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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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珏留下的果然是个烂摊子!
莘天赐烦躁地抿抿嘴唇。她很少这么不耐烦,也很少心情这么不爽。可能是最近生活变故太多的原因吧。
想她几天前刚刚摆脱某人的看护,自医院逃之夭夭。然后就是听木若姿讲述殷珏的现代生活。
工作自然是早就辞了——这是在意料之中的。殷珏现代办公手段一点都不会,自然得辞职;于是殷珏另谋出路,然后就遇见了真命天子了——就是那个当她在医院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男人秋圣金,虽然容颜憔悴,却依旧英俊迷人;再然后就无非是殷珏的现代生活的趣事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谣言八卦。
少了她莘天赐,地球还是照样在转。幸而她是孤儿,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地亲朋好友遍天下。人际关系简单的好处显而易见——这具身躯里装的灵魂究竟是莘天赐还是殷珏没有人关心。呃……可能也有人在乎。眼前闪过秋圣金濒临崩溃、几近发狂的神态,在心中为他默哀了一下。
总而言之,这些变故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可是——
莘天赐无奈地看看靠在老公肩头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妇人,还有那个长得很像殷冬升但要和蔼可亲得多的男人,顿生无力之感。她还是很难接受两个陌生的词汇代言人——父亲、母亲。
所谓父母,一直以来,在她不过是两个名词而已。也曾有过渴望完整家庭的时候,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幻灭早就磨平了这种情感。当它终于降临的时候,她已激不起任何波澜。
眼前的殷夕和方声,就是她血缘上的父母。但是,她却找不到认祖归宗的感觉。甚至于觉得,殷珏会更像他们的女儿。因为,他们失而复得的女儿,名字就叫——殷珏。
“嗯,珏儿,你考虑好了没有?”殷夕一脸慈爱和期盼地看着她一脸的淡然,再看看哭泣的妻子,开口问道。
“什么?”莘天赐纳闷地抬起头。这话没头没脑,肯定曾经和殷珏商量过什么,可惜她不知道,只好装傻。
“珏儿……你还是不肯原谅daddy和mummy吗?”方声泪眼婆娑,犹在哽咽,“二十四年了,我们一直在寻找,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你都毫无音讯啊……我可怜的珏儿……mummy甚至都不敢奢望能找到你,只希望你能平安地在某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长大、**……”当年,襁褓中的婴儿被绑架,“无焰盟”疯狂搜索找到的,是那主谋的尸首。主谋在黑帮火并中当场死亡,孩子就此下落不明。在那段黑暗阴郁的日子里,两大家族几乎急得要疯掉——失踪的孩子,是他们手心的宝贝啊!
“珏儿,我知道你还是恨我们。”殷夕拭去妻子的眼泪,正色对莘天赐道,“但daddy希望你知道,我们是爱你的,一直都是,也将永远都是。”
莘天赐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回答:“我并没有恨你们。”没有恨,但也没有爱。至少目前是这样。纵使他们的爱让她感动,但也只是感动,局外人也会有的感动。
莫岸宵说得对。她看似随和亲切,内心却永远都是孤独的,永远难以接近。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悲欢离合春去秋来,却不掺杂浓烈的感情。他懂她的,因为,他其实也是这种人——或许正是这一点的相似,才使得他们相互吸引吧?
“那你是愿意改回殷姓,跟我们回美国了吗?”方声眼角挂着泪珠,一脸期盼。
“好。”她本就不在乎什么姓氏之类的形式。而且,以后不会再有那个人叫她“天赐”,不会再开玩笑地叫她“娘子”,那么,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呀!去美国?也好,换个环境,让那个繁华喧嚣的世界充斥她的生命,无暇顾及其它……
她的回答换来方声大大的拥抱和一串连珠炮:“真的?珏儿你真乖,这是mummy的宝贝——”一个kiss已经印了上来。
唉唉,等等啊,她自小接受的中国教育,还没习惯做一个美国人啊!
“老公,我们这就去派出所给珏儿改名字——不对,应该去移民局办理移民手续……还是先订机票回去……啊,对了,珏儿,你哥哥过两天就到南京来了。不如等他们把事情办完了,我们再一起回美国。到家之后,还要先去看望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叔叔婶婶、伯伯……还有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
“……”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眼见方声越说人越多,莘天赐开始头大,转向略为正常、没那么兴奋的殷夕:“呃……我哥哥……来南京?”
“是啊,珏儿。Mummy不是跟你说过,你两个哥哥都要来吗?真好,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方声又抱住了她,“珏儿,mummy的宝贝……”
“是啊,隔了二十四年……”殷夕低语道,张开双臂,将他生命中的两个宝贝揽入怀中。
“珏儿,爷爷的心肝宝贝……”老当益壮的殷老爷子颤着声音搂了莘天赐许久。
“珏儿,奶奶的心肝宝贝……”殷老夫人凑过来,将她拉入怀中。
“珏儿,姨妈的小心肝……”方语抱住她,好生唏嘘。
“珏儿……外婆的心肝宝贝,快让外婆抱抱……”方老夫人哪容得女儿抢在前头,一把将莘天赐拉了过去,从头到脚巡视三番,心疼地道,“珏儿没人照顾,都瘦成这样了……唉,这么多年我的小宝贝是怎么过来的哟……”真是想想就心疼万分啊!
……
……
“珏儿,哥哥的宝贝,终于回来了……”
被搂得快要窒息的莘天赐乖乖地任由大堂哥搂在怀里,目光飘向在身边站了一排的男人们。不管是方声嘴里嬉皮笑脸的,还是传言中冷漠惜言的,现在都是虎视眈眈,难掩兴奋地期待着她轮到自己怀里,好好抒发一下积累了二十多年的想念和疼爱。
无言地叹了口气,莘天赐任命地闭上了眼。可以大概猜测到她如此受欢迎的原因——方家和殷家偌大的两个家族,除了上一辈中她还有一个姨妈之外,同辈的诸位人士,除了她,全部是另外一种性别。而且,她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很不幸的,她的堂哥表哥们虽个个已近而立之年,却没有一个愿意结婚生子的!
只是,这些人似乎都忘了,她早就**,早就不再是失踪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了,实在不喜欢被人抱来抱去啊……目光又转向那一排环肥燕瘦各有姿色的男人们,唉,还是那句老话,最难消受美男恩哪!
到了美国才知道,原来她的家庭也算是有钱有势的了。老几辈的奋斗加上小辈们的才智发挥,在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整个家族中,最受宠爱的,显然是她这个唯一的女孩,真是诸多成功人士的心头肉啊!
这样至少有一个好处——莘天赐发现自己一夜之间成为有钱人,典型的暴发户。
也不是不曾富过。想当初,殷冬升那老儿虽不疼爱那个白痴女儿,人却不吝啬,殷珏的饰品倒也不少,更不会缺吃少穿。殷冬升吝于付出的,是关心。而在莫府,莫府实在是很富有的,莫少夫人纵使得到的关注不多,也依然衣食富足。
只是,那时的游历仅止于杭州。因为莫岸宵不同意她一人远行,许下空头支票,等他有空了就两人一同出游。但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空,支票的兑现期限便一推再推,现在看来,永远也没有兑现的机会了……唉,算了,她发过誓,一切向前看,不再回想过去种种的。
现在,她终于可以实现当她作为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小职员时压在心底的梦想——周游全国,游历所有的梦中国度了。
莘天赐敲敲脑袋,仍旧盯着手中的一迭银行卡发呆。数来数去,都是二十八张。颜色各异,图案亦是多姿多彩。她不明白卡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字母或符号代表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它们由哪些银行发行,只听说这些都可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消费,而且每张卡的数额足够让她舒舒服服过上二十年。
大概是有着遗传素质在作祟,她的亲人们不约而同地都送她一张卡作为见面礼,想把二十四年的疼爱怜惜一夕补回。既然感情非一朝一夕之功,就先来些物质补偿。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金钱买不到感情,但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表达感情。
真有些庆幸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了。若是自小就被这么多人一起溺爱下去,今日的她将会是怎样的娇纵?
存些钱给院长妈妈,好照顾那些同命相怜的孩子……或是办个基金会……还有木若姿那家伙,居然打着“工作忙,没时间”的旗号拒绝和她一起去游玩,真是太过分了!至于其它的,以后再想吧,眼下,她只想疯狂地玩一把。嗯,她果然是当纨绔子弟的料!
“珏儿,你这就要走吗?你真的忍心再离开mummy吗?”方声抱住莘天赐,泫然欲泣。
“妈——”莘天赐叹气,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现在她已经能够比较自然地叫出这种称谓,算是一大进步吧。她不过是出去旅游而已,有必要那么反应过度,好像被抛弃一样吗?
“哎呀,我得走了,Bye!”听到登机通知,莘天赐从大堂兄手中接过旅行背包,潇洒地充众人挥手道别,避开亲手足和众堂兄表哥的告别拥抱,丝毫不知自己的艳遇羡煞了多少女性。
“我还是跟珏儿一起去好了,要不……这就去买下一班的机票……”方声望着女儿的背影,真是不舍得啊……
“让她自己去吧,她需要放松一下。”殷夕沉吟着。宝贝女儿独自出行,父母自然担心。一个月相处下来,他很欣慰地发现女儿个性很好,随和亲近。虽然生长环境不好,性情中却没有阴沉的成分。在高兴的同时,他也看得出,她的眼睛有时会闪过一丝丝的茫然。
是什么事压在她心头,郁结不化?若能借此机会释放这些情绪,倒是一件好事。
“就她一个人出去,我实在不放心——你又不肯让我去,万一珏儿有什么事,可怎么办?”方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攥起拳头。很久没有运动过了,好像拳头有点痒……
“别急,别气!”殷夕抚慰地搂住她的肩,“有小宁负责呢,你就放心吧。”
“姑姑你大可放心,就算只是为了保住我的皮,我也会确保珏儿毫发无伤的!”被称作小宁的男子玉树临风,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坏笑。他耸耸肩,想起了方老爷子,也就是他亲爱的爷爷的原话:“给我看好我的宝贝珏儿,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你就小心你的皮!”
“那她洗头梳头可不是我的错!”他只不过是笑嘻嘻地据理力争,结果却气得老爷子把拐杖丢过来:“臭小子,早知道你就会嬉皮笑脸、油腔滑调,我就栽培小苏。你看你,没个正形,有个老大的样子吗?真是丢尽了‘无焰盟’的脸!还是看看小苏吧,冷漠严肃,不苟言笑,那才叫气势,才是大哥的风范——”光骂不过瘾,方老爷子干脆就近劈断椅子背板凳腿向方宁砸去。
方宁抱着一捆板凳腿怀疑地看着他。怎么看老爷子就是和他口中的大哥形象大相径庭呢?
别怀疑,方老爷子真是著名地下组织“无焰盟”的创始人,现今退居二线的老当家。
看着莘天赐终于在登机口消失不见,方宁才收回目光。珏儿的行踪不难掌握,他相信的自己的能力。那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妹妹,想动她的念头,还不如直接来挑战无焰盟的好!他微微一笑,垂下眼睑遮住眼中闪动的冷冽的光芒。余光瞥到有人瑟缩了下,转头望去,是在大厅角落里众多金发碧眼中的一个东方女子。她没敢再看向他,但那胆怯的不自然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方宁微微皱了下眉——这个女人……怕他。难道是,她轻易看到了他嬉皮笑脸下的杀机?有这么一张倾倒众生的俊雅的脸她不好好欣赏,偏偏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真是……太失败了!他下意识地摸摸不争气的脸皮。
上了飞机的莘天赐可不知道自己还有安全保镖。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心爱的酸奶,意兴阑珊地跟邻座闲聊。原因无他,一上交通工具,她就发困,公交车除外。偏偏她的邻座很有精神,而莘天赐又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你是中国人吧?我也是。刚刚在机场候机大厅我就看到你了哦,听到你们都在讲中文。没想到我们坐在一起吔!”
“是吗?”莘天赐机械地回应。都是那些男人们招来的祸水,为什么要她来面对善后?
“对啊!大厅里就你送行的人最多了!”
果然!人多也就罢了,偏偏送行的男人们或斯文或冷漠,或温和或轻狂,带着神秘的东方色彩,再加上容貌出众、正当婚龄。这么多款,总能找到合胃口的。虽然莘天赐自己不动心,可难保别人也是啊!
再叹一口气,莘天赐睡眼惺忪地趴在几上,含糊地应道:“我也不想让他们来,可他们非来不可,我也没办法……”
“这说明他们都很宝贝你嘛!对了,你到了开罗有人接吗?还是你个人自助旅行……其实埃及没什么好玩的,热个半死。金字塔不就那个样子嘛,狮身人面像也是破破烂烂……”邻座越说越兴奋,根本无视于周围人瞪视的目光。这一舱里,十个里头有八个是华人旅行团的成员,而旅行团的主要目的就是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
半晌不听她有什么回应,邻座扭头一看,莘天赐已经睡着了。邻座的女孩嘟起小嘴,不再说话,心里把方宁骂了千百遍。火急火燎地把她从心爱的武器升级中拉出来,居然只是为了让她陪一个人飞到开罗!若是能一路聊天过来也就罢了,结果人家不领情,聊天聊到睡着!不过,幸好她的任务也只是到开罗而已,此后自有人接任。
“情况怎样?我的宝贝珏儿过得还好吗?”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刚刚交接任务、甫回美国复命的第N任保镖。
“很安全。”方宁的得力助手,方老爷子最器重的左膀右臂秦靖庭微笑着回答。
“我就说了嘛,珏儿在我……我的手下的保护下绝对是安全无虞!”有人得意洋洋,自吹自擂。
“唉,这孩子!就只寄几张明信片来,连照片也不寄,也不肯跟我视频聊天,甚至连电话也不打,真是、真是……连外公也不要了……”方老爷子叹了口气。
“爸——珏儿三、四天就一通电话您还嫌少啊?”方声摇摇头。转身面向老公时已经换了一副哀凄的神色,可怜巴巴地道;“珏儿这孩子,连电话也不打,把mummy都忘了……”
相似的场景不停地在殷家和方家轮换上演。在二十八个人的殷切期盼中,时光溜走了一百又四十三天——这是他们的共同计算结果,应该是正确的。
莘天赐抱着一只半人高的绒毛落水狗靠在床上发着呆。这是东京郊外一个镇上的青年旅社。开春的东京依旧寒气逼人,幸亏旅社里倒是暖洋洋的。
青旅是莘天赐歇脚的首选,环境好,价格公道——虽然她其实根本不必考虑价格的问题,也比较安全。她喜欢青旅里的随意氛围,聚在这里的都是精力十足的青年人,活泼热情,吵闹而有干劲,似乎永远都安静不下来。置身于这种环境,是很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的。用中文、用英语、甚至用刚从手册看来的乱糟糟的日文或者干脆就指手画脚,没有人会笑话言语的不通、行为的迥异……这真是一个随意的所在。
繁华、喧嚣、热闹,有时和冷清静谧一样,似乎可以让人忘却所有前尘往事……但也只是似乎!
有时候,在阒静的子夜躺在冈底斯山听风声呼啸而过,或是坐在游客散尽的帕特农神庙的石础上看着落日余晖、看着冷月升起,或是更早一些时日,当她行走在繁华喧嚣的曼哈顿街头,或是如同现在,在青旅中听着青年人的嬉笑歌唱时,心中涌出的往往是茫然,以及……她刻意忽略的怀念。
一路行下来,倒没有特别规划路线,明日就搭飞机飞往美国,为全球旅行落下最后一个句号。初次见到高大雄伟的金字塔和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泰姬陵时的兴奋和震撼早已趋于平静。
中国啊……是梦中最渴望的国度,却也是唯一没有去的国度。它有着太悠久的历史,太广博的地域,太多的故事……那是一个适合怀古的国度。
那么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生活了呢?莘天赐告诉自己,是的!等到了美国,回到家中,她便是那个受尽众人疼宠的殷珏,过着自由的惬意的生活。莘天赐的一切,建文王朝的一切,俱是过眼云烟。风过无痕,一切终将平静。
莘天赐苦笑了下,想起有人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愈是受到抑制,就愈是疯狂反弹——一种是感冒,另一种,是爱。
爱吗?莘天赐无从得知。从何时起,她已不知不觉地开始接受有他在周围的生活,似乎那就是天经地义一般;开始习惯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笑容;开始……开始在乎他是否也对别的女子一般地温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知道,她是永远也抹不去他的影子了。时间的洪流中,纵使前尘往事如潮水般退去,逝者如斯。莫岸宵欢愉的、沉思的、戏谑的面容,他修长的手指、炽热的碰触、温润的唇也将会是遗留在沙滩上或隐或现的贝壳,俯拾皆是。
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不是感情强烈的人。能够这样对待一个人,已经是她的情感极限了吧?
打起精神,莘天赐收拾起行李。她的东西不多,除了必要的衣物,她只添置了一部DV和一部数码相机。将所有东西装进背包,除了那只大狗狗——那是自有记忆以来拥有的、她买给自己的第一个绒毛玩具。
检票、登机,一切有条不紊。
莘天赐有礼地跟邻座先生点点头,便坐了下来,准备大睡一觉。
邻座是个年轻男士,西装笔挺,英俊的东方面孔,有些严肃。他话很少,慢慢地翻看手中的一本书,看得很投入。
回过头,莘天赐才发现手边有个杂志袋。里面有当天的报纸——日文的,算了吧,她只认识里面的汉字,而且还是很少的一部分;几本杂志,英文的,大致翻了下里面的图片,对着基努·里维斯和沙鲁克·汗流了一会口水之后,随手又放了回去;再翻翻看,一本书——中文的!莘天赐兴奋地抽了出来,看到封皮却无语半晌,差点吐血——《中国古诗词鉴赏之宋词篇》!宣传汉文化固然是好事,但也不是这种宣传法吧?这飞机上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懂。
不过……她侧头瞥了一下邻座先生的书,上面正是一行行的方块字。
一个喜欢宋词的严肃男人。莘天赐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他神色始终平静,依然认真地一行行地看下去,但眉头却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莘天赐识趣地收回目光,翻开宋词,入眼便是一句“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情欢。”呵呵,很像她喜欢的日子。轻轻一笑,向后翻去。可惜诗词对她的吸引力终究不够大,只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梦中脚下一滑,坠入无底深渊。现实中则身子颤了一下,好像飞机抖了一下似的。莘天赐醒来,看到全飞机的人都很平静,有的看书,有的睡觉,有的轻声聊天。不好意思地抚平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书本,那一页上一阕“酒泉子”: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
来疑沧海尽成空
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
手把红旗旗不湿
别来几向梦中看
梦觉尚心寒
写的是钱塘江观潮的情景。莘天赐轻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独立江边,看海潮扑面而来,海风微醺——唔,现在应该是在太平洋上空了吧?将头凑向舷窗,然而除了远处朵朵白云,一无所见。
感觉脚下又是一颤,莘天赐吓了一跳。回头发现邻座也放下了手中的书,严肃地看着窗外,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忐忑地看看周围,除了她和邻座,其他人还是很平静。莘天赐却直觉地警觉起来,感到脚下一阵轻微的抖动。
吴修自窗户转回目光,对上莘天赐愕然的眼神,片刻后,抿了抿嘴唇,道:“可以准备了。”
莘天赐疑惑地看着他,不敢置信这沉默严肃、看上去难以接近的邻座竟然主动和她说话。
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看,吴修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道:“还不行动?”
“啊?干吗?”
“跳机。”吴修很平静地道。她不是很敏感地感觉道危险了吗?究竟是镇静过人还是彻底吓傻了?
见她依旧呆愣,吴修直接拖出她的降落伞包,丢在她身上,道:“背上。”然后指出事实:“飞机出问题了。”
他神情严肃,应该不是在开玩笑。莘天赐郁闷地接受了现状,道:“我不会。”她确定脚下又传来一阵抖动,乘客中传来阵阵私语,看来终于也有人发觉异常了。
吴修不耐地瞟了她一眼,将背包拿过,利落地给她全副武装,然后自己也背上,道:“跟我走。”
这时甜美可人的空姐走过来脸色苍白地说了一串日语,接着就是英文的翻译,扬声器里也传来声响,解释着事情状况。莘天赐实在听不懂日语,但也明白显然没什么好事,因为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每人都往座位下摸去。
莘天赐跟在吴修后面向舱外走去,看着惊惶失措的乘客们,道:“他们好像也不会用降落伞,你怎么不去帮忙示范一下?”又是一下剧烈的抖动,莘天赐不得不扶住他的肩保持平衡。
吴修僵了下,旋即嫌恶地将她的手拉开,又拍拍肩膀上想象中的尘埃,淡淡回应:“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这……这人也太无情了!不过……她的死活就和他相干吗?从他的表现来看,又显然不是对她一见钟情。
吴修已经走到安全舱门口,不知打哪儿取来一条长长的带子,将两端的钩子分别牢牢扣在彼此背后的环中。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他又道:“你是方宁的妹妹。”
女人就是麻烦,就是祸水。这是吴修的生活信条。
若非方宁挟恩以胁,他怎么会闲极无聊到陪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去坐一趟飞机?女人若非祸水,他怎会数月都安安全全地立足大陆,刚一升空却要跳机?
女人是祸水!吴修厌恶地看了一眼系在两人之间的带子,打开舱门:“跳吧。”
收到求救信号后,相信附近水域的快艇或渔船之类已经做好了救人的准备,跳机绝对是逃命的好办法。
“会游泳吗?”一跃而下,吴修问道。
“不会。”莘天赐眼一闭,也是纵身跳下。就自己那水平,从醉仙楼下游到岸边还成,可是,现在她不是在醉仙楼,她的脚下也不是西湖,而是——太平洋!它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太平啊……
“又见面了。”莘天赐看着缓缓飘进的殷珏。
“嗯。”殷珏淡淡点头。
“我好像掉到海里去了,差点喂了王八……然后就,嗯……”莘天赐揉揉发晕的脑袋,好像有些神智不清了呢……“好像是被救到了一艘船上……再然后……应该是生病了吧?”无奈地呻吟一声,头痛欲裂呀!不过好像这种诡异的情形都和她的生病有关系,是什么关系呢……
按按太阳**,好像有青筋在暴跳……还是不想了吧。
“你呢?发生了什么事?”难得聚首。莘天赐决定好好把握,不能再次相对无言了,那简直就是极大的浪费。
“我……好像淋雨了吧……”殷珏下意识地去按太阳**,缓解痛楚。
“不会……就一直这么换来换去吧……”莘天赐苦笑。不过在仔细想想,好像也不错……除了每次都会生病发烧之外。“呃,回去之后,可能会在生病发烧,你多担待些吧。”
殷珏的身形飘然而去,只留下漫天的黑暗。莘天赐仿佛听到她的轻声回答:“彼此彼此吧。”
嗯?不会是……殷珏也在发烧吧?两个人都在发烧……头痛!莘天赐很没形象地呲了一下牙,伸手按向砰砰乱跳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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