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过见真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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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火红的人影懒在木椅中,凌翼然俊眸紧闭,微风轻抚着他的细密眼睫。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
“主子!”
赤长袖下,修长的十指紧扣椅把,目缓缓张开,凌翼然眼波氤氲隐着几分期盼。“何事?”他沉声问着,渐清的瞳仁亮的可疑。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
墨眸瞬间黯淡,凌翼然讽笑一声,又缓缓合上双目。
“刚才天牢来了信,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肉炙便开始胡言乱语。狱守长试探了几天,七殿下现在连脏和干净都分不清,就着地上的水就喝。一会哭一会笑,已经疯了!”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他立在一边,救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鸦长发未束,红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自那位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贺建德御宇……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挤进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颤撇开双目,定定地看向地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所以即便看见了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不好,很不好。
“竹肃还没回来么?”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轻应:“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的师兄一起进行搜寻。到如今,已近整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那定侯呢。”这句问冷中带着几分期盼,让人捉摸不透本意。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不期然,红唇浅扬绽出笑,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殿下。”他嚅嚅出声。
唇角越飞越高,凌翼然睁开眸,目若水笑若熏风,透出慵懒惑人的。
殿下?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披散的长发与红袍交错,晶亮的眼眸显得心情格外好。
哎?传膳?一刻之前不是说没胃口的么?六幺颔首称喏,迈着狐疑的步子走向门帘。
“还有七哥~”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救主子发话。
“疯了么。”轻滑的笑声在黏腻的空气里回荡,凌翼然支手托腮,眼波迷离,“今日本殿的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
不能啊,他的好主子哎,打狗莫留情,一定要……
“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
这怎么能行!六幺血气上头,刚要开口,就听他再说。
“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斜眼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殿好想知道啊~”
这叫放过?那什么是不放过呢?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复而一拜转身离去。
不问,不问,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大雨还在下,窗内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
定侯不归啊,不归。
“哼。”他脸暗变,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定侯在一起。
不过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么?
至于定侯……
俊眸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魅惑的目中纷然,溪水轻淌,内心的温暖持久荡漾。
还好,她没死,还好。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
没死,她没死。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回来吧,卿卿,这一次再没人能伤你。
回来吧……
雨帘漫天,怀珠流玉。夏风袅娜,拂出思念一曲。
…………
天地笼于黑暗,耳边响着鬼哭似的流水声,瑟瑟苦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她双手环抱,迎风喊着,“!”
危难叠厚如浪,心酸堆积如沙,盛夏风景竟如此肃杀。
“!”脚下江河倒流,远远的只见一个高大而又萧索的身影。
“箫?”她喃喃,而后大叫,“箫!”
踏着滩石她疾步跑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后腰。
“啊!”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那样明晰的痛,如汹涌潮水泛滥开来。她看着双腿间绚丽的红,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那手黏腻:“孩子……”她绝望地捧着浑圆的腹部,“孩子!”
泪如雨下,她望着那道黑影嘶声大叫:“箫!”
“淡浓?”
上的人闭着眼,汗水自光洁的额上滑落:“箫……”
“淡浓!”这声唤带着浓浓的不安。
“呜……”泪水自眼角滚落,睡梦中的人眉染脆弱。
“淡浓!醒醒,淡浓!”
弯睫轻颤,她自黑暗中醒来。朦朦胧胧地,只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季湿漉漉的刚过,月儿藏于黑云后,寝房里浓浓的一团漆黑。
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眷恋,隐约的一声叹息。
“……”泪水倾泻而下,浸湿了那只宽大的手掌,“箫……”她贴着他的掌心,哽咽难语。
“对不起淡浓,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满含自责,还有难以言状的痛,“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我……”
“嗯……”掌下的人儿微微晃动,她借着夫君的双臂撑坐在缘上,“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没那么娇弱的。”
话音刚落,她便被揽入怀。
“箫?”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起伏。
经历一天一,方才诞下龙凤儿,他的啊却将痛说的那么云淡风清。韩月杀将子紧紧搂在怀里,干涸的心田涌入汩汩泉。
“箫?”她轻抚着他的背脊,“累了吧。”关于她绝口不提,那种天涯无音、寻寻觅觅的痛,她愿日日噩梦为他承受。
“没。”
殿下的一封信将他召回,卿卿真的会不日归来么?忐忑、怀疑,可他终究是回来了,日兼程地回到云都,因为这里有他忽略的啊。
“淡浓。”
“嗯。”
“谢谢你。”他心怀感恩地埋首于她的秀发间。
“说什么呀。”她嗔道。
“孩子我看过了,很像你。”
“引章和韩让都觉得儿像你。”她软软轻语。
“淡浓。”
这一声低哑中带点请求,让她不皱眉。
“孩子的小名……”
“嗯?”她应道。
“叫祈儿和愿儿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喉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
感到夫君双臂的僵硬,她瞬间了然。,你身在何方,可听到兄嫂心头卑微的祈愿?
“好。”她用力回抱。
“谢谢你,淡浓。”
二更的鼓自远方角楼上传来,闷闷的好似夏的风,沉重的压在心底。
“箫?”秦淡浓自他的胸膛抬首,望着边一支玄铁枪轻问,“这是?”
韩月杀左颊上的疤痕溢出杀气,颀长的身形微微僵硬。
“在双生峡上只找到这个。”周身浮着肃杀的气息,他低应。
枪上的穗子凝结在一起,透出暗红的血迹。
那具无头尸上没有枪痕,枪头上挂着袍的残片,也就是这枪伤着了……
想到这,他倏地站起。
“箫?”
她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耳边响起沉哑男声:“淡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儿?”她猛然睁眼,却见夫君目光带冷手执铁枪,好似暗修罗。
大手一紧,凝血的殷穗荡出暗波纹。
“血、债、血、偿。”
长身偏转杀意激荡,枪挑八方、剑露锋芒,一行露珠蘸写惊世史章。
韩月箫,字竹肃,莲州蛟城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无双后亲兄。
天重十三年家变,为帝所救,易名月杀,复而降青。时岁十七率军横扫前幽东南二十二州,诛杀刘忠义,收降十万幽军。经此一战名声大噪,为青隆王嘉许。
弱冠之年智破祥云阵,迎娶镇北将军之秦氏,十万秦家军尽入韩营。隆王骇其军力,爱其将才,封以伏波上将军之名。
十九年平北乱,二十一年斩反贼,金枪神箭,神鲲莫不道其名。天将月杀,闻之胆寒矣。二十三年气吞荆土,十万铁骑踏破山河。一入闽关,计破山城,成原死战力敌数倍文氏联军。
兵书铁卷,智勇双全。善待其兵,礼贤下士,月杀以仁者闻名。然天重末年场喋血,六月初四废后秋氏令使军,恭立下狱之荣侯夺位登基。是,月杀受帝命,横枪立马,领亲兵万人围困反军。
军不敌而降,月杀一反仁,将万人诛杀。初六烈侯暗通亲兄,隆王第二子于西北起事。月杀衣不解带,率军直取青西。六月十三决战镜峡,三万反军尽被坑杀,二殿下凌熙然夺路而逃,不至江岸即被火枪射落。镜峡一战,赤江遂如其名,延绵百里皆染猩红。
镜峡战中,远近四野但听雷声阵阵,不见夏雨随至,时人称奇。其后方知,惊天者为韩氏火器,五雷神机、九连珠铳,以一抵十,闻声莫不胆寒。
经此二战,月杀不复仁名……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
…………
“父王。”面如冠玉般的小人讨好似的牵起明黄的龙袍,小手兴奋得直颤。终于碰到了,他终于碰到父王的衣服了!
“什么事,彻然。”
“父王,今日孩儿被大师傅夸了。”温煦的眼眸眨啊眨,童真的表情满是期待。
“哦。”男人敷衍地应了声,“彻然想要什么赏赐?”
几步外,凤钗摇曳的母后微微虚眼,小人瞬间明晰,绽开烂漫的笑:“孩儿不求什么,只求父王今晚能赏脸与母后和孩儿吃一顿饭。”
锐利的龙睛越过小人,定定射向那位冷静自持的王后。“彻然,这是你想的?”凌准勾起薄唇,语调轻柔。
小人瞥了一眼,却见母后满不在乎地瞟来。
咦?母后明明很想父王留下,为何却以冷脸待之?
他搔了搔了脸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气氛有些僵,两个大人面对面坐着,那样毫不想让的表情与其说是夫,不若说是死敌。
半晌,凌准探出大手像要揉上他的黑发,凌彻然受宠若惊地看着、期待着,救父亲触碰来。毕竟这样的亲昵除了九弟,十多个兄弟里还无人能享受到呢。
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等到心头的期盼慢慢脱水,好似骄阳下的雏菊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他这才睁眼,温眸中满是失望。
那只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顺着父王的厉目看去,正落入了母后得意的微笑中。

“王上。”内侍长得显匆匆走入,恭敬俯首对着父王低声耳语。
那对浓眉拧了再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好想将父王眉间的川字抚平。
忽地,明黄的长袍猛然站起,他惊慌地扯着袖袍,小手越收越紧:“父王!”他几乎是哀叫出声,绝不能放父王就这么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下一次何时再见呢。父王总是那么忙,忙的一年阑了几次。不,他绝不撒手,绝不。
“彻然。”冷冷一声将他惊醒,肃肃的目光如冷雨淋下,浇得他刺骨的寒。
“父王……”小手松开,就在他恍神的刹那,精的黄袍从他的指间溜走,“父王!”
为何,为何父王留给他的永远是背影啊,为何?
“又是她!”身后传来母亲愤恨的叫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嬷嬷刚刚抬首,明显才同母后说完悄悄话。
“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碎玉声声,见怪不怪,端庄的母亲撕碎了冷漠的面具,“凌准……”母后咬牙切齿地吼出父王的名讳,吓得宫人纷纷跪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悔不当初!”
他虽小却也知道母后说的那个亲儿子是谁,九弟啊九弟,他好恨,好恨。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声,瓷片珠玉落了满地。
小人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不向后迈步,退着退着,出了殿竟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哟。”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好让人安心。
“你……”他歪着头,看清了地上的小丫头。
“奴婢巧见过七殿下。”
“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清秀的小宫,“你的声音真好听。”
“哎?”
这样的表情真可爱啊,他捧脸看着,看着那个小丫头露出平反却又温暖的笑。这样的笑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石上一人幽幽转醒,他晃了晃脑袋,凌乱的碎发随之摆动。
怎么又梦到这些,真是无趣。
他眈了一眼四周,温眸里满是算计。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留下这条命以后就能东山再起。
母后的计划应该开始了的吧,若他没记错,今子时就是起兵之刻。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上,一反常态的出奇安静。
若水,待我出去后一定追封你为王后,一定会像追思巧那样怀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会?
哎,又怎会啊。
叹息未止,就听见轻滑的讽笑。他一阵心惊,藏起眼中的精明,疯癫似的回身:“什么人!”他像一只困兽,狠命地摇晃着木门,“蠢货,笑什么!”他啐了一口,疯样十足。
远山眉玩味一挑,扎眼的红袍轻飘,凌翼然端坐在华椅中,俊眸流眄,似笑非笑。
这目光虽不改迷离,可却锐的逼人,好似噬人野虎,看得凌彻然一阵心慌。按捺下胸中的惊乱,他俯身捡起一只死老鼠,跳脚向牢门外掷去。
那人不躲不避,只懒懒地看着。不待死鼠近身,就见一道银光飞过,那畜生被砍得稀烂。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让成吾都心惊胆寒的林成璧。
他怎么会来,待会儿军劫狱一定困难重重,这下如何是好?
凌彻然不自觉地凝眉,焦虑之情挂上眼角。
“七哥在想什么呢。”
凌彻然陡然回神,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着狱卒轻唤。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翼然勾起红唇。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彻然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翼然瞥向身侧。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彻然鹦鹉学舌似的念着。
“回殿下的话,吃了肉炙后七殿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狱卒厌恶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学话的凌彻然,再道,“后来七王来了,七殿下也认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总是抢了喝,先开始七王还让着他。可到后来王也饿得耐不住了,两人开始抢食。而后,而后……”狱卒惧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个疯子乱发飘飘,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样,“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
“哦?”凌翼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开门。”
“殿下?”四周随从讶异出声。
凌翼然缓缓起身,走到牢门前:“想出来么?”
“殿下!”跟疯子说话会不会太荒谬了,众人不解。
“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凌彻然转着圈,充耳不闻,“就将七王打死了,哈哈哈。”
“开门。”凌翼然眼一沉,六幺接过狱卒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打开。
埋首自娱的疯子又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牢房的异样。他伸了伸手,而后警惕地探了探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哈!”他蹦出牢门,欢快地在地上打着滚。
“去去去!”狱卒用木棍将凌彻然驱离,“别脏了殿下的鞋。”狱卒谄媚抬眼,正对凌翼然的一双潭眸。心跳遽快,他慌张垂目,再不敢看那对魔瞳。
地上的人还在撒欢,红袍渐渐靠近。
“七哥~”人的嗓音如风扑面而来,凌彻然不理不睬径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真的疯了么?”话中带着惋惜,凌翼然叹了口气,“原来还想让七哥看样东西,这下可难办了。”
东西?凌彻然不竖耳倾听。
过了好一会都没响动,他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就见淡黄的信纸自头顶飘落,一张一张覆了满地。
那熟悉的字迹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这!
“这怎么会在九弟的手里。”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压的他难以动弹,“七哥可是这么想的,嗯?”
胸口不住起伏,他稳住呼吸,不抬眼,绝不抬眼,只要一个眼神这几日的忍辱负重就会付诸东流。
“啧。”火锦袍浅浅飘动,长靴停在片片信纸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话音一转,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天牢中缓流,“他们还能想起你么?”
凌彻然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垂下的垢面满是阴影。
“翼王,不,应该是翼戾王阎镇。”
戾王?这是谥号啊,如此说来……伏地的某人呼吸微微颤抖。
“不错,阎镇已经死了。”凌翼然轻巧说道,“五月十一乐上氏私通外庭为王所知,妖姬伙同奸夫将王縊死于长乐宫。而后上氏假传王意,将储君宣入内庭试图缚而杀之。不料奸计败露,储君建德斩奸佞,杀孽种,碎尸上氏。五月十四阎镇入殓,谥号戾。”
不可能,上无肚子里的孩子确为阎镇骨肉,怎麽会!凌彻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极,并于次日迎娶祥瑞,现在我们九死一生的十九已经是翼国的新后了。”火红的衣襟上嵌着一颗白玉扣,冷冷地映着寒光,“七哥你该庆幸,毕竟三哥卖了自己也没得到什处。天骄公主阎绮已被新王从王族玉牒里除名,永世不得归翼。”
闻言他十指抓地,只觉头顶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将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仅下了一着死棋,同时被纵横的经纬困在当中,竟成了一粒浑然不自知的棋,蠢的可遥而左右他命运的,原来就是他那个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至于柳家从一开始就是败笔,七哥有何必心存侥幸呢。”
天牢里密不透风,沉闷的空气让人有说不清的压抑。
“至于明王。”凌翼然摇首轻笑,一双黑瞳像晕了墨的湖水,漾出浅浅笑纹,“多谢七哥亲笔书信,真是省了洛卿好一番力啊。”
“你!”他陡然瞠目。
“七哥,这次可是你亲手画押,弟弟我可没栽赃啊。”凌翼然笑得无辜。
凌彻然骤沉双目,狠厉地望向一侧。狱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向石阶出缓移。
“七哥,你别看他,这个卒子倒没背叛你,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罢了。”凌翼然徐徐垂眸,俊颜平静无波,“若不是我有心纵容,这天牢里又岂能飞进一只苍蝇。”
未待那狱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的让他炕清是谁出的手,又是何时出手。
“七哥还在等么?”
轻轻一声便拉回他的注意,凌彻然虽不复疯样,却依旧不语。
“来。”凌翼然拉起他的右臂,亲热地并行,“弟弟这有份大礼,还请七哥笑纳~”
礼?
一豆灯光冷凝若冰,衬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阴森。
“不知此人,七哥可认得?”
红袖挥过,盒中惊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死人脸,那样的神情想必是在临终前定格,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恐惧。
“贺子华!”他颤声大叫,发力甩开九弟的牵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麽会?怎么会!”
凌翼然展开玉扇,扇动闷湿的空气:“军统领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你!”凌彻然一拍木桌,竖起的人头如一颗木瓜,顺势滚落,“你一直知道!”
“是。”目满是快活。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血气在喉间盘旋,凌彻然咬着下唇几乎忘了呼吸。
他算什么!畜生般地吃下岳丈的血肉,装疯卖傻地作践自己,忍同泪地杀死子,这些都算什么!
原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按着他人的脚本荒唐做戏。看见的希望不过是他人给的道具,到头来却发现面前只是一面反光的铜镜。镜中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啊!
他仰天大笑,悲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可怜他不自知啊,当了畜生还想**。
“哈哈哈哈!”他恣意地笑着,笑到泪水泗流,笑到嗓音破哑,却依旧笑着,这时候唯有笑能直抒胸臆。
“哈…哈……”他身体虚弱地滑落,如畜生般地向前爬着,“哈…哈……”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一次,他疯的彻底。
嘴巴还咧着,就见那红袍缓缓垂地,与之平视的目聚满煞气,明明是灿若夏的俊容颜却凝着慑人的狠戾。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疯,心底只有散不去的惧意。
“想玩阴的玩狠的尽管冲我来啊。”这声音极轻极柔,轻柔的让人汗毛战栗,“伤她做什么?”
凌翼然狠狠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嗜血的饕餮,看的他难以动弹。
怵人的静太过漫长,凌彻然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他下定决心。与其留下来任人羞辱,不如……
他目光一沉,秘就要咬上舌面。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听咔嚓一声响,颚骨传来钻心的痛。
“想死?”凌翼然合上玉扇,点了点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殿允不允。”
“呃……”他忍着痛,决绝地向桌角撞去,却被人点住了大**僵在原地。
“莫急,等本殿孝敬了母后娘娘,再来送七哥上路。”
凌翼然侧光的俊脸上笼着阴影,一半明媚一半晦暗不清,只有那红唇明晰,唇若隐隐勾起。
“好戏,才刚刚开始~”
清泉冷瑟的笑声冉冉飘散,尸首两段、撕破的衣冠,铸就了谁的河山。
而那如泣如诉的思念却似这雨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心中
雨,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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