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何体统!袁崇焕也被吓破了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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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总是阴沉着脸,东北风还是呼呼地刮着,地上的雪一直都没有化。坐落在阜城门内丰盛胡同的一处三进院豪华府第,是前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私宅。已经是巳初时分了(古代计算时间的一种方式:分一昼夜为十二个时辰——夜半为子时、相当于今之23点至次日1点,鸡鸣为丑时,平旦为寅时,日出为卯时,食时为辰时,隅中为巳时,日中为午时,日昳为未时,晡时为申时,日入为酉时,黄昏为戌时,人定为亥时。每一时辰又分为时初和时正两部分。巳初即今之9点至10点),大门还在紧紧关闭着。在后院一处装饰雅致、暖融融的书房里,已经下旨加兵部尚书衔兼右副都御史的辽东新任经略王在晋却愁眉苦脸地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威风和得意。
“兵辽,死兵;官辽,死官。”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一边抓过一张宣纸,在上面反来复去地胡乱划着那个“死”字,又一边愤愤地想着心事:“……山海关万难守得住,谁去谁死,可真是一道鬼门关哪!看来,此去关门只能是死路一条——我这一脚只要踏过去,怕就难得再回来了。就是侥幸能够回得来,也只能跟王化贞他们一样,去坐牢、去等死,直到被绑赴西市刑场‘喀嚓!’挨一刀……唉,我王某人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这么倒霉?”
这些天来,同僚们只要一见面,都在说辽东、说山海关、说死于辽事的经略、巡抚、总兵和吏员将士。王在晋想避避不开;不想听却偏偏又怕听不到。当他听说内阁要选荐辽东主官,害怕极了,常常在心里求佛祖保佑他不被选中。可是老天爷不长眼,偏偏让内阁那些该死的大员们选上了他,啥事都要魏忠贤办的小皇帝偏偏又下了旨。
当“死”字涂满宣纸的时候,王在晋烦躁地甩掉笔,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它们,开始苦思冥想辞官不去的理由……
与王在晋的畏缩怕死不同,孙承宗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接到圣旨的当日,他就晓喻兵部司务厅:次日到部视事。
兵部衙门今天又热闹起来——前几天却冷清得很,自尚书张鹤鸣去职后,左右侍郎都不照面,各司郎中、员外郎多半也都不大来了。
这也难怪,元霄节后那几天,只要听到马蹄声响,从尚书、侍郎到各司主官,一个个心都被悬了起来,“八百里加急”快传军报已将他们弄得筋疲力尽甚至神经也几乎错乱了。
昨日午后天已放晴,接到新任兵部尚书视事的一纸手令,兵部上上下下都忙起来。司务厅派人四处传令,传令兵差点转晕了头,差役们也早就将衙门内外的积雪收拾得干干净净。
今日一早,就有各式各样的轿子陆续地来、又陆续地走,轿夫们的吆喝声、跟班仆人们的叫喊声和大人老爷们那威严的咳嗽声、互相敷衍的问安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煞是热闹。
议事堂后耳房的一间休息厅里,几个中下级部员正围在一个破旧的明铁炉子旁边说着闲话。炉火燃得旺旺的,炉子上一把大锡铁壶吱吱地直冒热气。
车驾司主事梁廷栋端起茶杯喝一口,慢慢吞吞说道:“都说孙大人严于纪律,果然如此——昨日金殿才接了圣旨,今日就到部视事,上任第一把火就这样要烧起来了。我们这些人,可得小心当差哟。”
“梁大人说的不错。要不今日里咱兵部还会有这般热闹?”武选司主事高捷接道,“前些日子主官们一个都不来,不要说整个衙门冷湫湫静悄悄的了,就连这炉子都不死不活难得热乎起来。哪象今日,不是孙大人一把火烧旺了炉子,还有你我杯中的热茶喝?”
“冷清也好,热闹也好,与我等有何干系?高大人说的是,只要今日有我们的热茶喝就成!”武库司员外郎阎鸣泰放了茶杯,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便扭头问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唉,听说职方员外郎刘大人行装细软都收拾好就要回乡了,却被主官耿大人堵在了门口,有这事吗?余大人。”
“有哇。”答话的叫余大成,是职方司主事,“昨日,司务厅派人送信到耿大人家里,说孙大人就要到部视事,你说他能不急吗?幸好他赶得及时,堵在了刘大人的门口,要是刘大人早一步出了门,那今日就有好戏看了。”
“只要不出城门,就一定还能追回来的。”梁廷栋接上余大成的话,“就说我们那位主官老大人吧,全家二十几口,七八辆大车浩浩荡荡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嗨——幸好城门戒了严,被守门官左盘问右检查一个多时辰,硬是让司务厅的人给追上了。不然的话,我们车驾司今日怕就要唱空城计了。”

“啊!他们也都想溜?”高捷睁大眼睛明知故问道。
“他们要溜算个啥!看看咱们那两个侍郎吧——”余大成话语中不无鄙视的味道,“右侍郎文老大人,占了个‘老’字。一听说广宁失陷,就递了回藉养老的折子。可在从前呢,谁要说他老,他就跟谁急!恨不得一脚踢你个嘴啃泥才罢休。再看左侍郎王大人,正当中年,‘老’字自然是说不上了,就挖空心思在‘病’字上做文章。不过,听说折子早就写好,可不知咋回事一直不敢往上递。这不?耽误了几天,再想递却递不出去了——要他经略辽东的一道旨意下来,愁眉苦脸的他连大门都不出啦!这个时候还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不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哟!王大人这是怎么啦?升了官也愁眉苦脸?”梁廷栋故意一伸舌头。
“还不是那话惹的祸!”
“啥话?”
“‘兵辽,死兵;官辽,死官’呗!”
好象有什么大不吉利似的,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休息厅顿时静了下来。
高捷起身走到窗口,默默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和房子上的晶莹积雪;阎鸣泰又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品着一边想着什么;梁廷栋微微闭着眼,一副似睡不睡的样子;余大成则望着对面墙上挂的两幅字,一幅写的是唐初大诗人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另一幅写的则唐中晚期著名诗人李贺的《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读着,读着读着,他突然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在胸臆间油然而生……
“孙大人就快到了吧?”阎鸣泰终究耐不住寂寞,忽地站起身首先打破沉静。
“应该到了。”梁廷栋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各位可要小心伺侯哟。”
“孙大人这一来,司官们各归其位就要忙乎一阵,我们这些小小的六品主事,也都有‘事’可‘主’了。”高捷这时也开了口,一边说一边回身走到炉子边,提起茶壶往他的茶杯里倒水,又一边慢慢腾腾补了一句:“当然喽,咱兵部就是有人再想走,恐怕也都走不成了。”
“走不成那就呆着呗!也不是坏事,阎大人——”梁廷栋笑着调侃:“往你府上送礼送钱的不就又多起来啦?‘武库武库,又闲又富’嘛。”
“那武选高大人就恩怨并进罗,‘武选武选,多恩多怨’。恩多,送钱自然也就多;至于怨多么,怕什么?这年头谁又能把你怎么样?随他们吧。眼下只要钱多就成,谁嫌钱多扎手哇?是不是?高大人。”阎鸣泰没有搭梁廷栋的茬,端起杯子一转脸对着高捷道。
“恩也好,怨也罢,与我们这些小主事又有何干?”高捷淡淡一笑。
“‘车驾车驾,不上不下’,是吧?我们车驾司总算落一个中庸――”梁廷栋谈兴正浓,并不在意阎鸣泰对他的冷落,又找余大成说话:“只苦了职方司的大人们了。‘职方职方,最穷最忙’,余大人,真真辛苦你们了。”
“这倒是句大实话——”余大成笑了笑,“穷倒没什么,只要能忙出个边关平安,也就……”
余大成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他:“余大人,耿大人要你快回,孙大人正在点卯哪!”
余大成急忙回到职方司,看到孙承宗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主官耿如杞郎中大人还正在恭恭敬敬地向这位孙大人回话。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员外郎刘大人的身后。
孙承宗向耿如杞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随即看了余大成一眼,问道:“你就是职方主事余大成?”
“是。大人。”
“还有一位是才来的吧?他——”
“他叫袁崇焕,到职还不过一个月,大人。”
“人呢?”
“袁主事到部以后一直在司当值,只昨日一日未到。卑职去他家传令,听他家人说,昨夜和仆人佘洪出门,还以为又到部当值。昨晚卑职又派人去他家探问,回话说还未回来。今早卑职又派人去……”
“成何体统!朝廷用人之际,这个袁……袁崇焕竟也被吓破了胆?也要临阵脱逃么?”孙承宗大怒,立刻打断了余大成,厉言厉色道,接着猛地站起身,一甩袍袖愤愤然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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