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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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通政署的时候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我解开披风走进去,里室的灯火还没有熄,“陈大人?”我试探着喊了几声,陈崧沉稳的应了一句,大概听出是我,很快迎了出来,“是池通政么?外头夜风很凉,快进来坐。”我熄灭了手里的宫灯闪身走进里室,看见桌面上还有厚厚的一叠文案,不禁转身道,“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就寝,今夜一定要理完这些么?”
陈崧帮我倒了一杯热茶,慈祥的笑笑,“公务在身早晚都是做,倒是牟宸你身体还未康复,这夜深露重的,怎么方便出来?”他的语气颇有些责怪的意思,私下里他一直像孩子般照顾我,最初的工作不上手,还是他亲自一点点教诲,所以我对陈崧的感情要比徐佑谆更亲切,也更敢放肆一些。
我把披风挂在架子上,不好意思的咧着嘴傻笑,“这些日子闲来无聊,白天睡了半日,晚上倒精神了,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没做完的。”真正的原因是断不能说的,此外我还能有什么毛病,其实皇后并没有给我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害,倒是明仲轩那日温存“恩赐”得我倦怠良久,想到这里我不禁红了脸,幸好房间里灯光昏暗,也看不明显。
陈崧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唠叨,“年轻的时候要注意身体,现在你找病,以后就是病找你。”——人老了就是爱管东管西。
我赖皮的蹭过去抢过他手中的折子,“大人年事已高才要保重身体,这些我来做就好了。”说着一**占了他的位子。
陈崧无奈的叹着气让开,好脾气的点着我额头嗔怪,“你啊,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谁知道天性和孩子一样。”话是这么说,终究放手任由我胡闹,自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品茶。
我仔细的把折子归类分档,分成几叠摆好,简单的就直接批注了,陈崧也不离去,默默的坐在一边陪着我,我时而感激的抬头看他,他也只是但笑不语,如果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爷爷,我一定抢着做孙子。
我用笔尾点着额头努力工作,锈掉多年的头脑近期几乎思虑过度,其实处理政务实在不适合我,从小余钦让我学理的时候,我就偏执的要学文,结果日日接触理学类的东西,反倒把文荒废了,于是我如今成了文不成理不就的科学失败品……
“陈大人,”我在成功的磊起三摞小山后偷懒的搭话,“以后夜里我就到这里来帮您整理折子吧。”
陈崧轻轻的摇头,“皇上准了你不必早朝,你还不趁这机会多歇着,又折腾什么?过几日保险司的事情理顺好了,恐怕更少不了你的事,到时候你再想休息可就没机会了。”
我不以为然的撇嘴,“保险司有保险司的人负责,我可不操心,”想了想又讨好的冲着陈崧笑,“我还是喜欢听大人讲故事,别的事我才不管。”
陈崧的笑容已经有些无奈了,“说你是孩子你还真的孩子气,整个朝廷都让你打听遍了,今天又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前朝长公主为什么会住在皇宫的明曦苑里。”我逮住机会一口气把下午的疑问说了出来。
陈崧的脸上微微变色,有些犹豫,“这件事情既然你不清楚,说明皇上他没想让你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由皇上告诉你的好,我们做臣子的不便多言。”
不出意料的被拒绝,徐尚书都不敢直言的事情,难怪陈崧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太过失望,好奇心却更重了,明曦公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了嫁依然住在皇宫里,而且还是后宫……心里想着,我嘴上却很快的岔开话题,“那,您就给我讲讲这些日子外头的大事吧,我快有半年没出过宫了。”
陈崧避开了他为难的话题,神色也轻松了些,大概是想到我这么久以来的软禁生涯,谅解的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皇宫里,难怪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不过这半年最大的事件却是武林上的风波。”
我本是随意问问,听到“武林”二字突然愣了一下,“武林风波?”

“不错,前朝武林泰斗林放的三徒弟学艺有成,脱离师门未久就相继打败了江湖上几大高手,可以说无往不利,现在在北方自成一派,奇怪的是这林三并不专心武学,反而经起商来,也算是个怪才。”
经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林青砚那个家伙,要说当个大侠掌门之类的我还会比较能够接受,就他那张有表情不如无表情,酷到遗臭万年的冰脸,恐怕烧红的烙铁都烫不透,他会经商,我宁可相信兔子长着长尾巴。
陈崧不解的看着反应夸张的我,“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想不到他那种人会弃武经商。”
陈崧听了更加诧异,“怎么,你认识林三少侠?”
我尴尬的摸了摸嘴,只好给自己圆场,“也不算认识吧……我在河北流亡过一些日子,曾经见过他一面——想不到他那么冷傲的气质也能精通经商之道。”
“冷傲?”陈崧朗声笑了笑,“你可真是只见过他‘一面’,林少侠虽然性格颇有些清高,听说人品却是极好的,待人接物都还亲切,虽然他会经商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不过生意也确实有模有样,朝廷看中他的才能几次有重用他的意思,却都被他回绝了。”
我手上的笔在砚台里顿住,有些失神的捣着墨,待人亲切,会是林青砚的性格么?想起来当初那一路上,他虽然很少说话,对人却的确还算平和,也不曾刻意为难别人,尽管管束起戒仕有些严厉,毕竟也是为了那孩子好,我一直觉得他冷酷,是因为他对弱者的态度总有些冷漠,而且一直以来对我又格外的苛刻……苛刻么,我当初以为不过是多心,想不到,原来真正不讨喜的果然只有我一个。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单单不待见我。
陈崧没有发觉我的失常,还在继续谈论,“不但不肯为朝廷做事,甚至连京城也不进,听说前些日子林少侠南下,也只是绕过京城。”
他后面再说什么都恍惚不清,我依然只是看着砚台里的墨汁出神,恍然的问,“大人觉得,我是个很讨厌的人么?”
这次轮到陈崧愣住,“……何出此言呢?是不是有人又说了你什么?”
“没有人说我,我只是突然觉得。”
“怎么会,以前那些事是大家不了解你的为人,误会你,现在你的才华得以施展,相信朝中大部分有识之士都看得明白,何况牟宸你品性温和,何来讨厌之说。”
我侧过头,忽然觉得无比落寞,声音轻的连自己都要听不见,“如此……就好……”
每次想起那个人心里都会格外的痛楚,太鲜明的两段人生,总容易对比出我的绝地荒凉,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也许还能勉强自欺欺人,可是心里明明知道了人可以有那么一种意气风发的活法,再来要如何甘心这判若云泥的处境?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两不相干,我却越来越嫉妒他,甚至憎恨他。
为什么我二世为人依然受人掌控?委身承欢,骂名负累,好不容易脱离了柔弱的女儿身,没想到连男人也做不成,不但无法和他相提并论,甚至还欠着他多次救命之恩!
这辈子恐怕是不能还了,我咬紧嘴唇缓过神,发现笔尖已经被我用力按得不成样子,索性丢开不顾,“牟宸,”陈崧走过来关切的试了试我的额头,一边还低声念着,“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差。”
“我没事。”整顿了下情绪,我调皮的做了个鬼脸,气得陈崧一巴掌打在我肩上,“多大的人了,还不正经。”
“大人,”我突然嬉皮笑脸的问,“如果有人对我说,年轻人不该举棋不定,要一往无前才好,您怎样想呢?”
“一往无前?”陈崧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皱起眉摇头,“举棋不定自是不好,不过过于意气用事也未见得高明——牟宸,你可听过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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