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燕京风雨(第二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广和楼戏园的戏台子是四方形的,坐东朝西,戏台前沿儿的两根大台柱子上挂着一副用油漆写成的戏联儿,上联儿是"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下联儿是"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悲欢离和,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上下场门儿中间,还悬着一块横匣,写的是"盛世元韵"四个大字,据说这副对联儿为清代名士陆润库所作。观众席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的座位是长桌儿和条凳儿,一律头冲戏台放着,观众看戏得侧着身。两廊下靠墙放着一些大长板凳,这是散座儿。楼上呢,前排全是包厢,也就是戏园里最好的座位,又称“官座”,设在左右楼上靠近戏台的区域,每座之间用屏风互相隔开,面对戏台的正楼不设桌子,大概跟艺人的传统信仰有关,过去勾栏里在戏台正对面安置的是神楼,供奉戏神,不在正楼设桌,表示对神的尊敬。坐进包厢的人一般都是有点身份的,包厢后边儿也是散座儿。
唐万钧和林思源把马栓好,快步走进广和楼,要了个包厢,此时戏园里已是人头攒动,叫好声不绝与耳,台上正在演的曲目是《捉放曹》,一个老生扮相的陈宫,一个白脸扮相的曹操,外加两个扮演班头的丑角,正在台上卖力的唱着。
“呵呵,正是我喜欢的段子,还好,第一场刚开始不久。”林思源笑道,他对京剧还是挺喜欢的,有空的时候常来捧场。
“这段子你也喜欢?陈宫、曹操、吕伯奢,一个太过正,一个太过奸,一个太过傻。况且里边没有一个旦角,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唐万均边不以为意的说道,边四下逡巡起来,他对于京剧的爱好一般,来戏园也主要是为了凑热闹。
他们俩人坐在了左楼,正好隔着戏台跟右楼相望,对面共有四个包厢十二张桌子,屏风都被撤了下去,其中靠外的十张桌子摆着简单的几样点心,每张桌子旁都坐着4名身着便服的大汉,腰间挎着刀,一看就是官宦权臣的护卫,他们也没有多少看戏的兴趣,大部分人的目光不断巡视着四周。
中间的两张桌子上则摆着丰盛的酒菜,这也让唐万钧微微感到诧异,这广和楼向来是只提供茶水和果品点心的,什么时候改饭馆了?不过唐万钧又看了看才恍然,原来在护卫们身后的大长凳上还坐着几个下人,每人身旁都摆着一个大食盒,这酒菜是自带的,看来这些人来头不小啊。
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名少妇和一名小公子,身后站着一个丫鬟一个下人,注意力则都被戏台所吸引,另外一张桌子旁则坐着三名男子,当中一人四十多岁,脸色有些阴沉,另外两人则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三人好像在谈论着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楼下正卖弄唱腔的陈宫和曹操。
“唉,思源,你看对面包厢里坐的是不是桂公爷?”唐万均突然看到一人,连忙轻轻拍拍林思源的胳膊道,林思源明显已经入戏了,根本没有理会唐万均,而是摇头晃脑的边哼哼戏文边看着台上的表演。原来这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唐万均却恰恰认得,就是时常跟他一起在青楼风流的大清三等承恩公――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
唐万钧有心过去跟桂祥打个招呼,但看看那40多个黑脸的护卫,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低头向楼下的戏台看去。
这时身旁的桌子又有人坐了下来,一个包厢一般设三张桌子,唐万钧和林思源只付了一张桌子的钱并没有将整个包厢全包下,唐万钧好奇的转过头去,想看看进来的是什么人。
只见广和楼的伙计领着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妇人和两个青衣随从来到临桌坐下,中年男子见唐万均向自己这桌看来,也面带笑容的对唐万均点点头,唐万均倒不好意思了,只好也带着笑容点点头,便转过头继续看戏了。
“总舵主,你认识这个人?”坐在中年男人身旁的妇人低声问道,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天地会总舵主崔奇,这次天地会为了对付鹰旗营可是下了大本钱,几天内山西、山东、河南三省天地会分舵纷纷派出好手赶赴京城,而这名妇人则是天地会山西分舵凤展堂堂主刘五娘。
“不认识。”崔奇轻轻摇摇头,接着压低嗓音说道:“对面那个中年人就是索尔果。廷林,有把握吗?”
那名叫廷林的年轻人快速的瞥了对面一眼道:“距离有点远,但问题不大。”
“好,我们先看戏,等一会演到**处,你再一击命中。”崔奇低声命令道。崔奇和刘剑兴等人商量了几天,制定了多套计划,其中最省力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刺杀索尔果,只要索尔果被杀,黑旗营定然要乱上一阵子,天地会就可以从容不迫的破坏掉这次军火交易。在得知索尔果今天要来广和楼听戏后,崔奇带着自己的师弟武智、山西分舵的刘五娘和天地会山东分舵的赵廷林打扮成商人模样也来到了广和楼。这次行动很绝密,根本没有用天地会北京分舵的人,而行刺的关键则是赵廷林,他打的一手好袖箭,可以在20米内百发百中。
坐在对面的鹰旗营统领索尔果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标靶,他目前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眼前这个从锦州来的年轻人身上。今天是他让桂祥出面请李无疾一家来广和楼的,主要目的就一个,搞钱。这次军火买卖太大,50万两银子到现在还没有凑齐,2天后军火就到京城了,自己却还差近10万两白银,本来手上的还有几副字画等待脱手,但这些天北京城的捕快们不知从哪得到了线报,加紧了对这些失窃字画的搜寻,虽然自己不怕捕快,但鹰旗营监守自盗行为要是传出去,自己也不用在北京混了。因此他就想起了几天前在老佛爷面前说起的锦州李家,他跟锦州张家有些渊源,通过这层关系外加目前锦州李家正在四处找关系来解决购买蒸汽轮船的事,他相信应该可以从锦州李家搞来这10万两白银。

“李某承蒙大人关爱,原本也应该尽心竭力为朝廷分忧。只是这10万两白银数量委实太大,我李家商团也只是小打小闹,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李无疾一脸诚恳的说道,说实话,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但也被索尔果一开口就索要10万两白银的胃口吓着了。
“呵呵,李公子,我想你误会了。这10万白银,我是借而不是要,我会白纸黑字的立下借据,由桂公爷做保。我想李公子就算不认识我,不给我面子,也总该认识桂公爷,给桂公爷面子吧?况且我跟令舅奉天副提督张尔东将军也算是老友了,如果论辈份来说的话,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你放心,这区区10万两白银不会少了你的,也就拿来周转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后分文不少完璧奉还。李公子,这事说到底,你也不吃亏,我可是替老佛爷办事的。”索尔果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他虽对李无疾的婉拒微感不快,但看在张尔东和桂祥的面子上,他还是决定再给李无疾一次机会。以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对于商人他从来是直接威胁敲榨的,说借也只是找个说的过去的借口,实际上索尔果根本没有打算还。
李无疾一听吓出一身冷汗,桂祥也没有跟他详细介绍索尔果,只是说索尔果是多罗贝勒,李无疾还以为索尔果跟桂祥一样也就是个有着很高爵位的纨绔子弟,不想这索尔果的来头还真不小,不仅跟自己的舅舅称兄道弟,看情形应该还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身前的红人。
“李老弟,索大人说的没错,这个保人我做了。”桂祥在一旁给李无疾倒了杯酒说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说句你可能不相信的话,索大人可是跺跺脚北京城都颤三颤的主,李老弟你可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那是,那是。”李无疾立刻点头道:“桂公爷的话我哪里敢不信,我知道桂公爷一直很照顾小弟我,自然不会害我,以后更是希望索大人多多关照了。只是这笔银子数量委实太过巨大,呵呵,索大人太高看我了。这样,小弟我这里有5千两银票,权当孝敬索大人您的。”
李无疾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到索尔果眼前。虽然凭直觉意识到眼前这个面沉似水的索大人不好惹,但多年的从商经历更让李无疾知道如果自己拿出这10万两白银,那跟肉包子打狗没有什么区别,况且10万银子确实也不是小数目,李无疾确实无法忍受被别人轻松的敲榨走,在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傲气让他无法选择屈服,别说索尔果是慈禧身旁的一条狗,就算是慈禧本人来也不行。
索尔果看了看银票,又抬头看了看李无疾,有些嘲弄的笑了笑。倒是桂祥又是轻松又是担心的看着李无疾,轻松是因为不用再当这个注定没有还款的借款保人,担心是因为他深知索尔果的为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可惜啊,李公子。桂公爷可以作证,我这人很少会主动结交朋友的,本来我希望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但看来我们之间还缺少些诚意。没关系,我们总会有需要朋友的时候,尤其是在困境的时候。至于这张银票,还是留着给贵公子买点小孩喜欢的玩意吧。”索尔果意味深长的说道,他没有把愤怒表达出来,心中更多的是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锦州商人居然敢拒绝自己的提议。
无疾没有说什么,默默的把银票揣回怀里,突然之间他有种预感,自己也许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事实上他已经后悔今天没有让富叔陪自己一起来了,自己还是太嫩了,虽然跟随父亲行商多年,也曾多次独当一面,但还是缺少历练,尤其是缺少如何面对强权选择屈服的历练。
一时间桌上的场面有些尴尬,李无疾正想找些话题来修复自己和索尔果之间的关系,却发现索尔果已经把目光完全转向了楼下的京剧,对于自己连撇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时整个戏剧也达到了**,曹操刚刚把吕伯奢斩杀。
陈宫义愤填膺的唱着:“哎吓!陈宫一见咽喉哑,可叹老丈染黄沙。你一家大小遭剑下,老丈吓!”
曹操笑道:“哈哈哈。。。”
陈宫道:“明公吓,你将他一家杀死,尚且追悔不及,为何又将老丈杀死道旁,是何道理?”
曹操道:“杀死老狗,以去后患,这叫作斩草除根!”
陈宫道:“你这样疑心,岂不怕天下人咒骂与你?”
曹操道:“这。。。。。。公台,曹操一生一世,宁可负天下人,不要叫天下人来负我!”
所有人都被戏台上两个名角的表演所吸引,都转头看着戏台,生怕错过这一段**。
崔奇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微一抬手,高声叫道:“好!”戏园这个场合就是这么奇怪,只要有一人喊声好,其他人也都会下意识的跟着喊着好,一时间叫好声轰然一片。这让唱戏的曹操也是大感奇怪,平日里自己唱到这段都会招来一阵骂,不想今天居然有人叫好。
得到指令后的赵廷林双眼微眯,瞄好目标,一直隐藏在桌下的右手一运劲,扣动弹簧扳机,“啪!”一只袖箭应声而出向索尔果飞去,不过在满楼的叫好声中,这个声音委实太小。
广和楼的晚戏除了舞台旁挂着几个大灯将整个舞台照的明亮外,其他几乎都处于昏暗之中,每张桌子上点着一个油灯,也仅仅能把桌面照亮。因此,这枚袖箭几乎是不被察觉的射中索尔果的胸口。
“哎哟”索尔果惨叫一声向后倒了下去。就在同一时刻,崔奇四人起身离座下楼。等到索尔果的众多保镖反应过来,崔奇四人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