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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秋天的周末,我们风尘仆仆赶到石门水库的一个渡假饭店。我只知道是去参加一个直销商大会。美其名是所谓的心得分享以及北、中、南上线大串连,说穿了则是个血淋淋的杀戮战场。游戏规则很清楚,所谓的进阶除了实力与销售上的数字,大家更渴望的则是掌声的肯定以及众人的认可。
你当然没我这般市侩,我总觉得所有的竞赛,再怎么公平,还是有其不公平的地方。特别是像这样的竞赛,除了讲实力也讲权力分布,只有你依旧本性纯朴,才会相信所有的竞赛都公平,只要认真必能有所收获。那不过是面奖牌而已,实在不足以耗费心力去攫取。我老早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你的上线和你如出一辙,也是个老实付出,秉持分享即是一种美德的好人。这样的人,势必挤不进所谓的权力核心,只会是在关键时刻被牺牲的首选。
我不敢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尽量淡化那面奖牌的象征意义。那天你确实太紧张了,帮你写的讲稿背得七零八落,时间还超过,没有雀屏中选是预料中的事。或许你心里也有底,所以失望还在可接受的范围。我们得以怀抱着愉快的心情,当作度假般,趁着夜色开着车在水库周围闲逛。
我其实很想说,做直销的最大好处只在于我们私下相处的时间变多了,几乎是以形影不离的模式共存。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知道,我们想的一定不一样。
同样的戏码没多久再度上演。我才明白,我们根深蒂固所存在的差异有多大。我向来不爱与人接触太深,礼貌性的客套在于维持和善的关系,同时架构起一道安全的藩篱。我始终相信,自信和快乐都一样,应该是靠自己寻获,而非依赖别人赠与。
而你,那代表着重新获得自信的一步,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于是,你冀望别人眼中的仰慕及称许,唯有如此,你才能重新燃起心中的火,然后发光发热,往一般人所谓的「成就」更进一步。那一刻,我只觉心底的火,犹如风雨中的烛火,奄奄一息地就快要熄灭。可是后悔也无济于事,我只能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听完了几位参赛者的演讲,我知道这次你依旧晋级无望。除了来者不善,我也对他们能够滔滔不绝,有血有泪般地演说大感惊讶,所谓的心得分享可以如此演出,实在令人望尘莫及。我丝毫不觉得感动,倒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过就是面奖牌而已……到底是他们太投入所以忘情?还是自己太冷静,所以心中波澜不兴。
不过这回真的不一样,因为你充分准备,同时表现堪称水准之上,视为理所当然的囊中物再次落空,想必很难承受。只是你难道听不出来,你上线话里的弦外之音?奖牌的名次原来是按照顺序内定的,其它的种种形式只不过算是配合演出,让一切看起来很公平,你上线事先帮你打的预防针,显然未能让你免疫。也许,你再继续参加,总会轮到你的。
趁着发表名次的同时,我趁机搭了电梯离开会场。早忘了是踱到那一间便利商店,就杵在门口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抽着烟。隔了好一会,才望见你眼角带着泪,朝我慢慢走来。
那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哭。原谅我实在不太会安慰人。于是,我递了香烟给你:「你还好吧?要喝咖啡吗?」
你无精打采地摇着头说:「要下来也不说一下。」
重返会场时,你的上线伙同一堆下线围着你打转,不断给你安慰并打气。说真的,我只觉这一切好假,可是,又怎么说得出口?
「下一次你去参加好了,你一定可以一次就ok的。」
「要奖牌去订做就有了,不必这样花钱,又是去石门水库,又大老远跑来台中比赛。」我刻意淡淡地说。

「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我觉得你今天表现很好,没得奖是裁判不公,要不就是运气不好。」我实在很想把话说得更白的。
「真的吗?」你开心地望着我。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随便说的。」
你叹了气:「算了,事不过三,反正努力过就好。」
「嗯!只要你业绩继续飙,到时候根本不必参加比赛,他们也会直接想办法颁个奖牌给你。」
「那不一样。」
我点了烟,然后递给你:「是有点不太一样,不过奖牌就是奖牌,掌声也不会少,谁规定一定要参加比赛才能得奖牌?」
「我们可以吗?」你眨着左眼望着我。
「当然可以。」
也许,直销的舞台对你而言,意味着人生的另一种转折与可能,甚至连所谓的功成名就也包含在里头。然而对我而言,那不过是个让你摆脱泥淖,与不愉快的过往做分割,同时让彼此有共同的事可忙的一种必要手段罢了。至于未来,我知道我能参与的终究有限,想太多,对彼此都没好处。
改变总是渐进式地,无声无息地,如同黑夜降临大地那般,说不准骤然改变究竟是始于哪一个时分?
我也曾认真想过,这该算是变相的同居生活?还是婚姻生活?无论是哪一种?不便的时刻有,快乐却也从来没少过。快乐虽然就是快乐,但我们的感受想必是天壤之别般源自不同的心态,只是你大概不晓得吧?
所以我想,也许大半的异男都类似。心思细腻不到哪去,玩心很重,成就感则和自由一样重要。我总是内心极度压抑,佯装出心胸开阔的样貌,借着约法三章,让你偶尔去打打麻将,或是钓鱼。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欲擒故纵?只是我心中总有个想象,你就像只脖子绑着粗绳的牛,我则是牧童,只要确定了木桩的所在,系住绳子,绳子有多长你便能走多远。那绳索环绕出的圆弧面积,总在我心里便可以。这样应该不算贪心吧?更何况,那绳索也得你自愿才系得上,总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个女孩将你带走,系在另一根木桩上头,画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届时,你或许还是那一头牛,我也还是那个牧童,只是,你再也不会是我的牛了,这样想,应该比较实际。
接下来的农历过年,或许是逼迫我们一起面对现实与内心秘密的时间点。才刚接完你安全到家的电话,到了晚上,你倒是又拨了手机。
「干嘛?回家不习惯啊!」
虽然没看见你,但也知道你约莫是尴尬地笑着:「没啊!是有点怪怪的。」
「是又被你嫂子念?还是怎样?」
「没啦!你初一还是初二下来好了,我家人都很想见你,反正你家过年也很冷清,还是乡下比较好玩。」
「过年下去很挤吧!」我一想到逢年过节可怕的车潮便头皮发麻。
「那你初三下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台北,应该不会挤。」
「你会去接我吗?」
你噗哧地笑了出来:「你是小建建耶!不去接你一定会被骂到臭头。」
我想了想:「好啦!明天我跟我妈说看看,可以的话再跟你说。」
「嗯!那我明天再打给你。」
「好,记得不要赌,不然到时候被逮到,我可没办法帮你。」
「知道啦!」
「那晚安。」挂上手机,我望着平常你睡觉的那个角落,突然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无论是心里或是现实的空间都一样。不过才分开几个钟头,便开始思念。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再是单纯的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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