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钩淡月夜难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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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染流云,早霞丽初日。霭霭凉雾里,红黑两骑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乳白色的“轻纱”后。
聿宁站在马车前,目送着那个青衣,倔强的眉头微微皱起:真的,好像。
“元仲兄?”车帘撩起,宋宝言笑眯眯地看着车下那个略有所思的男子,“元仲兄,该启程了。”
聿宁回过头,脸上再无客套的笑容,严肃的眼眸让宋宝言不禁心下一紧。
“昨夜。”聿宁再偏首,看向远方的薄雾,“丰贤弟真的是找不到你我才先回去了么?”
“当然。”宋宝言也敛起了笑意,“元仲兄是不相信在下?”
安静了片刻,淡笑声传来:“当然不是。”聿宁面容放松,慢慢走上马车,“亚清兄。”
宋宝言眯起眼,看向背光而立的聿宁,真是深不可测的眼神,他心生警惕,低应道:“嗯?”
“你不觉得,丰贤弟和昨夜的那位姑娘背影肖似么?”
“啊?”宋宝言挑眉张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姑娘?”
“嗯。”聿宁不容他躲避,再上前一步,直直逼视,“昨夜花园里的那位姑娘。”说着,他脑中闪现出那道倩影:衣袂飘飘,楚腰纤纤,青丝迎风舞,一朵木芙蓉。期冀着她的回首顾盼,期冀着似曾相识的芳容,回首吧,让他看看,就算一眼也好。但从定侯坚定的环抱和充满警惕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一切皆是惘然,不过是他的奢念罢了。
“你是说小翠么?”宋宝言耸了耸肩,坐回到矮桌前,“她是我们家少主的侍妾啊。”他暧昧地眨了眨眼,“人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少主正当贪欢之年,这心头火,嘿嘿。”面上虽笑,可这心里可苦了去了:混蛋,眼那么厉!周围没人吧,千万别让人听见,要是爹知道了,还不得给他去层皮!呜呜~天地可鉴啊,他是被逼的,被逼的啊!怨气经过胸中的九曲十八弯,渐渐化为淡淡的笑意,浮在蜜色的脸皮上:“虽然丰郎中体形纤美,颇似女子,但元仲兄也不必担心,我们家少主不好男色。”
聿宁脸上略为尴尬:“不…不是……”
“唉,元仲兄不用紧张,咱们兄弟之间的私言,我是不会乱说的。”马车启动,宋宝言从炭炉上拎起铜壶,为聿宁泡了杯茶,“他们俩走的近了点,也难怪元仲兄起疑。不过啊,少主和丰郎中可是旧识,丰郎中的长兄和少主可是拜把子兄弟。丰家小弟出仕,家中长兄自然不放心,就拜托我家少主多担待些,他们这才变的熟络了。”
“喔?”聿宁吹了吹杯口的热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想必亚清兄对丰贤弟家中情况略有了解吧,为兄好想知道啊。”
疑心重重的混蛋!宋宝言在心中低骂,他一转眼珠,笑笑道:“若小弟没有记错,丰郎中家在荆梁翼三国的交界处,至于家中几人,我就不知道了。”亏好老爹准备充分,写了份小姐的资料让他和他大哥牢牢记住,要不然还不被这家伙套住?
和丰贤弟说的一样啊,可心中那人的家是在青国莲州,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么?聿宁陷入沉思,就算手中的瓷杯透出灼人的热气,他也没有觉察,只是静静地垂眸。云卿,他究竟是男是女,他究竟是不是丰云卿。的32
宋宝言心满意足地看着面露犹疑的聿宁,没有戳破,也没再说明。静静的,车内只浮动着朦胧的雾气。半晌,聿宁方才回过神来,又扬起公式化的微笑:“此次分两路前往会盟地,不知定侯是何考虑?”
“我们眠州盛产盐铁天下皆知,只不过这盐多出于北郡,而铁多产于南郡。因此少主才想到分成南北两路,且行且看。”
“喔?那为何定侯与丰贤弟一行只有两人,而你我这路却有青龙骑护卫呢?”
“呵呵呵。”笑声很是轻快,恰好遮去了某人心头的忿恨,“少主和丰郎中武功高绝,带了护卫也不知道是谁护谁,终是麻烦啊。”
“也是,那还请亚清兄为我细细说说这南郡铁矿吧。”“细细”二字咬的颇重。
“好。”重对重,笑对笑,宋宝言在内心狰狞大吼:他宋小二还从来没在官场上输过,他倒要看看对面这个瘦弱、疑心、一句三套的混蛋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吧!看他宋家的胡扯神功!
“话说这南郡,那要从九天圣母那根落尘的凤蝶头簪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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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牵着手,漫步在幽静的山林里。身后跟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脚边是凝冰的山溪,冰下那喃喃的水流,似乎在倾诉着雪山的情语。
原来,生活可以这般悠闲静谧。
北风吹来,带来了山上的雪意,凉凉地钻入鼻翼,化为了薄薄的雾气。
“云卿。”身边“春水”低鸣。
“嗯?”
潭眸照我影,波光颤我心。“冷么?”
握紧他的暖掌,手心对手心,轻轻地摇了摇头。云遥山高千仞,自山脚至山顶,色彩由深入浅,渐渐的化为一头白雪。
“终于又闻到山的味道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唇畔溢笑,“修远。”
“嗯。”
“我不睁眼,你牵着我走,好么?”
“好。”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回应。
眼前灰黯,心中却一片清明。一深一浅地走在厚厚积雪上,发出有些滑稽的声音。
“修远。”
“嗯。”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在雪地里,在我八岁那年,忘山下过一场雪,可是落地即化,最后融进了泥土里。”用力地踩雪,感受着身体的下倾,“只记得儿时,幽国暖的只剩雨滴,却透着沁骨的寒意。”手上传来加力,他在用肌肤向我传递着勇气,“嗯,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能笑着去回忆。”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渐轻,“再久以前,我的家在江南,那是另外一种无雪的冬景。”
“江南?”醇美的低应。
“嗯。”轻轻颔首,在寒气袭人的雪地里哼唱遥远的民谣:
“撑一把伞,是否能走进你的浪漫。
摇一叶乌篷,是否就能感觉你的缠绵。
吹一支竹笛,是否就能听懂你的渔舟唱晚。
点一盏渔火,是否就能温暖你的无眠。
听,江南。”的2a
一滴冰寒滑入后颈,冷的我虚断了尾音,自嘲地笑起:“梦里的江南,也许是前世吧。”
“前世……”他低喃,随即将我拉近,“云卿。”
下意识地向传音处靠近,药香扑鼻,身体突然被打横抱起,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和身后马蹄碎冰声。
“溪面结冰,很滑。”暖湿的鼻息喷薄在面颊,能感到,他很近,很近。靠在他的肩上,心跳越来越快,抑制不住地搂住他的颈脖,感觉到他身体片刻的僵硬,还有而后的拥紧。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偷偷睁开眼睛向他的身后望去。
一大一小,两排脚印并行着,从远方走来。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同一个印记。
“云卿。”冻溪已在身后,可我还在他的怀里。
“嗯?”猫儿似的轻哼。
“今生,我的命里有你。”这一声如低沉的弦音,拨动着我的心,睁大眼睛抬首望去。只见那双动情的凤眸,荡漾着,波动着,带着几分期许。收紧双手,将脸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冰凉的鼻尖贴在一起,直到交换着彼此暖暖的鼻息,我才郑重地开口:“我心亦然。”
他低低沉沉地笑开,用寒意十足的薄唇诉说着炙热的情意。启唇,接纳他的柔软温暖,甘甜的,好似春泉;清新的,好似夏荷;充盈的,好似秋实。融合着冬的气息,将四季缠绵在彼此的唇里,紧紧相依。
这,如雪的爱情……
马儿打着响喷,嘶嘶低叫,好似轻笑。我从他的怀中滑下,搂紧他精瘦的腰。用唇齿读出他心中动人的旋律,读出那一串串妙音。修远,你感到了么,我在读你,很用心很用心地读你,满怀情意地读你。
“吱¬-”几不可闻的踏雪声,马儿发出警惕的嘶鸣,打破了醉人的宁静。从沉醉中,一点一点抽离,抽离的仅仅是唇舌,不是心。就在“春夏秋”渐渐散去的刹那,唇瓣被轻啄,驱走了凉意的冬季。慢慢睁开眼睛,你用眸中密密的情丝将我缠绕,而我用牙齿在思念你。
相视一笑,同时飞起,雪地里插着数支枫叶形的红镖。诡异的银线在空中织成了密密的网,和周围的皑皑白雪混合在一起,刺得眼睛微酸。迎风飘走,再抬头看去,却见银网已经变成了厚实的银盖,直直向我压来。抚上腰际,刚要抽出**,手背却被压住。
“修远?”不解地看着他。
“我来。”他勾起我的腰,点足飞上。“叮!”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金剑,寒光毕现,薄如蝉翼,形状和……不待我想完,只听“嘤!”地一声,腰间**发出低吟。
他目露冷色,揽着我游走于银盖的边缘。好快,仿若追上了风的脚步,周围的一切闪烁着,前一刻红镖还在右侧,下一瞬却又闪现在左方。强忍住眨眼的本能,想要将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目光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隐隐间,只见金光万丈,只见衣袂翻动,只见剑花四溢。举目环视,这才发现刚才停留过的地方残留着金色的卍字。
卍字,卍字,脑中像是吹进一阵冷风,头皮微微发麻。难道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无垢俊颜,嚅嚅启声:“无上剑……”师傅曾说,十年“惆怅”,廿年“清狂”,卅年“御苍”,卌年“无上”。我十年练成清狂剑,已属师傅口中的英才。而他才二十二就能使出无上剑的“卍字归一”,真让我既羡慕又惊喜。
他收起长剑,低下头对我柔柔一笑。只感觉身体被精纯的内息包围,四野仿佛隐遁,此身直冲云霄。
“嘭!”银盖乍碎,分崩离析,几十道白影漫天飞去,如白蝶只只。落地的一瞬,却又绽出朵朵殷红。
“果然是你……”为首的那人呕出黏稠的液体,眼神很是黯淡,看来是死期渐近。他颤抖着从胸口掏出一支银哨,用尽力气吹起节奏怪异的哨音。
暗号么?上前一步想要解决他的性命,却被修远一把拉住:“我们走。”
“可是……”手上的力道很是坚定,不容我抗拒。
“呃。”地上那人仰面朝天,像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道,“你逃不掉了!逃不……”话未尽,已无息。
洁白的雪地里,躺着白惨惨几十道残影,留下了红梅般的血迹……
白,再见白,却是那发如雪。看着眼前这位与修远有些神似的鹤发男子,不禁微愣。若不是瞧出他灰眸黯淡无神,还真难相信他已经失明数年。
“爹,就是这样。”修远淡淡地将往事诉说,静静地望向站在窗前的那人。
山风狂作,吹得夜风举衣衫飘鼓,吹得他银丝乱舞。清俊的侧脸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无采的灰眸半垂,整个人隐没在细细的风雪中,此人如在眼前。对,如在而已,他淡淡的好似只是一道残影,仿佛随时将要消失,很不真实。
“嗯,知道了。”暮钟一般的低音,“景儿。”他准确地取下搭扣将窗关上,惊扰静室的狂风骤然停息,“你先出去,为父有几句话想要对韩姑娘说。”
诧异地看向修远,他捏了捏我的手掌,宽慰地眨了眨眼。我轻轻颔首,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听着厚实的木门呀然关上。
风声、雪声被隔断在门外,室内安静的出奇。夜风举非但走路无声,而且吐纳声全无,如此功力,除了师傅和了无大师,我还是第一次得见。

“韩姑娘。”他走到摇椅前慢慢坐下,灰眸直视而来。
“夜前辈。”恭敬行礼,礼数不是虚浮客套的表示,而是将心中敬意的流露。
他面色微凝,暗瞳微缩:“你爱景儿么?”
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人,微愣。片刻之后甜甜笑开,干脆地答道:“我爱他。”
“嗯,好,很好。”他双脚放在椅踏上,放松地躺下,“那韩姑娘知道如何爱他么?”
如何爱?一时怔忡,我还没细思过。
“对于感情,夜家男儿认定了就决不变心。”摇椅轻晃,发出沉闷的声响,“姑娘是江湖中人,应该听说过老夫和拙荆的事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灰眼轻垂,细密的睫毛挡住了黯淡的眸色,“老宋也曾写信给我,告知世俗看法,说老夫是世无其二的痴情男子。其实,不然。”他停住摇椅,“姑娘可知,景儿若是我,他会怎么做?”
声音淡淡,却似钟磬震撼着我的心房。“云卿,我的命里有你。”脑中回荡着这段诉衷情。若我像他母亲那样,那……咬着下唇,气息微颤。
“姑娘也猜到了吧。”夜前辈轻轻地叹了口气,“景儿看似淡漠其实最为执著,而且他比我更果决。”
皱紧眉头,心头累着他沉甸甸的爱。
“六月後,云遥便聚集了不少日尧门的蝼蚁。”日尧门,心念微动,难道刚才遭遇的是日尧门的银锣阵?“那些人惧怕老夫,便只敢在山脚盘旋。老陈也曾逮了几个回来讯问,说是日尧门的暗主被杀,身上虽剑剑致命,但伤痕却轻而薄,不似凡兵。据他们见多识广的门主推测,世上只有一把剑能做到这点。”
看了看腰间的银练,轻轻开口:“**。”
“子夜。”他同时出声,半晌沉沉笑起,“果然啊,真是天生一对。”
“唉?”
“姑娘不知道么?景儿身上的子夜和你的**本是一对啊。”他惬意地敲着椅把,“子夜**,一金一银,一阳一阴,本为一体,乃是上古神兵。震朝立朝后,又成为国之宝重,与历代帝王牌位一起,被供奉在太庙里。而后震朝灭亡,神鲲动乱,那把雄剑子夜辗转落入我夜氏手中,成为传家利器。而那把雌剑却不知所踪,渐渐被世人遗忘。因此,日尧门以为杀他暗主的就是景儿。”
其实,是我,不禁握紧拳头。
“直到刚才景儿说出真相,老夫才明白为何在山下他要亮出兵器。”摇椅声再次响起,“以景儿的身手,完全可以空拳胜战,又何必?”
是啊,又何必,又何必。这个傻子,还任由为首那人放出信号,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为了你。”夜前辈一针见血地道明,“其实,姑娘不必担心,景儿既然这么做了,就有足够的信心。倒是姑娘明白了么,如何去爱他?”
以修远的本事,足以自保,而我却是他的弱点,心念如此,恍然大悟:“保护好自己,就是最现实爱他。”
“嗯,聪明。”前辈加大了摇椅的摆幅,“老夫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自私的父亲。”他啪地一声按住摇椅,摇摆霎时停止,“请姑娘为我的儿子保重自己,我请求你。”灰眸微动,第一次散发出生气,此时的夜风举褪去了虚无缥缈,显现出浓浓的真实感。
“好。”郑重承诺,为了这份爱,这份情。
“嗯。”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面色微缓,闭眼轻叫,“长兴。”
“老爷。”门被轻轻推开,刚才在山下迎接我和修远的许伯垂首而立。
“带韩姑娘去见见夫人。”
许伯笑笑地看着我:“是。”
“景儿,你进来,为父有话交代。”
与修远擦肩的瞬间,我从那双深幽的凤眸里读出几分欣喜。眼见就要交身而过,他忽地揽住我的腰肢。看着喜形于色的他,微微愣怔。
“去见见娘亲吧。”他在我的发间留下一个吻,粼粼的眼波,宛如暖意的春泉,流淌在我的心间。
最是刹那的温柔,最是蓦然的回首,浓情蜜意灼热在颊边,激荡在心头。
“小姐。”老沉的声音将我从方才的温馨中唤醒。
“嗯?”匆匆低应。
许伯打趣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老奴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这么外露。”
脸上燃起热火,在冷风中只觉得两颊的存在。
“老爷让小姐去见夫人,实际上是认可了小姐的身份,少爷自然高兴。”他走到雪洞前微微倾身,很是恭敬,“少夫人,请。”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当许伯叫出那三个字时,还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放缓脚步,轻轻走入雪洞。晶莹剔透的洞中,雕刻着一朵朵冰花,叶叶舒延,**细密。或有几朵红斑色,亦或是全殷色的,猩红点点雪中葩,冰肌玉骨孰如它。
“山茶。”嚅嚅自语。
“夫人生前最爱山茶。”许伯微皱眉头,目光沉痛地看向一洞冰花,“这里的每一朵都是出自老爷之手,而那些红花也是老爷以血染成的。”
为佳人,雕血花。犹忆得旧时春夏,一帘疏影,绿云高绾,懒戴山茶。长相守,几时醒?凌乱处,花痕还在芳魂败。一瞬昙花,艳质落天涯。真情堪夸,痴情看他。
扶着冰棺,静看沉睡在红白山茶中的她,默默许下誓言:请安息吧,我绝不会让修远重复他的命运,绝不会……
绝不会,绝不会,一定是我听错了,重重地摇了摇头。身体抑制不住地打起哆嗦,握紧双拳,强忍住经络中弥漫的沁骨寒气:又到这一天了么?
“少爷……”许伯眼睛瞪成了铜铃,手中的灯笼剧烈颤抖,“您…您…您是说……”
修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和云卿同房。”说着拉起我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哒!”灯笼落地,微火暗灭。许伯瞠目结舌地看来,冷风直直地灌入他的口中,看得我身上寒气爆溢。
“唉…唉?”牙关打颤,扭身摇手,向许伯示意,“他…他……他是…闹着玩…”
不待我语毕,身子就再一次落入熟悉的怀抱。“修…修……远……”话不成声,四体寒彻,本能地贴紧他温暖的脸颊,汲取少有的热气,“你…你……”冬季日短,才吃完晚饭,天色就沉了下来。这一年中最难熬的黑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刻痕,一道难以抹去的伤。
“啪!”寝室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又被袖风合上。
身体被轻柔地放在床上,脚上的皮靴被小心脱下。蜷缩着身体爬进棉被,不行啊,还是不行,自己产不出半丝热气,冻得我心跳渐停。露出头,却见修远急急脱衣,停摆的心脏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咚咚咚跳的起劲。不…不是吧,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剥光自己,仅剩长裤,我一时忘了呼吸:好,很好。不对,回过神来,收起惊艳的目光,将脑袋埋在棉被里:这是勾引啊,勾引。
隔着棉被被紧紧抱住,“云卿。”如落在莲瓣伤上的雨音,“今天是立冬。”
身体一滞,半晌冒出头:“你…你……你知道…道了?”
他轻轻颔首,伸出手将我的发髻放下:“我不会乱来的,相信我,好么。”
冻得眼皮僵硬,直直地看着他,狠狠地点了点头:“好。”松开紧抓的被角,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裸身,心头大窘,脸上却浮不起半点热意。第一次看到他白细的肌理,第一次看到他长发散乱的模样,暗夜被他衬得有几分妖冶。这身体不但赏心悦目,而且,而且看起来很温暖。我可以抱抱么?全身都在颤抖,及腰的黑发微颤的好似生动的流水。可以抱抱么?难以启齿,只能用眼神传递。
他扬溢这春风般的微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肌肤叫嚣着,触碰着他温暖的身体。将脸颊贴在他清健的胸膛,不时磨蹭:好暖,好暖,比师姐还要暖和。
“云卿。”他声音低哑,按住我的后脑,似有似无地叹息,“不要乱动。”
嗯?虽然不解,但你可是我的暖袋啊,听你的,都听你的。
静静地倚在他的身上,体内的寒潮一阵阵地涌动,仅靠手掌和脸颊获取的热量已难以与之抗拒。好冷,好冷,冷的我溢出凉泪。
“云卿?”脸颊被轻轻抬起,“怎么了?”他焦急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搂住他的颈脖,哽咽道:“冷。”
他将我越抱越紧,似乎想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片刻之后,低沉的声音传来:“脱衣吧。”
挣扎了半晌,掀开棉被从他的怀中坐起。泪眼朦胧地垂视,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身体抖得像筛糠,手指好容易照准了扣眼,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将外衫褪下。著着薄薄的里衣,小心翼翼地钻入温热的被子。身体本能地像他靠近,听到他微乱的气息,停了停,这才环住他精瘦的腰际。暖,贴紧他的裸背,真暖。从脚底手心涌进阵阵热气,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却引得他身体僵硬。
“修远。”发出的不再是颤音。
“嗯?”声音沉哑。
愧疚地松开双手:“是我冷着你了吧。”
未及抽离,忽被流火的两掌握紧:“没有。”
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烫,这才放心地再次贴上:“这件事是师兄告诉你的吧。”
“嗯。”
“那他告诉你原因没?”略微偏首。
“没有,梧雨兄只说你立冬那天需要人身取暖。”
眼前这人,延颈秀项,黑发柔滑,肌体细美而结实。美色啊,好让人垂涎。
“云卿?”身前的清声将我从迷离中唤醒。
“啊。”匆匆应声,极力将心跳放缓,默念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颠来倒去反复诵念,终于按捺住一腔热火,轻轻开口:“师傅收我为徒时,曾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十年之内不得出谷。当时我并不明白师傅的真意,一心只想学成报仇。十岁那年,我不听劝说,在立冬之夜溜进蹊乔洞,泡在冰湖里想要突破内力关隘。谁知太急于求成,竟然走火入魔。”
手背被轻轻抚摸,他用指间诉说着浓浓的疼惜。“当时真气突然暴涨,撑的我整个人快要炸裂。师傅和了无大师各自耗去十年内力,才将我体内的戾气化解。此后我终于明白师傅的一片苦心,从修身渐渐转成修心。可那次意外还是为我留下深深的印记,每年一到立冬之夜,我全身都会寒彻入骨,难以自保。只有以人身取暖,方能安然渡过。在谷里的时候,每年不是师姐就是胖婶陪我渡过这个难熬的冬夜,如今……”体内回暖,脸颊上也浮起淡淡的烫意,喃喃道,“麻烦你了,修远。”
静默了一阵,静的我眼皮懒闭,瞌睡上身。
“以后,都请麻烦我。”明晰的声音,如黑云中的星,一瞬间点亮了黯淡的夜景。
低着头,羞羞涩涩地笑,在他的背上落下一记轻吻,感觉到他的轻颤。闭着眼,轻声道:“我会负责的。”说完,得意地咧嘴。
睡意渐浓时,隐隐感到他翻动身体,隐隐感到彼此的贴紧,隐隐感到脸上洒下细细密密的“春雨”,隐隐感到情到浓处的触及……
最后的最后,隐隐听到夜的低语:“好。”
黑暗中透着瑰色光晕
梦里,摇曳着一叶扁舟
载着我荡漾在在春水里
停泊的
是你的心
迷乱的
是我的情
可谁又能猜透,这是离觞的开始,还是幸福的结局?
山中不知世外年,一钩淡月夜难眠。
冢上秋风吹又过,鸳梦易醒泪痕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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