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荒雨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天午时,他们二人来到了一处名叫“泰明城”大城镇中,放眼望去,一条通衢大道从西到东笔直贯穿整个市区,街道两旁各色各样的商铺林立,人潮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柔柔奔奔跳跳的走在前面,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规模颇大的酒楼,就指着它转身对梁小栋说道:“小洞,我们就在此处吃一顿饭再上路吧,如何?”
梁小栋也觉得自己走得颇为疲乏了,那里正好可以歇歇脚,当下便点头道:“也好。”
两人来到那酒楼之前,只见它高有四层,装潢得古色古香,抬头一块漆金大匾,写着“醉仙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笔遒劲,笔画之间似断不断,飘飘然有出尘之气,一看而知必定是出自名家手笔。两旁木柱之上镌刻着一副对联:“竹翠兰馨迎雅客,梅芳菊香送仙君”,更加显得清雅脱俗。
就在梁小栋仍细细品味那牌匾上三字书法之时,柔柔就站在门口处不耐烦地向他招手,道:“你站在哪里呆看些什么呢?还不快点进来!”
梁小栋探头看了看醉仙居里面,轻声问道:“柔柔,你说,在这里吃东西会不会很贵?”
柔柔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银子的问题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梁小栋见她这么说了,就算心中有什么疑问也吞进了肚子里,跟着柔柔走进了大厅。
站在里面的一个小二年纪轻轻,但是看起来却非常机灵醒目,一看见有主顾进来,马上就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弯腰笑着欢迎他们。
柔柔道:“你且带我们去到楼上的雅座。”
小二一个劲地点头哈腰,用手一摆,指着楼梯方向,就在前面带路,上了二楼,来到床边一处用屏风和外头隔开的桌子边,道:“姑娘你看此处可好?”
柔柔往四处看了一下,略微点了一下头,道:“也还算可以。”说着就和梁小栋坐了下来。
梁小栋自小生活在农家,不要说是上酒楼,就算是出城也没有几回,哪里来过像这样高雅的地方?顿时觉得浑身不自然,坐了下来之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想要对柔柔打眼色,无奈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样,只顾着和店小二说话。
柔柔虽然身穿的衣服不甚名贵,但是举手投足只见好不忸怩羞涩,仿似已经在这种地方出入惯了,她翻开菜谱,随口点道:“淡糟炒竹蛏、鸡汤川海蚌、佛跳墙、八块鸡、武平盘菜、荔枝肉……”手指顺着菜谱一路点下来,一会儿就点了十多道名菜,不禁是梁小栋,就连那个店小二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将柔柔的话听进去。他有点不相信地道:“这位姑娘,你……你真的……要点这么多的菜么?”
柔柔好像若无其事一般,把菜谱一合,说道:“自然是真的,怎么,难道你是以为我会没钱结账么?”
店小二连忙摆手陪笑道:“哪里的话,我只是说这么多菜,十几人吃也绰绰有余了,但是现在就你们两位……”
柔柔道:“我们多少人是我们的事,不用你来管!你要是再在这里嚼老婆子舌头,我就拆了你这间店子!”
店小二看见柔柔气势汹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吓得一迭声道:“是,是,是!”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那菜就一盘盘,一碟碟的端了上来,铺了满满的一桌,色香味全,格外诱人。
本来梁小栋的性子温厚老实,一直以来都是由柔柔说了算,自己也并不大计较,但是如今看见柔柔一下子就点了这么多的菜,不禁说道:“这些……这些我们能吃完么?”
柔柔看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菜色,笑道:“我们吃不完,那倒不如邀一些朋友上来和我们一同吃。”
梁小栋心生疑惑,柔柔在此处难道还有其他的朋友?刚欲发问,就见到柔柔就走到了窗户的栏杆之旁,俯身对不知何人高声说道:“喂,这位小兄弟!就是你,就是你!你现在饿不饿啊?叫上你的兄弟们上来这里,大家吃一顿!”
柔柔转身叫来店小二,吩咐道:“等会有一班朋友会来找我,你们千万不能阻止他们,知道么?”
店小二看起来非常为难,一张脸愁成了苦瓜干一般,道:“这……这……这不合规矩啊!”
柔柔道:“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有谁说过他们就不能上来吃饭么?你要是害怕难以跟你们掌柜的交待,那么就把这锭银子拿去!”说罢就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银子,看起来足足有五两重,塞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看见柔柔出手如此阔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忙点头道:“姑娘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小的在旁伺候,您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出来!”柔柔听见了这才满意地坐下。
梁小栋问道:“你叫了一些什么人上来吃饭?”
柔柔神秘地一笑,道:“等等你不就知道了!”
这时,楼梯之处传来了一声声喧哗,接着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上来了十多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梁小栋看了不禁一怔,原来这些少年均是衣裳褴褛,浑身肮脏,竟然是一群乞丐。只见他们嬉笑着就跑到了柔柔的跟前,异口同声地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姐姐!”
柔柔笑道:“你们的脚步还真的挺快!刚刚我在楼下瞅见你们几个躲在屋檐底下,无精打采的样子,怕是有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今天你们就尽情的吃!”
那群少年乞丐转头望了望桌上满满的山珍海味,都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吞了一下口水,肚子里面传来了“咕咕咕”的声音,但是每人却还在犹豫着,不敢真的上前吃饭。
柔柔道:“怎么,怕姐姐是坏人么?如果是坏人的话为什么还给你们吃这么好的东西?”
为首的一个少年笑道:“当然不是,我们自然知道姐姐不是坏人,我们身上哪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其他人算计的?来,我们坐下吃吧!”后面跟着他的年纪更加小一点的乞丐便放开胆子,纷纷坐了下来,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柔柔看见梁小栋还没有开始动手,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道:“你还不吃的话这些东西就要被他们全部吃光了!”
梁小栋刚刚看见原来柔柔叫的竟然是一群少年乞丐,也不禁大为不解,觉得柔柔做的事情实在有点特立独行,但是后来知道这些少年均已饿了许久,便心生同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如今他们围上桌子,风卷残云的样子,让他更是觉得年纪轻轻,便已无家可归,沦落到街头乞食,实在是可怜可悯。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不也是和他们差不多么?最多就是年长几岁,但是同样是家破人亡,要不是遇上了柔柔,以后的日子应该也是会和他们的一样吧?三餐不继,露宿街头,遭人欺负……细细想来,他不禁对这些少年感同深受,简直好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
他听见柔柔的话语,“哦”了一声,对那些少年道:“你们慢点吃,还有很多菜呢!”
那些少年嘴里都含着一大把一大把的美味佳肴,只能含糊不清地点头“唔唔唔”叫着。
梁小栋看见柔柔此时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奇道:“柔柔,你看什么,难道我脸上脏了么?”
柔柔摇头道:“小洞,原本我还以为你看见我叫他们上来,会生我的气呢!”
梁小栋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是和他们同样的命运,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又怎么会嫌弃他们呢!”
柔柔一怔,没有想到自己一时任性的举动会让梁小栋想起了之前的灭门惨案,当下连忙扯开话题,向那群少年问道:“我们要赶去东海,你们知道此处离东海还有多远的路程么?”
那年纪最大的少年听了把头抬起,三下五除二便把口里的菜肴吞下了肚子,用手一擦油腻腻的嘴巴,说道:“姐姐你要去东海?这里其实已是不远了,最多就是两三天的路程,不过前方一处地方姐姐你可要小心。”
柔柔道:“哦?那是什么地方?”
少年道:“那处名叫九荒山,是福州城外的一处很大的山脉,草木很少,据说有时候晚上还会看见什么妖魔鬼怪,因此一般人入夜之后就不敢再进去了。”
柔柔一听什么“妖魔鬼怪”,就觉得非常刺激有趣,扯了扯梁小栋的衣袖,道:“小洞,我们快点去那个什么九荒山,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像他们所说的一样!”
梁小栋看着柔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不禁极为担心,但是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暗暗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时,一桌丰盛的佳肴便只剩下了一碟碟的残羹冷汁,那些少年心满意足的半闭着眼睛,不断地打着嗝。
柔柔对着梁小栋笑道:“小洞,我们也该起程了。”
一众少年乞丐听见这话,连忙站起来,纷纷向柔柔道谢,柔柔笑着一摆手说道:“你们去吧!”他们就你追我赶,互相嬉戏着跑下了楼,令其他的顾客侧目而视。
柔柔伸手一扬,高声道:“小二,结账!”
那个机灵的店小二连忙赶了过来,陪笑道:“姑娘,你这桌酒席……”
柔柔还未等他说完,就伸手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这总够了吧?”
店小二看见金灿灿的银子,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姑娘好走!”
梁小栋看着柔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一路上最惊讶的就是柔柔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花钱好像流水一般,住要最上等的房间,吃也要最名贵的山珍海味。自小梁小栋就吃苦挨饿惯了,这段时间过着的,却是一个有钱公子过的生活,而且眼见柔柔花钱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不禁浑身不自然,还觉得很心疼。但是也没有办法,对这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他一点也应付不了,只好听之任之了。
但是一路上,都有这么一个小女孩陪伴,和自己说说话,有时候还会很关切地对自己嘘寒问暖,令梁小栋觉得自己真是非常的幸福,想着当初如果自己真的坚持要一个人去的话,那漫长的旅途该有多么的寂寞啊!
他心中真的很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就这样一辈子的走下去。
但是,他们不知道,其实一路上,都有着一双眼睛在暗处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个,只是还没有找准机会下手。
但是,那双充满了狡黠的眼睛的主人,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要到来了。
九荒山位于福州城外北方二百里处,是离东海最近的一座巨大山峰了。
据《福州城志》记载,此山峰峦奇险,寸草不生,处处怪石参差,夜里观望,有如鬼影。九座最高山峰直插霄汉,峥嵘巍峨,气象不凡。
是夜,狂风疾卷,黑云低压,仿似怒海奔腾,更有阵阵轰鸣之声从深邃的云端传来,正是风雨欲来之兆。
一片荒芜的九荒山在黑云的衬托之下,更显面目狰狞,阴森可怖。
梁小栋和柔柔赶路赶到了九荒山脚,本来打算入夜之后在附近随便找处人家暂借一宿,但是没有想到方圆百里不但人烟绝迹,连禽兽也难见出没,更别说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了。
柔柔看见前面一条狭窄的石子小路通往九荒山内,一片黑暗,再加上天上黑云压顶,心里不禁一阵阵的发毛,不敢再往前踏上一步。之前曾经说过的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妖魔鬼怪的话语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她扯着梁小栋的衣袖,怯怯地道:“小洞,我们今晚真的要进去这鬼地方么?”
梁小栋点头道:“反正在外面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如就走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山洞可以让我们躲过今晚的这场风雨呢!”
柔柔抬头看了看,发现黑云越来越浓密了,好像还要打雷闪电的样子,要知道她从小就害怕这两样东西,看天上这阵势,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扯着梁小栋衣袖的手越发的紧了,说:“只好是这样了,我们快点走吧!”
梁小栋带头先走了进去,柔柔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脸色绷紧,一句话不说地大步前进,微微低下头不敢看两边的那些张牙舞爪的乱石。
梁小栋看见她这样子,哪里还有平时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禁心中暗暗笑了起来。尽管今晚的天气的确有点吓人,但是他自小就一个野孩子似的满山跑,有时还会在山上过夜,因此天不怕地不怕,倒也走得很是轻松。
这时他伸出手去,一把拉住柔柔的手。
柔柔仿佛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将手缩回去,只是微微地低下了头,看不清脸色,任由梁小栋默默地拉着她的手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那条小路看起来要是那么的长,似乎永远也见不到终点。但是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之间一道闪电劈过,顿时亮如白昼,浓浓的黑云像被利剑劈开一样,留下一道耀眼的白色伤痕。转瞬间,仿佛雷神震怒,响起了一个惊天巨雷,吓得柔柔的心剧烈地跳个不停。
还没有反应过来,天空就劈头盖脸地下起了瓢泼大雨了。
梁小栋和柔柔此时只能十指紧扣,用另外一只手遮一遮头顶,急急忙忙地奔跑起来。虽然对于这么大的雨势来说这根本无济于事,但是也聊胜于无。
又转了一个弯,柔柔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前方的路上躺着一个人。恰巧这时电光闪过,眼前顿时一亮,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容貌,不禁惊呼道:“呼延举!”
梁小栋“啊”了一声,急忙松开紧握着柔柔的手,向前奔去,半蹲在地,扶起不知是死是活的呼延举。他伸手在呼延举的鼻子下一探,发现仍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就知道他不过是晕倒过去。
他摇了摇呼延举,大呼道:“呼延将军!呼延将军!”
但是,呼延举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脸色犹如白纸一般,似乎失血过多,受伤极重,情况危殆。
柔柔浑身湿透地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当天韩英钰送给她的锦盒,道:“那家伙的小还丹应该会有效的,你就试一下给他服用吧!”
梁小栋拿出小还丹,用左手捏开呼延举的嘴,放进了小还丹。
小还丹果然是灵丹妙药,入口即化,不多久就看见呼延举的脸渐渐转红,气息也增强了不少。突然间他猛烈地一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梁小栋没有什么经验,当即吓了一跳,但是柔柔却知道他吐出了身体内的淤血,已经是没甚大碍了。
柔柔转头往四周一看,发现了右边一箭地之处有一小洞,于是就对梁小栋说:“不如我们将他背到那洞里,避一下这大雨吧!”
梁小栋点了一下头,背起呼延举,跑进了山洞。
这时候呼延举已是悠悠转醒,定睛一看眼前两人竟是当日在梁家集之前遇到的柔柔和梁小栋,也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挣扎着要爬起来,道:“少爷与小姐他们有难!柔柔姑娘你身怀神术,待我带两位前去相救!”
梁小栋大吃一惊,连忙拉住他,问道:“呼延将军,你们不是应该一早就到了东海的了么?怎么到现在还在这荒山中?发生了什么事了?”
呼延举本来伤势极重,刚刚奋力地爬起来都只是因为救主心切,现在被梁小栋一拉,顿时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他面如死灰,道:“十几天前我们韩家军一行人赶到此九荒山之际,发现山中妖气腾腾,料定有妖物出没,于是公子就决定替天行道,为福州的百姓除去这一妖孽。”
柔柔心中想道,这韩英钰虽然讨人厌,但是却是正气凛然,倒也不失为名门之后。当下问道:“接着呢?”
呼延举摇头叹息,道:“谁知道那妖孽藏得极其隐蔽,加上这九荒山的山径分岔极多,扑朔迷离,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他的老巢,这样子来来回回侦查了无数遍,花了十几天的时间,依然一无所获。但是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那妖物分明就是对我们感到不耐烦了,于是就出来袭击我们,我们虽然人数很多,而且全部都有一定的修为,但是没有想到那妖物道行更深,没几个回合就将我们打死打伤二十几人,公子和两位小姐也受了伤。眼看不济的时候,公子命我一个人杀出来去找援手。可惜那妖物在我马上就要离开之际,放出了不知道什么暗器伤了我,我一直负伤跑到这里,就支持不下去了。”
梁小栋想起那韩家三兄妹和一对韩家军现在身陷险境,不由得异常焦急,问道:“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和柔柔马上赶去!”
呼延举这时候大概因为伤口疼痛,轻轻呻吟了一下,用手指指向外面,道:“这条山路只有一个方向,你们一直朝前走就可以到了。”
梁小栋这时看了看柔柔,道:“我们快走吧!要不然韩大哥他们支撑不住怎么办?”
柔柔心想呼延举已经服用了小还丹,性命应该无虞,便道:“嗯,我们走!”于是,两人双双冲进了重重浓密的雨雾之中,不多久就在空气中消失了身影。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