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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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卡尔斯将军似乎仍未回心转意。黄绢知道了父亲的处境,特地从巴黎来看他。黄应驹教授倒并不苦闷,他不忘传授知识,对当地的医生每天讲学,一点也不寂寞。
罗惠替他准备的住所,就在当地一家规模最大的医院之中,生活环境倒也舒适。一直到了第三十七天晚上,突然有整辆卡车的士兵,冲了进来,把守住了医院各处的通道。然后,穿著军服的卡尔斯将军,在他贴身卫队的簇拥之下,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吼叫道:“好,就让那种甚么光线,透过我的头部好了!”
黄应驹闻讯赶到,带著将军来到X光室,将军坚持要黄教授操纵一切,将其他人等,一律赶得远远的,黄绢只好暂充他父亲的助手。对于美丽的黄绢,将军倒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当卡尔斯躺在X光机的下面,黄教授移动著机件,对准他的头部,卡尔斯显得极度紧张,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动著。黄绢在一旁,令他的身子转动,以便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拍摄他的头部。
卡尔斯恨恨地道:“甚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
黄教授回答:“几分钟就可以了!”
卡尔斯沉声吼叫著:“只准你一个人看!绝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伟大的头部!”
黄应驹笑著,道:“其实,每一个人的头部,全是一样。去了皮和肉之后,就是看来没有差别的骷髅骨!”
卡尔斯闷哼著,当黄绢扶他起来之际,他又特地叮咛了一句,道:“女人,更不能看!”
黄绢心里只觉得滑稽可笑,她和卡尔斯一起走出了X光室。当她离开的时候,她预料不必几分钟,她父亲就可以拿著X光片走出来了。
卡尔斯将军才一出来,他的贴身护卫就迎了上去,将他围住。将军在人丛中向黄绢问:“我可以离开,等你父亲拿药来了?”
黄绢道:“如果在X光照片中,可以看到简单易治的病源的话!”她多少也有点医学常识:“头痛的原因超过一百种,有许多是X光透视也找不出病因来的!”
卡尔斯将军的神情,在刹那之间表现得十分愤怒。他刚想开口大叫,在X光室中,突然传来了一下听起来很沉闷的爆炸声,和那爆炸声同时传出来的,是黄应驹教授一下听来充满惊讶的呼叫声。刹那之间,X光室外,乱成了一片!
将军的贴身护卫,表现了他们特别的忠勇。两个人扑向将军,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著将军,另外两个,立时冲到门前,大声呼喝著。而这时,已可以看到白烟自门缝下冒出来。
黄绢也吓呆了。其余的人来得极快,罗惠和几个官员一起奔了过来,黄绢尖叫了起来:“天,总得有人打开门来看看!”
贴身护卫已扶起了卡尔斯来,卡尔斯头也不回,在大队卫队簇拥之下,立时离去。像是迟走半秒钟,整座医院就会爆炸一样。
两个士兵踢开了X光室的门,整个X光室内浓烟密布,而且有一阵极难闻的气味传了出来。这种气味,任何人一生之中,都可以有机会闻到,那是聚氯乙烯制品,在燃烧时所发出的气味。一般电影胶片、照相底片,全是这一类制品。
在X光室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还没有人知道,所以门打开之后,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冲进去。只有黄绢,关心父亲的安危,一面叫著,一面奔了进去。但是浓烟和焦味实在太惊人了,以致她虽然屏住了气息,眼睛也因为浓烟而立时流出了眼泪来。
不过她还是看到了她父亲,世界知名的脑科专家黄应驹博士,正伏在刚才卡尔斯将军躺过的平台上。黄绢扑了过去,抱住他,将他拖出来。
医院中其他的医生立即赶过来急救。医院的设备其实也不太差,氧气筒、电动震心器,全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应用。可是一切全都没有用,黄应驹教授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再也不会跳动了!
黄绢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振侠完全可以明白,黄绢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是甚么意思。因为这时,她讲述到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之际,她那种震悸的情形,还令人感染到她心中的疑惑和悲伤。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死因……后来一定检查过了,是甚么?”
黄绢回答:“心脏病猝发,猝发的原因,可以是吸入过多浓烟,而浓烟是由于爆炸而产生。爆炸的原因不明,可能是电压负荷过量!
“那阵焦臭味,是X光片焚烧引起的。一共拍了将近二十张,我记得,一张也没有剩下。父亲被拖出来时,右手紧握著拳,只有一小角X光片,被他握住了,没有烧去。”
黄绢打开了手袋,取出一只纸袋,又从纸袋之中,取出那一角烧剩了的X光片来。那只有一包烟四分之一大小的一片,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来。
原振侠望著黄绢,道:“你的第二个结论是──”
黄绢的神情变得很小心,缓慢地道:“我的第二个结论是:这一类型的人,头部一定有著甚么异乎寻常的构造。而这种异常的构造,是一个极度的秘密,谁接触到了这个秘密,就会死亡!”
原振侠立时道:“这太玄妙了吧?”
黄绢道:“我的结论,是根据事实归纳出来的!”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道:“死亡不会自己来,一定有凶手,凶手从哪里来?”
黄绢道:“那是另一回事。从发生的事实而言,只能作出这样的结论,你能得出第二个结论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想起了棺木之中,轻见的尸体,头部半边消失了,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的确,这一类型的人,他们头部的秘密,由一种神秘力量保护著。”
黄绢的俏脸,看起来有一种异常的兴奋,但也由于紧张的缘故,脸色变得发白。她用一种有点发颤的声调道:“一定要将这种神秘力量的来源找出来!”
原振侠同意黄绢的话,可是当他想起,羽仁五郎和黄应驹的死亡经过,似乎只是有一种“力量”令他们死亡,而根本没有甚么具体的人或物发出这种“力量”来,一切全是那样不可捉摸,却令得他发出苦涩的笑容来,道:“照我看来,还不如去追究那力量要竭力维持的秘密,来得实际。”
黄绢侧著头,望了原振侠半晌,才极其认真地道:“你的意思是,弄明白卡尔斯将
军的头部构造,究竟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
原振侠点头,这次,轮到黄绢苦笑,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谁只要在卡尔斯面
前,再提起医院两个字,就会受军法审判!”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头痛医好了?”
黄绢道:“当然没有──”
她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瞪著原振侠,好一会,才道:“你不是准备……直接
去见他吧?”
原振侠的声音反倒变得很平静:“正是,我准备直接去见他。你想想,除了这个办
法之外,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可以弄清楚他头部的构造?”
黄绢又望了原振侠片刻,在她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种极度欣赏对方的神采来,甚
至轻轻鼓了几下掌,然后才道:“好主意,唯一的缺点是,稍不小心,我们就可能在卡
尔斯统治的国家中消失无踪!”
原振侠用挑战的眼光望定了黄绢,道:“我们?”
黄绢神情泰然:“当然是我们,没有我,你一辈子也见不到卡尔斯!”
黄绢说得不错,没有她,原振侠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到卡尔斯。但即使有了黄绢,要
见到卡尔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黄绢首先和罗惠联络,表示父亲虽然离奇身亡,但是她对卡尔斯的头痛症,仍然十
分关切,已经找到了一个虽然年轻,但是对于顽固的头痛症极有心得,采取中国传统的

医疗法来医治头痛的医生,完全不必采用甚么仪器就可以治病。黄绢详细介绍了中国传
统的治病方法,是如何地“温柔”、“安全”。
本来,黄绢的信,也不会起甚么作用。但当罗惠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之中,和卡尔斯
提起了这一点之际,这位独裁将军,突然发出了一种听来令人心底生寒的笑声,道:“
我记得这位女郎,或许,可以医好我头痛的是她,而不是她推荐的医生!”
罗惠怔了一怔,他这个人的人格虽然不算得高尚,但是想起黄绢见到了卡尔斯之后
,可能发生的后果,也不禁有点踌躇。正当他后悔自己向卡尔斯提出黄绢的来信之际,
卡尔斯已经道:“请她来,黄小姐?是不是?请她立刻来!”
罗惠苦笑了一下,道:“黄小姐,和她推荐的医生?”
卡尔斯对医生的兴趣,显然不是很浓,只是随便“唔”了一声。
于是,黄绢接到了罗惠的长途电话。罗惠一开始就提出了警告,卡尔斯是大色狼,
来,可能有危险,可以将事情推掉最好。但是黄绢坚决表示一定要去,罗惠无法可施,
只好答应。
这一次,黄绢并没有再到学生宿舍去找原振侠。实际上,在第一次会面之后,黄绢
每次和原振侠的约会,都是早约好了的。约会的地点,包括小河边、山野间、马路转角
的大树下,情调优雅的咖啡室中。每次见面,他们都讨论著他们所不能了解的怪异事情
,但都没有结论。约会已经有好多次了,原振侠心中有好几次,想讲一些话,可是却连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原振侠其实并不是没有开口的勇气,而是每当他想讲一些甚么之际,黄绢的感觉极
其敏锐,竟像是立时觉察了一样,总会拿一些其他的话引开去,不让原振侠有开口的机
会。经过了几次之后,原振侠的心中也不免有点负气:算了吧!你是高傲的公主,我也
不见得是卑贱的下民!
有了这样的心理,原振侠每次和黄绢见面,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像这时,
他才踩熄了烟头,看著黄绢修长的身形,长发飞扬,踏著深秋的落叶,向他走过来时,
街上的行人再多,但是在原振侠看来,却像是只有她一个人一样,原振侠的心中,不免
有些怅惘之感,但他还是神态自然潇洒地迎了上去。
他们沿著马路走著,黄绢告诉了原振侠交涉的结果,可以见到卡尔斯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道:“见到了以后又怎么?他不肯照X光,我也不能将他的
头割开来看看!”
“运用你的医学知识去判断!”黄绢掠开了几丝拂在她脸上的头发:“判断他和常
人有何不同之处!”
“你给了我一个世界上任何医生都通不过的试题,小姐!”原振侠停下了脚步:“
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不凭任何仪器,而看穿一个人的头部结构。”
黄绢也停了下来,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改变自己的决定?”
“当然不!我会想办法的。第一步,当然是先向学校请假。”
原振侠低著头,向前缓缓地走去。当秋风拂起黄绢的长发,发梢来到原振侠眼前的
时候,原振侠真想抓住它们。
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著。
向学校请假并不难,整个行程也很顺利。罗惠将他们安排在一间豪华酒店之中──
这是罗惠坚持的,理由是以防万一,那可以将卡尔斯将军对黄绢的干扰,减低至最低程
度。甚至于,见到了这位西方第一流记者千方百计也难见一面的卡尔斯将军,也不是很
困难。第二天,就在一幢建筑物中的一间房间之中,通过了严密的警卫,和保安检查之
后不久,原振侠就煞有介事地替卡尔斯把著脉。
不论原振侠如何留神观察,他实在没有法子看得出,眼前这个人的头部有何异特之
处。不过他倒是看出了一点,而且可以肯定,卡尔斯对黄绢极有兴趣,因为他黄色的眼
珠,几乎一直盯在黄绢的身上。连一向有著异常高傲神态的黄绢,几乎也无法维持她的
矜持。
第一次治疗的结果是,原振侠根据早已背熟了的药方,将带来的一些中药,配了一
剂药。他当然知道,卡尔斯绝不会去喝那些中药煮出来的药。当他和黄绢离开那幢建筑
物之后,原振侠在车中就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黄绢的语气很平淡:“为甚么?”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你看不出你自己在这里有极度的危险,而我们却甚么也观察
不到?他不肯到医院去照X光,我们就无法发现,他头部的构造究竟有甚么地方与众不
同,我看──”
“我看再见他几次,或许他肯接受进一步的检查!”黄绢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黄绢想解开整个谜底的期望,比他更热切,因为那关系
著她父亲离奇的死因。可是,原振侠的心中,不免有一个疑问: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
肯拿她自己来作牺牲?
原振侠心中的这个疑问,倒是很快就有了答案──黄绢不会那样做!
豪华酒店的床铺太软,也太大,使得原振侠不习惯。同时,由于不论怎么想,也想
不出有甚么办法,可以弄清楚卡尔斯的头部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令得他内心中十分烦
躁,根本一点睡意也没有。
也就在他躺著,一支接一支不断抽烟之际,他忽然听到阳台上传来了一下声响。通
向阳台的玻璃门前有著拉上的窗帘,所以他看不出阳台上的那一下声响是如何发生的,
他立时转过头去。
而紧接著,阳台的玻璃门上,已传来了敲拍的声音。这一下,再明白也没有了,有
人跳进了阳台,正在拍门!原振侠立时跃起,在一秒钟之内,他已经拉开了窗子,看到
了在玻璃门后面的黄绢。
黄绢的神情极其惊惶,自从原振侠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她的神情那么惊惶
过。在那一刹那间,他也不敢想像黄绢是怎么来的,他们住在酒店的二十五楼,黄绢在
他的邻室,阳台和阳台之间相距至少有两公尺,那两公尺之间,有可供攀附之处?
原振侠立刻打开了玻璃门,黄绢并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一伸手,将原振侠拉出了
阳台,原振侠立时感觉到她的手是冰凉的。
一出阳台,原振侠也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了。
酒店的外墙,当然不是真用整块的大石砌成的,可是为了美观和气派,将之装饰成
用整块大石砌成的样子。在一排一排大石之间,有著至多四公分的隙缝,仅仅可供脚趾
塞进去,也勉强可供手指作借力之用。黄绢一定是在那种极度危险的情形之下,攀缘而
来的。
这时,原振侠根本无暇去问黄绢,何以要采取这样危险的法子过来?为甚么事会这
样惊惶?黄绢冰冷的手,一直紧握著他的手,她的声音发著颤:“他在我房间里,我将
他打昏了过去!”
原振侠陡然一震,压低声音:“卡尔斯将军?”
黄绢咬著下唇,点了点头。原振侠转身待向房内走去,黄绢道:“门外走廊中,至
少有二十个保安人员在!”
原振侠跨高一步,向下看去,要攀到下一层的阳台上去,似乎不难。一到了下一层
的阳台,打破玻璃门,不管房间中有没有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似乎是逃走的唯一
办法了!
当原振侠打量著下一层的阳台之际,黄绢已经在摇头。她的脸色煞白,鼻尖不断在
冒著汗珠,但是神情却异常坚决,向左邻的阳台指了一指,道:“他昏了过去,这是检
查他的最好机会!”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没有想到过,事后如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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