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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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不多久便云收雨散,天色重现光亮。
那群男女老幼一见雨停就收拾起逃难的细软包裹,也不顾地面坑洼泥泞匆匆上路。
雷海城三人上了马继续南行。刚经过大雨洗涤的天空碧绿如翡翠,空气里流动著新鲜的泥土青草味道,路边的树叶子也被雨水冲洗得青翠欲滴。
公子雪突然伸手,从拂过他身侧的枝头摘了两片绿叶,稍作折叠轻轻吹了起来,几个单音後渐转流畅,十分清脆动听。
“大哥他离开天靖京城後,心情是越来越好了。”
公子悠听出那旋律正是洛水家喻户晓的童谣,欣慰地跟雷海城低语。拍马赶上两步,与公子雪并肩而行,双手轻打节拍,合著公子雪的吹奏,放声高歌。
两兄弟一吹一唱,配合默契,落在雷海城眼里,他是孤儿出身,见到这等手足情深颇觉羡慕。
公子悠将那首童谣反复唱了好几遍才停,勾起了幼时跟大哥一起玩耍的回忆,不由红了眼圈,见雷海城正含笑望著他们,他脸一红。“海城,你别光看,也来唱一首吧。”
雷海城双手一摊:“我不会。”不是谦虚,而是天生没什麽音乐细胞,前世偶尔被人拖去KTV消遣,都把话筒丢给别人,自己全场做听众。
公子悠不依,“哪有人不会唱歌的?你都听了我唱的,礼尚往来,随便哼两声给我听都不行?”
“那是你自己要唱,我没有说过要听吧?”雷海城好笑地看著公子悠,不过这小鬼生起气来还真的叫人难以拒绝。同行多日,他内心无意间已将公子悠当成弟弟看待,不忍拂他意,“唱就唱吧,不过别笑我。”
清了清喉咙,清朗的嗓音在风中响起──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前世帐
你的笑活著怎麽忘
美人泪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绝别诗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著伞走在你的身旁
绝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这首胡彦斌的《诀别诗》是雷海城为数不多能唱齐全的歌曲之一。因为婷最爱听“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这句,雷海城於是买了CD苦练歌喉,总算练出几分原唱味道,常在枕边轻轻地唱给婷听。一时要找首歌来唱,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首。
他边唱边听著最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流转,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思绪飘渺飞翔,仿佛又回到了和婷相依偎的温馨时刻……
伤感的歌声中,慢慢多了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是公子雪。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只听了一遍便记住歌词。雷海城唱第二遍的时候,公子雪就跟著他一起唱了起来。
最後一句的尾音消失良久,雷海城和公子雪依然沈浸在自己的意境里久久未能自拔。
公子悠也听得如痴如醉,咀嚼著歌词里的情意,不胜唏嘘。望见雷海城眼角水光隐现,他低声道:“海城,你又想起心上人了吧?”
“……是啊,可惜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未婚妻了……”
雷海城仰头,对著辽阔无边的碧色长天呢喃。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这已经不再是他原本生活的时代……
从身体最深处吐出口气後,他调整好心情,低下头,见公子雪正看著他。
一双清秀的眼睛仍是波澜不兴,却多了点看不清说不明的东西。
“好了,歌也唱完了,抓紧时间赶路吧!”雷海城最先发出声轻笑,驱散了萦绕在空气里的淡淡忧伤,迎风策马扬鞭。
身後两骑紧随,急促的马蹄声外,雷海城还听到了歌声。
是公子雪,仍在轻轻哼唱著刚学的那首诀别诗。
漆黑夜色笼罩树林。不久,亮起了火光。
“我去河边喂马,你们准备过夜烧的柴禾。”
雷海城安顿好两兄弟,牵起三匹马去小河边吃草饮水。自己也在河水里洗了把脸。
白天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三人之後抓紧赶路,在傍晚时经过座城池,眼看夜色全黑,才在野外找了片靠近水流的树林歇脚过夜。
河中有鱼悠然游动,雷海城自然不会错过送上门的粮食,折了段树枝作鱼叉捕得数尾鱼,回到火堆边杀剥干净,烤得香味四溢。三人就著干粮清水吃了烤鱼,公子悠之前已收集干草在地上打好地铺,三人定了明天的行走路线,便合衣就寝。

听到公子雪兄弟鼻息微微,雷海城悄然起身,走到离两人远点的地方开始做俯卧撑。自从离开温大娘那村子後,他一直疲於奔命没空锻炼。好多天没舒展过筋骨实在憋得难受,今夜说什麽也要运动一下。
接连做了数百个俯卧撑,汗流浃背,浑身毛孔舒张酣畅淋漓。他一跃而起,替火势渐弱的火堆添上几段树枝後,拿了换洗衣服去旁边小河里洗澡。
山林里,初春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不过对雷海城来说这点冷根本不算什麽,脱光了往冷水里一浸,权当做SPA。
正洗得快活,河边数丈外,地上枯枝忽然劈啪爆出声轻响。
雷海城顿时警觉,他挑这地方过夜时已检查过周围没野兽足迹,但难免意外,迅速游至岸边,看到一个高瘦身影慢慢从树木後走出,竟是公子雪。
“你怎麽醒了?”雷海城拧干头发跨上岸,稍稍擦了擦身上水珠便穿起衣服。
公子雪没回答,反而打量起雷海城满身伤疤,神色复杂。
“你在天靖皇帝手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他低头看著自己投在地面的阴影,缓声道:“我在京城里也听说过不少关於你的传闻。一般人,如果被那样虐待恐怕早崩溃了,雷海城,我很佩服你。”
“被群疯狗乱咬有什麽值得佩服的!”雷海城系好腰带,皱眉走向公子雪。他的神经再坚韧,也实在不想提醒自己再回忆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也想不通公子雪半夜找他难道就是为了他讨论这种话题?
“我记得,大公子你好象看不起我这副躯壳,你深夜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公子雪微愣,随即领悟,“那次是我唐突了。我当时那麽说,是想点破你的来历,让悠远离你而已。”
他凝眸观察著雷海城脸上的表情变化,娓娓道:“如果我言语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赔罪。雷海城,我公子雪不是没见识的鄙陋之人,不会肤浅地因为你受过那种污辱就蔑视你。肮脏的是那些折磨你的人,不是你。”
这公子雪跟著弟弟,真是变得越来越罗嗦了。雷海城眉头皱得更深,但毕竟公子雪诚心诚意在跟他道歉,他也不好意思打断。等公子雪说完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公子雪的歉意。
“要没什麽事,回去睡觉吧。”
“雷海城……”公子雪叫住他,冷冷的双眼在星辰下闪著光。“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雷海城有些意外,他与公子雪接触时间虽不长,已觉此人与公子悠是两个极端,看似淡漠,有时候却冷静深沈得接近冷酷。说起来,和他性格中的某些方面倒略有相似。
这种性格的人,并不是热衷於交朋友的……
“你不信我?”
公子雪垂首,声音里浮起些许惆怅,“这许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想认识朋友。”
雷海城听他说得酸涩,心想公子雪自幼有神童之名,又是洛水大公子,必然鲜有同龄孩童敢与他结交,之後在天靖当了十三年质子,更不可能交上什麽朋友。一时对公子雪生出几分同情。
无亲无友,孤独无助的滋味,他在孤儿院时早已深有体会。
“我没说过不相信。”被眼前孤寂的身影触动了心底深处某根弦,雷海城微笑,揉了揉公子雪的头发。
“雷海城?”公子雪抬头,突地抓住了雷海城的手腕,目光中隐隐泛上层异样神采。
雷海城怔住。他摸公子雪的头发只是单纯出於安慰,完全没有其它的意思,可公子雪的眼神,却令他有些心悸。
像以前某个对他有那方面想法的同性追求者……
这个,该不会是摸头发在洛水国的风俗里,有什麽特别的含义,让公子雪误会了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打喷嚏抽回了手。
“睡觉,睡觉!”
一溜烟跑回火堆边,往干草上一躺,闭起了眼睛,摸著刚才被捏住的那只手腕──
看不出公子雪高瘦文弱,十指纤长,手劲居然不小……
隔了片刻,才听到公子雪慢慢走回来。脚步停在雷海城身边,似乎看了他半天才又走回公子悠那边躺下休憩。
雷海城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好象又惹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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