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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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此生,也算不枉白活。.该吃的吃过,该玩的玩过,漂亮女人更是上过无数。现在想来,人这辈子,其实就那么个样。在我看来,龙肝风髓不抵粗茶淡饭管饱,绫罗绸缎不及土布衣裳遮寒。嘿嘿嘿嘿!就是那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王后公主,扒光了衣服按倒在床,身子皮肉也不及窑子里的小妞风骚放荡。人生在世,骨子里其实也就那么一般模样。”
老头这番话,可谓语不惊人誓不休。天放听在耳中,也只能一阵苦笑。
“还记得,几年前来过这里的天魔门人吗?”忽然,老头话峰一转。天放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您是说,当日抬着两名伤患前来求助的陆舆师侄?”
“不错!”天阴老魔微微颌首,拈着枯瘦下巴上那几根不多的短髭:“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不帮他们吗?”
天放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无凭无据的,旁人的心思,他又如何揣摩得透?
“武林之中,历来都按照功力高低,分为天、地、人三榜。每榜又可分为上、中、下三品。其中身居天榜上位的绝顶高手共有五人。分别是崆峒派的莫云子、凌空子、华山派的天清上人、天魔门的为师、以及峨眉一派的济真师太。五人当中,天清上人和济真师太自号名门,将为师一派归结于邪魔左道。那崆峒派的莫云子、凌空子二人则处于非正非邪中立之间。二十年前,天清与济真联手重伤为师。幸得莫云子、凌空子阻止,为师这才留下一条命来。但是也被对方强令发下重誓————今生今世,仅能出手一次以助天魔门人。作为制约,他们同样不得在二十年内向魔门中人发难。现在,你应该明白,当日我为什么拒不出手救治他们的真正原因了吧?”
“明白是明白。不过,华山与峨眉,为什么要这样做?”天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抛出了心中的另外一个疑问。
“原因很简单————他们要灭我天魔一门的根本。”说到这里,老头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可惜,天清和济真这对奸夫淫妇,衰道贱尼永远也不会明白,即便集合天下之力,想要灭我天魔全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永无可能之事。”
“哦?为什么?”天放一惊。
“嘿嘿嘿嘿!好徒儿,你可知我天魔一门的来历?”老头一边冷笑,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了看天放:“也罢,身为天魔门人,有些事情,也到了该你知道的时候。”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利斧劈就浑沌而破出天地。从此,方有太阴、太阳,宇宙衍生两极,万物始有雌雄。人间,也方有男、女出现。人心,更是从此分出善、恶两念。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魔之恶名,为世人所知。”
“然,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正道?何为天魔?全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差别罢了。于是,正道大一统,魔道逆反恶。千万年来,不死不休,无终无止。两相蛰杀,互吞互噬。远古时候,黄帝战蚩尤,杀得天昏地暗。汉建宁年间,张角催动百万做乱,杀得血流成河。唐末黄巢登高一呼,千万人头落地。时至后来的李自成、张献忠,皆是当时有名的恶王、魔头。历次大战,均以正道派别彻底剿灭魔门,大获全胜而告终。惨啊!每一战下来,魔门非但精英俱失,门人尽丧。甚至就连与我门中稍有来往的俗人也无法幸免。正道号称:“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屠刀举起,天下生灵几近殆亡。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古怪,无论正道如何斩草除根,数百年后,魔门又会春风复生,蔓生大地。有人就有,有就会有恶念。恶念一起,魔心自在。嘿嘿嘿嘿!饶是正道中人绞尽脑汁,也无法猜透其中的奥妙所在。”
“这是一种规则。正、魔两派的争斗,其实就是为了世间规则的制订权。事实上,善良与丑恶之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衡量标准。拥有权力的一方,完全可以判定另外一方为恶。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其实正道中人并不少作,但是却没有几个人对之声讨手伐。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们手握大权,主掌天下。”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俱是相生相克。善恶两念也是一样。没有善,哪儿来的恶?没有恶,谁又怎知善的存在?其实,在为师看来,善恶两道完全可以共立共存,而不必为了所谓的俗念往复拼杀,乃至不死不休。正所谓:“恶者当道,有人碾之。善者为行,祸伏两边”。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正道与魔门惨烈撕杀的结果,不过是求得一点最终的平衡罢了。”
“平衡的关键,最主要在于正、邪两派的实力对比。而这种实力的体现,则是看彼此拥有顶级高手的数量多寡而定。崆峒派的莫云子和凌空子,数十年前曾经受过天魔祖师的大恩。因此,正派与魔门之间的较量,他们往往保持中立。必要时候,还会主动出手暗中相助一二。天清和济真这对死不掉的狗男女,倒也还算守信,二十年内并未向魔门发难。可是约定之期即将到来,以为师这副衰朽之躯,根本无法抵挡二人联合。何况,我命力已尽,随时可能西去。虽说世间万般早已看开,魔门即便被毁,百年之后又会重新出现。可门中精英也损失殆尽。俗话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是,谁又知晓百年之后,这世上又会是怎样一般模样呢?”
“您的意思,是要我帮助天魔门?”至此,天放终于明白老头的心思。
“这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义务。”老头收起脸上的笑容,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叹道:“毕竟,你终究属于天魔门下之人。这世上没有不透的墙。就算你隐姓埋名想要置身于事外,可正道中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单凭为师这层关系,他们对你,只会不死不休。斩草除根这一手,并非某人的专利啊!”
摇曳的火光,把天放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在屋外吹来冷风的推动下,被放大了数倍的黑影也在随着这种无规律的运动左右摇摆。正如同天放此刻的内心世界,充满了无法确定的困扰。

他并非不想帮助魔门。而是有些犹豫————以自己目前“魔成”后期的境界,出手相帮绝对没非难事。可问题是,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难不成,自己终老之后,还得像天阴老魔这样,为门中事务背上一个天大的包袱?如果这样,那倒是与自己心中所思截然相反了。
“嘿嘿嘿嘿!小子,直截了当痛快点,那才像个男人。”十余年的师徒,老头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当下嘿然一笑:“利害关系我已和你摆的清清楚楚。就是不知道,那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还会不会犹豫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天放豁然开朗。老头说得没错。这盘棋,其实自己早已陷了进去。即便走到天涯海角,自己终究还是他的弟子。这“天魔门”三字,永远都会烙在自己身上,无法撇清。门中有难,自己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这四个字,便是最好的写照。
妈的,这老鬼,心机不是一般的深。竟然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那一箱子宝贝,当真不是白送。根本就是老子的卖身钱。。。。。。
想通了这一节,天放只能摇头苦笑。换作任何人面对这样的情况,除了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他的心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魔门之恶,究竟达到何种程度?以至于千万年与正道惨烈撕杀,不死不休?”
“俗世中的官员吃喝嫖赌,贪污受贿。你说这应该属善还是属恶?”老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一个人在饿得快死的情况下,把自己的亲生儿女卖掉换了一碗饭吃。你能说他的举动便是恶行吗?再者,千万年来,妓、盗均是为世人所唾弃。可是回过头来看看,卖身不过为了活命,大盗窃财仅是劫富济贫。他们的举动又该如何归类于善恶?反之,正道中人富可敌国,却不愿救济街边一饿者。饱食终日却以淫他人妻女为乐。身在朝纲却屡屡卖国求荣。。。。。。邪中亦有正,正中亦有邪。综观魔门万年之史,并不缺乏那忠义兼备的良善之人。而正道门派也频出大奸大恶之徒。孰善,孰恶,公道自在人心。真正衡量的标准,其实不过你自己的良知和眼睛罢了。”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重锤般震撼着天放的心。使得他再一次抬起头来,仔细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师父。
这哪里是一个半疯痴颠的糟老头?根本就是大智若愚的隐世高人。“天阴老魔”这个名头,的确与之相配。能以此人为师,天幸啊!
“咚!咚!咚!”
想到这里,天放当即转过身来,面朝老头跪下。郑重其事地趴在地上,无比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愚钝,不明师父栽培之恩。今生今世,天放永为天魔门中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定要保得我门一脉延续万年。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哈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乖徒儿。魔门有后,魔门有后啊,哈哈哈哈。。。。。。”
这一夜,老头直到很晚才睡。而这一觉,永远也没有再醒过来。
对于自己的寿命,他算得很准。并且,临走前,该说的说了,该交代的也都无一遗漏。算得上是无憾而终。
老头是笑着死的。即便是在无法醒来的睡梦中,他仍旧笑得是那样开心、满足。
向阳的山梁上,原本就有着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土包。那是张清茹的衣冠冢。
如今,在它旁边不远的地方,同样又凸起一个堆成尖状的小丘。前面仍旧用沉重且不甚至光滑的青条石板竖着。碑上的刻文,却是“恩师天阴魔祖之位”。
天放并非不知道老头的真名实姓。箱子里用作表明老头身份的财产文件上,清楚地写着所有的详细资料。只不过在他看来,俗世中的名字师父并不喜欢。只有“天阴老魔”这个至高无上的名头,才能真正配得上其实际的身份。
这是武者的尊严,也是江湖中对其地位永远的承认。
老头的尸首,照例运到月河镇上火化。烧尽的骨灰。被天放用小匣盛了,裹上红绸。和所有的宝物一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箱子里。
他要把它带回天魔门。老头的根,在那里。
山风,仍在呼啸。吹动着那脆弱的黑色纸灰,远远飘上天际。
跪在两座并排的坟前,天放似乎觉得:张清茹和老头并没有死。他们就这样定定地站在石碑前微笑着望向自己。眉宇间那熟悉的神情,已经把要说的一切全都包含在内。
“做个好人,做个对国家、人民有用的人。”这是张清茹平时在课堂上最喜欢说的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学好了功夫,想干嘛就干嘛。这世道就他妈这样,你越狠,别人就越软。你是个耸包,别人就会骑在你脑门子上拉屎拉尿。是踩在万人头顶上作威作福,还是被别人踩在鞋底当虫,你自己看着办。”这是老头当年用鞭子抽打自己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那是两种对于生活截然不同的观点。也是他们对于各自不同生活领域的经验所得。
天放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到两名如此良师。不仅教会了自己生存的本领,更教会了自己应该如何做人。
山风刮过,带来一阵晰沥而下的清凉雨水,把坟前干燥的泥土浇得微湿。更为已经枯黄的草叶带来新的生机。、
天放不喜欢磕头。他从来都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可是,在这两座墓前,他却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方式,更能比磕头代表内心深处的尊敬与虔诚。
“再见了,老师!”
“再见了,师父!”
路,就在脚下。剩下的,全看自己如何去走。世事纷扰,还是离开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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