》觉得心情略略好些，随后又是一首《冬去冬来》，心情又好一些。再是一首《杉树花》，心情再上一层。仿佛刚才在别墅中受得气在一曲曲的弹奏中被慢慢的遗忘了。简单的曲子弹完后我又弹了一段肖邦的《夜曲》与贝多芬的《十四钢琴奏鸣曲》，琴音在空旷且宁静的庄园中铺展开来，我恍惚觉得自己正与身边的花或草，甚至是石头融为一体，我摆脱尘世的烦恼与喧嚣，真正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正这么愉悦的感受着时，猛地有什么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径直朝我飞来，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脸上。仔细一看竟是刚才公主用来自言自语的玩具熊。再朝别墅的窗口望去，只见钱织颖比我还要心情愉悦的站在那儿冲着我笑。
我不想理这个女人，（至少此刻不想）便继续弹奏《天鹅之死》，但没多久又有什么飞了过来，不过没像玩具熊那样砸到我脸上。看去，是一张电影光碟，光碟上写着《星球大战》
我想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特别是对女人。但是刚平息了点的怒气又积聚起来也是事实。于是我只好再弹琴，再弹《天鹅之死》。然而楼上的钱织颖也没有停歇，她如同变戏法般一一将卷笔刀、原子笔、流行杂志、汽水盖、拖鞋、遥控器、剪刀……不管扔的东西是大是小，有危险没危险，她都不假思索的朝我扔过来。
一时间墓地成了零乱的废物回收场。最终她大约是觉得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扔了，竟吃力的举起塑料椅子想要连这也扔下来。
“够了没有！”我狠狠砸下琴键吼道。如果我这样还能一声不吭的忍下去的话，那我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有完没完？无理取闹也该有个程度。”我说，“哦，你连剪刀、DVD都这么飞过来，你是要杀了我啊！”
对我的愤怒织颖完全置若罔闻，她左右晃了晃身子，又摇了摇脑袋，只说了这么一句：“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林贞胜。”
讲完她关了窗退回屋内，而我则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那话的含义。想再弹会儿钢琴，可低头看见坟墓中一片狼藉的景色便没什么心情了。于是我只好动手整理起来。
公主用来扔我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大凡是她能拿得动并且能扔到我这得东西她都扔了。看着这些各色各样的被主人所丢弃的物件我不禁感到有一丝悲凉。我想自己也是某样被抛弃的东西，被扔到了这个城市。要不是遇上周卓磊，遇上欧雨蔷，当然还有遇上了钱织颖的话，恐怕此时我还是被丢弃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中。
蓦然的太阳露出了角，下了数天的雨被这一缕阳光所终结。这光仿佛是为了陪衬我此刻既悲凉又庆幸的心情般，恰当好处的照入我的心中。
“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啊？什么？”
“霁。”织颖望着由云缝中照出的太阳说。
“霁？什么东西？”
“霁就是雨过天晴的意思，这一点连初中生都知道。”
“我又没上过初中……”
她默默地蹲下陪我一起整理一片狼藉的坟墓。我渐渐的发现现在的公主又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再孩子气，也不再摆大小姐的架子。长长的头发遮去她半边侧脸，惹得我情不自禁的捋起那些头发看她的眼睛。
织颖奇怪的看着我，她的双眼被下午的太阳照得闪闪生辉。
“正常了？”我说，“知道吗，刚才你差点杀了我。”
“因为我本来就想要杀了你啊。”她不以为然地说，“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我低头拾起《星球大战》的电影光碟，心里知道织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她以前的男友。
“喂，认真地问你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公主将拾起的东西扔入一个塑料袋，看去她像是在考虑该不该回答我这个问题。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终于开了口。
“我们是在一家医院的一个病房里认识的。他比我先住进去。还记得那时候和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睡在窗边吗？’”织颖用我所听到过的最美好的声音模仿着当时的口吻，“我们在那家医院的病房里一起住了很久，几乎一天的所有时间我们都在一起度过，我的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和我关系也不好所以不常来。常来的是雨蔷。而他的父母都在国外，我只是偶尔看到过几次他的叔叔来照顾他。”
我轻轻拉起织颖的手，让她在琴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到她旁边听她继续往下说。
“时间久了，我们就无话不谈了。他说将来一定要成为一名钢琴家，而我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一名流浪歌手，到世界各地的酒吧去唱自己的歌……所以，一空下来他就会推出电子琴弹给我听。他弹得好极了，我敢说比世界上任何一位钢琴家都棒。等他弹完后我就抱着吉他唱歌给他听。还记得我那时候唱的最多的就是那首《早安！月球！》。”
“我最喜欢的《早安！月球！》？”
织颖缓缓点点头继续说：“出院以后我们就理所当然地住到了一起，就是住在这里。我觉得那时候的榕树庄园就像仙境一样，欧雨蔷还常常嚷着要搬出去，说夹在我们两个中间她要疯了。”讲到这公主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她那洁白无瑕的牙齿映照着午后的阳光，我将手轻轻的放到她的膝盖上，听她接着说下去。
“白天他去大学城上课，而我就在家里学着写歌写曲，到他下课的时间我就去大学城接他。那段时间他在大学城外面的一家咖啡馆打工，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在那家咖啡馆里坐上很久，即便什么也不做就傻傻的看着他忙东忙西我也觉得很高兴。”
“那家咖啡馆……就是现在你常去的那家？”
“是啊，就是那家。不过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进去过……从他走了以后。”织颖伤感的抚摸着还有些湿漉的琴键，按下do后继续说，“等他下了班我就会坐在他的车子后面一起回到这里。不管下雨还是下雪，这种日子从来没有停过……到了休息天，有时候我们就去‘我蓝亭’唱我新完成的歌给姐姐听。每当我在那里唱歌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都是他在为我伴奏……因为姐姐说……说如果用钢琴再配上吉他，就是个完美……完美组合……”
我知道她哭了，或许在她脑中，在酒吧内与那个男子一起演出是她生命中最幸福也是最难以忘怀的一刻。我不想打扰到她，让她在身边静静哭了会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看见总是坚强的钱织颖在我的面前落泪。就在昨晚在那滂沱的大雨中，她颤抖成那样，难受成那样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但现在，就在一缕和煦的暖阳中，她竟会落下令人伤怀的泪来。
“那为什么……你们最后会分开呢……我是说为什么他会……”
“死了。”织颖止住眼泪，平静的说。
“是意外吗？”
她摇摇头，“不，不是意外。是病。那时候我们是因为得了同一种病才会住在同一家医院的。因为那是治疗这病的最好的医院。”
“可不是因为治好了才出院的吗？为什么……”
“又复发了，而且这病每复发一次就更严重一次，虽然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暂时控制住病情，不过不可能根治的。”
我听了心头一颤，不安的看着织颖，急忙问道，“就是说他是因为那个病而死的，而你……患的是和他一样的病，那么……”
“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我答应过他，要多姿多彩的活下去。而且这病如果复发的话我能知道。因为手脚的运动会一下子变得僵硬。不过医生也说过，我的情况并不严重，还能健健康康的活上五十年。”
看着钱织颖此刻绽出的笑脸，我不禁有些钦佩起这个女人来。过去她所承受的痛苦是我这个失去记忆的人难以想象的。而现在，当她想要努力排解这份痛苦时，却发现只有用更大的痛苦才能化解原先的那一份。
痛苦与爱相同，只能替换，而无法遗忘。
“哎，乐谱有吗？”我趴在钢琴上望着她的侧脸说。
“乐谱？什么乐谱？”
“那首《早安！月球！》的乐谱。”
“恩，你想要干什么？”
“别问了，去拿给我吧。”
“你先说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弹给你听……哦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弹你来唱。”
她听完了莞尔一笑，随后从装满丢弃物的大塑料袋中翻出一本文件夹，很快从中取出那张《早安！月球！》的曲谱。
我接过后翻了翻，旋律并不复杂，到底是她好几年前创作的曲子。相比起那《快乐漩涡》或《悲伤仙境》要简单得多。在试着弹了几次以后我邀请她为我唱这首歌。
仿佛是夕阳的光辉斜映着这片庄园，在渺小的地球中有着更为渺小的我们。此刻由东面吹来的秋风卷起织颖的头发。我们背靠着背静静倾听者自然的声音，有一种已将我们的心所融化了的暖流从这头传到那头，最终蒸发在我们的眼神交汇之处。
依稀的还能听见那寂静的声音，那不是挣扎，不是痛苦，仅仅是一个人的眼泪落入另一个人的手心……
《早安！月球！》
想问那静谧的天空，
为何星星在闪烁？
想问那无声的街道，
哪里没有寂寞。
心中化成的白色月光，
也只是悄悄的坠落。
快乐会再一次降临吗？
会再一次张开翅膀微笑吗？
美丽晨光，
照着就要离开的我，
指引我，
前往那无尽的黑暗。
在你的双瞳中，
有如冰般的月球。
而我在成长，
成长在这清晨。
早安啊！月球！
早安啊！月球！
谁都是无法依靠的，
特别是在这颗星球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