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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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稽书院的西南脚有一排竹舍,数间竹舍清幽宁静,错落有致,形成一个“品”字。而李渝居住的地方就位于“品”字最上方的一间竹舍。
每天下午,在竹舍的窗边时常可以看见李渝闭眼斜躺在软榻上,一副昏昏沉沉的神色。
——也不是他贪睡逃课,只是这里的生活比他预料中的要轻松悠闲许多。书院规定除了每天早晨的夫子授业课必须到以外,其它的时间都允许学生自行安排。虽然夫子们的本意是希望学子们能够涉及自己喜欢的礼、乐、射、御等等,可也给年轻的少年们趁机可寻,离开书院风流快活。
李渝来书院已经多日,但他沉默寡言、生性懒散的表现令很多同窗从当初的好意相交到如今的视若不见,一个人显得形影相吊……
其实外人是不知道真相才误会了李渝的冷漠,同时他本人也不能、也懒得费多余的精力去解释。至从他来到会稽书院以后,他发现自己经常不能抑制的神智恍惚,在恍惚中他眼前不断交错着一幕幕难以理解的图像,时而是一轮沉浸水底的月亮,时而又是几缕飘浮的长须……更困惑的是他似乎做着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却只能抓住支离破碎的残缺。这一切让他感到手足无措,茫然中他又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古卷上的内容,结果却令人非常沮丧——他的身体健康无恙,没有丝毫线索。
同时,书院外的时局也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动荡。民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谣传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令秦王勃然大怒。秦王立刻下令搜查每一户人家,只要发现楚人贵族者,一律灭其三族,其血腥残忍的镇压手段让民心惶恐不安。
窗外风起花落,屋檐语滴清响。
李渝依然躺在软榻上,此时他远远便听出门外走来的是跟自己甚少言语的楚平。
他们两人这段日子里也算处得相安无事,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还偶尔会关照一下。不过绝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见他已经走到门口,李渝也习惯的翻过身去,注视着雨落花残,点点落红……
门轻轻的被推开,楚平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李渝还躺在软榻上,不觉放轻脚步走到自己的书桌边。
屋外还在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
楚平手持着书卷,静静看着上面的内容。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轻轻问道,只是目光没有移开过书卷。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是清醒着的,难道还要在睡下去吗?”
“昏暗的雨天,让我昏昏欲睡。”李渝淡淡的回答道。他通过多日的相处,知道楚平这人只是有些倨傲,为人还算光明磊落。只要自己不介意他不时流露的傲气,也能平静的闲聊。
“我看你每天都躺在榻上……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
“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我真的没病。”
“嗯……”
楚平点点头,又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卷。
李渝感到有些乏力,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屋内恢复了宁静,只听得见窗外‘沙沙’的下雨声。
耳边的雨滴声越来越大,不绝于耳,似乎每一滴都重重敲打在李渝的心里。他烦闷难耐的在榻间辗转反侧,最后因实在是无法入眠才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随意一扫四周后,心里不觉泛起一丝困惑——昏暗的雨天天总是黑得很快,漆黑的书桌边有一盏火烛燃烧着,摇晃着晕黄的光影。屋内空无一人,刚才还在看书的楚平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一切如往常一般普通,可他的心里却本能的感到不安。李渝清楚的知道自己之前根本没有睡着,时间似乎应该没有过得那么快……
他在软榻间静坐一会,在平息了混乱的思绪后才穿鞋从榻上离开。接着清晰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李渝不由一怔,他赶紧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
今天的夜晚异常的宁静,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李渝心中的不安又增加了几分,他暗自感到:平时的竹舍即使到了夜深时也能听见学子们轻轻的谈笑声,今天却静寂无声,甚至连鸟虫猫叫的声音都没有……难道自己又在梦境里?可居然是如此清除真实的梦境?
月亮从夜色的一角迅速升起,月明如镜,照得整个竹舍一片通澈。
李渝在窗边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四周隐隐有水波泛起的光影,远处的屋檐也折射出淡淡的水纹……原来此时月亮不是月亮,是水中的月影,而自己竟站在水底望月!他现在正清楚的看着自己的梦境……
他的内心感到诡异不安,但还是强作镇定的望着那轮水中月影。月影虽也是清冷透彻,但比起正真的月光更多了几分阴冷的寒意,看得让人身心俱寒。转眼间,一团浮云掩住月影,李渝顿时感到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千年玄冰里。更让他惶恐不安的是,他预感到浮云散去自己的眼前会出现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一幕。他想离开这个诡异的梦境,想转过身跑出屋去,却恐惧的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丝毫,身体僵硬的保持着望月的姿态。
浮云开始慢慢散去,李渝的背脊早已渗出冷汗,他在自己的梦境里被困住,睁大的双眼直直盯着那清冷的月影。
恐惧中那月影猛地跳入李渝的眼里,殷红似血的月影看得让他浑身一颤!那哪里是什么月影!那更像是一颗赤红的眼珠正冷冷地注视着李渝,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一切!
李渝惊恐不安的挣扎着想要动弹,在他慌乱中忽然感到有一股新的力量传来,隔断了眼珠冰冷的目光,自己猛然能动了!

“还,还好……我……”李渝立刻转身一动,顿时感到一丝暖流从左手传来,令他感到安全。
“重言,你清醒过来了吗?”平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已经从恐惧的梦境中醒来的李渝,睁开眼睛看见是楚平正站在自己身边。
“你做噩梦了……”楚平的脸有些僵硬,他淡淡的说道。
这时李渝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抓着楚平的右手,不由尴尬的笑着松开手指,说道:“对不起……”可在放开楚平右手的那一刻,他立刻感到梦境里那道冰冷的目光又笼罩在自己周围,顿时本能的又一次紧紧抓住楚平的右手。
楚平本以为他会自觉的松开自己的手,却见他又一次紧紧抓住不放,顿时不悦的说道:“男人之间不要这样拉拉扯扯,让外人看见不太好。”
而李渝却发现当他握住楚平的手时,那道让他不安的目光立刻消失不见。他一时思索原由,没有聆听楚平的话语。
“重言……你把我的手都紧抓出血丝来了……”
听见楚平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指因为太多用力将他的皮给抓破,鲜血一滴滴流淌过彼此的手间,滴落在地。
“不好意思,刚才自己还没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把你给弄伤了。”李渝左手松了下,但还是没有放开楚平的右手,尴尬的笑道。
“我看你是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楚平眉头轻皱,伸手轻轻将李渝的手拂开后,说道。
李渝注视着自己染着点点血迹的左右,愣在一旁,低头想道:难道刚才的目光是错觉?自己当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否则会什么现在松开楚平的手就没有一丝异样?”
楚平也注视着沉思的李渝,他的眼眸里忽然一亮,掠过一丝诧异。随后他开口问道:“重言,你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吧?”
害怕!?你是没亲身经历过才这样大言不惭……听出楚平话中淡淡的讥讽,李渝剑眉一挑,平静的说道:“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的关心。”
楚平又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犹豫的指了指李渝的颈子内侧,说道:“你的颈子内侧有血印,要不要请大夫来?”
“血印?“
“就在这里。”楚平靠近,准确的指着那处殷红解释道。
李渝眸子一转,暗思如今也不能再隐瞒下去,否则会让他更加的胡思乱想。于是撩开头发,轻轻笑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楚平顿时暗吸一口气,那雪白的肌肤上竟有一枝栩栩如生的无名花,殷红似血。
“你……它是怎么弄上去的?”
“那是我们那里的习俗,母亲从小给我描上去的。”
楚平看见他细亮的黑发柔顺地散下,殷红的印记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此时他正抬起眸,长而细的眉浅浅一弯,似是繁花在风中瞬息万变,让他不由一呆。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又恢复往常的沉稳锐利。
“这红痕没法擦拭掉吗?男人有这个会让人对你有偏见。”楚平扫了眼李渝,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
“这是守护花,是用针刺上去的。一生都无法褪去……”李渝也不在意楚平态度突然有些冷漠,自己信口胡说道。
“嗯……你母亲手艺不错,一枝刚刚绽放的花朵栩栩如生。”
“你说什么!?”李渝一怔,追问道。
“我说你母亲手艺不错,上面那正在绽放花朵绘得栩栩如生。”不解李渝突然的反应,楚平皱眉再次重复道。
绽放的花朵!?李渝大惊,心神一闪迅速唤出古卷。翻开古卷后,他惊讶不已的发现那只含苞待放的花朵开始轻轻绽开,在盛开的最初阶段。
“你帮我把铜镜拿来!”李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唤楚平去拿。
楚平虽然有些不满,但看他神情有些异常,还是转身帮他把铜镜拿过来。
接过铜镜,李渝侧身映着昏暗的光线照着颈子内侧,也好不意外的看见和古卷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连日来的昏昏欲睡,今天那场诡异惊恐的梦境都和这枝无名花有关系?可这代表着什么意思!?还有那该死的“nefertum”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他疑惑苦恼之际,楚平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照好了吗?”
“嗯?”回过心神的李渝抬头一看,不由心头大乐,笑道:“好了,你转过头来吧!”
原来在李渝侧身照颈子的时刻,楚平已经转过身去避而不见。
“我们都是男人,你用得着那么害臊吗?”李渝讥笑道。
楚平心头一颤,不悦的说道:“凡事有讲究一个礼数,这是我和你根本上的区别。”
“是,你是天生贵族,我是低下贫民……”李渝故意提高声音,开玩笑说道。
楚平也看出他在说笑,不觉也微笑着说道:“你没事就好,晚上萧老先生让我们两过去。”
“好啊,他会不会说我这几日贪睡的事情?”
“我可不知道。”
李渝见楚平说完事情后转身要走,又唤住他,轻笑的说道:“楚平,看来你这人也挺好的。尤其是你刚才微笑的时候,让人觉得一点也不冰冷。”
楚平停下脚步,他的眼眸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柔和,回答道:“别忘了晚上准时去萧老先生那里。”
见楚平背对着自己推开房门,离开远去。李渝趴在窗边,朝外面那抹挺拔的声音大声笑道:“知道。你应该要多笑笑才是……”
屋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李渝的心思又一次落在那一枝无名花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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