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珠具定风力 人无抗暴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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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老人虽然是温和的一种表情,却使得名震湘鄂的巨盗岳罡从心底滋生出了寒意。
“老爷子,”他接下去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居然就要摘我的脑袋瓜子,手段也未免太厉害一点了吧!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你总得说出个名堂,叫我岳罡心里明白,就是摘了我的脑袋瓢子,心里也得有个数儿,是不是?”
“嘻嘻!”白衣老人仍然带着那种笑,“你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但见他一双袖子霍地向后挥了一下,直立的身子陡然间向前窜进了丈许。
休要小看了这一式不显眼的动作,如果你心思够细,即能看出这个动作截然不同一般。
原来,他前进之势,完全是借助那双袖子。直立的一双膝盖连弯也不弯一下。在内功中,这种前进之力,诚所谓传闻中的“气行”之术,武林中真还不曾多见呢。
云里翻岳罡,不愧是老江湖了。一刹间,他那双三角眼睁得极大极大的。
其实,他早已蓄势以待。对方老人既已摆明了态度,眼前似乎只有决战了。
难得对方恰在这当口欺身而进,岳罡不得不下手给他一个厉害。
起先,在二人见面之初,岳罡早就将一双铁笔里贯足了内力。这时迎着白衣老人前进的身子,他陡然间双腕翻处,一双铁笔夹着两股尖锐风声,疾若电闪星驰般,直向着白衣老人前胸两肋处飞到。
岳罡这番出手,当得上早有存心,大有奋椎一击之势。慢说敌人是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堵石墙,也能为之洞穿。
可是这个白衣老人显然不简单,迎合着电闪飞来的两道乌光,就见他双袖乍分,长袖卷处,闻得叮当两声脆响,铁笔为之卷出十数丈外。
岳罡不禁大吃一惊:眼前白影一闪,白衣老人猝然欺身而近,岳罡只觉得身上一紧,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道直叩前心,将身子镇住。
岳罡一惊之下,怒叱一声:“闪开!”
他双掌一合,猝然以双撞掌式猛力向外推出,借势身子一个飞转,飘出丈许以外。
只是随着白衣老人的身势转处,岳罡立刻又为对方强大的内功潜力镇住。
眼看着白衣老人长襟飘飘地继续向前踏进。
每踏一步,那种无形的强大压力也随即增加了一些,岳罡心头一寒,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对方抗衡。
两股内力交集之下,岳罡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怒哼,一时脸色涨成了通红。
白衣老人不当回事似地微笑着,继续向前踏进。他每踏一步,岳罡即感觉到强力相逼的痛苦。如此三五步后,岳罡已由不住喘出声,脸上微微现出了汗珠……
“且慢!”岳罡喘着气说,“老爷子你请报个万儿吧,也好叫我岳罡临死之前落个明白。”
白衣老人听了,倒是停住了脚步。
“好吧,”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岳罡,“你听着,我老头子已经很多年不问世事了,你一定要问我的名字,我还真有点难以出口。”
岳罡眼睛里充满了惊吓:“大丈夫还怕报个名号?岳某洗耳恭听。”
白衣老人讷讷地道:“好吧——”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满月,颇有感触地笑道:“今夜是满月之夜,三十年前,也是一个满月之夜,我曾在汉阳府干了一件体面的事!那一夜,我曾经在那里杀了几个人!”
岳罡冷森森地问道:“杀了些什么人?”
白衣老人喃喃道:“十二银龙!”
这十二银龙四个字一入岳罡耳中,顿时大吃一惊,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哦,”岳罡惊异地看着他,“杀害了十二银龙的竟是你……”
“不错,是我。”
“那么,你就是那个人称‘鬼太岁’的神秘人物了?”
这时,岳罡只觉得头皮一阵子发炸,全身战惊不已。
原来,这地方对于老人的传说早已不胫而走,简直把他形容为鬼魅一样可怕的人物。
传说之一——这个人曾经在一夜之间,将称雄川鄂三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人物十二银龙杀了个精光。
之二——横行湘江的“排教”,曾拥有数千门下,势力之庞大,尽人皆知,然而他们的首领八太公以及七堂长老,却因为开罪了这个鬼太岁,亦都相继身遭横死。这件事,较前一件事更加震惊武林。为此鬼太岁的大名,便传散开来。
之三——鬼太岁也曾与正派人物作对,在三年之内,曾经不动声息地将湘鄂境内大大小小六个正道门派铲除干净。妙在这些正派人物,虽遭闭门之羞,却无一人胆敢对此事稍作评论;其中之一,无意中道及鬼太岁其名,第二日竟然无疾而终。
有了以上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鬼太岁其名如同鬼一样,深深震撼着这里黑白两道每个人的心。
是以,有人把鬼太岁其名,比作十殿阎罗,因为只要他让你死,简直无异于阎罗王下的旨意,诚所谓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命到五鼓?
有人把瘟疫与鬼太岁联在了一块儿,因为凡是有鬼太岁名字出现的地方,这地方必将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二十年来,鬼太岁正如同十殿阎罗或是瘟疫一样地在执行他的死亡任务。然而,却不曾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道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以及他的行踪。
鬼太岁诚如一阵鬼风,阴森森地吹进每一个人的内心,又像一块寒冰那样奇寒砭骨,以至于紧紧地冻结了人们的嘴!
岳罡岂能未有所闻?又岂能不为所惧?
现在,这个神话般的人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予岳罡的感触岂止是惊异而已?
一刹间,他面色惨变。
“哦,不,这是不可能的事……”岳罡足下踉跄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叫道,“绝不是真的!”
“你为何当成是假的?”
被称为鬼太岁的白衣老人忽然张开了嘴,一股阴风冷飕飕地直向着岳罡脸上吹来,后者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股阴风似使岳罡不再怀疑,加深了鬼太岁就是白衣老人的可信性。
登时,岳罡就像一块石头那般地怔在了当场,一动不动。
白衣老人一直显现在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片阴森与冷漠。
“其实你所知道鬼太岁这个名字是假的!”白衣老人冷冷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好像早已为武林中所淡忘,不过,对于这个新外号,我并不讨厌。人家既然这么称呼,接受了又何妨?”
岳罡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在一番阴晴不定之后,缓缓点了一下头:“由尊驾所显示的武功看来,你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鬼……鬼太岁!”
“你到底是相信了。”
岳罡道:“只是我与你并无仇恨,你怎能对我下此毒手?”
鬼太岁冷笑道:“你我虽然无冤仇,只是我欲除你之心,却是早已有之,你可知道为什么?”
岳罡摇摇头:“这个正是岳某想不通的,岳某愿闻其详。”
鬼太岁哂道:“很简单,这个地面既有我在,就绝不容你猖狂!诚所谓卧榻之旁,岂能容人酣睡?废话少说,岳当家的,你就快出手吧,我这里接着你的就是……”
岳罡身子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人家你要三思!”
鬼大岁不悦地道:“废话少说,相好的,你亮招吧!”
岳罡被逼得无路可走,简直无可奈何,他紧紧地咬着牙齿,一双凌光四射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着。
蓦地,他身子向后一个倒转,施展出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嗖”一声纵了出去。
虽然身法至为轻快,却依然躲不过鬼太岁的凌厉杀手。就在他身子刚自纵出的一刹间,鬼太岁已电闪星驰般地跟了上去。起身,落下,看来简直形同一式,速度之快,令人不及交睫。
岳罡身子方自站起,鬼太岁已鬼影子般地来到了近前。
他猝然递出了一双手掌,其势极快,却似松不带劲,只一下,正好击在岳罡两肋之上,后者身子就飞鸟般地腾了起来。
旁观的郭彤目睹及此,禁不住大吃一惊,眼看着岳罡的身子高抛当空,就像是一枚大球,在空中一连打了几个转儿,斜着身子直落下来。虽然仍能勉强站立不倒,却由不住一连打了几个踉跄“噗通”栽倒,呼地喷出了—口鲜血。
鬼太岁发出了一声怪笑:“老小子,别逞能了,回家准备后事去吧,再拖延可就来不及了。”
岳罡脸色狰狞,虽然是在夜色之中,一旁的郭彤亦能看出他凌光四射的那双瞳子。
他显然知道伤势极重,哪里还敢逞能斗狠?
“好……你竟敢向我下毒手……”岳罡一连咳嗽了几声,大声地喘息着,“姓岳的只要入地,天涯海角都要找着你,我们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太晚了!”鬼太岁笑道,“也许你还不清楚,我就对你实说吧,你已中了老夫的红绵掌力了;就算你功力再高,至多也挨不过三个时辰,回家料理后事吧!”
岳罡一时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噗通”坐倒在地。
鬼太岁仰起头嘻嘻一笑,侧过头来,向着旁边旁观的郭彤递手相招道:“来来,小伙子,咱们走吧!”
话方住口,即听得岳罡一声大叫,陡然间双手齐出,由其掌心里同时飞出两口飞刀,“哧哧”两道白光,一经出手,作弧状直向着鬼太岁两处太阳**飞来。
这种打法称得上既快又准,却又手法特别,确实大异一般,无奈这个叫鬼太岁的怪老头子,确实是过于厉害些;就见他两手倏地一分,分别把直飞两处太阳**的一对飞刀捏在手上,随即手指用力,叮当两声,双双折断落地。
“回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个老头子说了这一句,缓缓转身而去。
踏过这片菜田,眼前是一片茶园。那些看来高矮如一的茶树,是种在或高或低的层层土丘上。看过去密密麻麻,不知展延多广。
被称为鬼太岁的那个长发老人,甩着一双肥大的袖子直在前面走,郭彤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面跟着。
眼前,来到了一处高起的山丘地方。
鬼太岁站定身子,郭彤忙跟上来,累得气喘如牛,大声地喘息不已。
“你慢走一步,”郭彤微微定了一会儿才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一哂道:“你被我救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有什么稀奇?”
郭彤抱拳道:“小可姓郭名彤,萍水相逢,多谢搭救,请受我一拜。”
说罢一揖到地。
长须老人哈哈笑道:“你这一拜算是什么玩艺儿?是拜师之礼?那倒巧,我老头子倒还没有弟子。不过,要想拜我为师,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还要好好观察你几天再说。”
郭彤笑道:“你老误会了,小可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胡说!”老人瞪着眼睛道:“救命之恩,岂是能谢得了的?嘿嘿!你以为拜上这么一拜,就能了事?荒唐……真荒唐!”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那么尊驾的意思……”
“哈!问得妙!”老头子吹了一下胡子,“这件事你也不用忙,先回客栈去,也许我还有事得找你。”
郭彤心里不禁一愕,一时摸不透他是什么路数;不过自己受他救命大恩,却是事实,对方既然开口有事要自己帮忙,是不好推辞的。
他略一盘算,遂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小可这就回去了,老前辈你若有什么差遣随时知会一声就是。”
长须老人点了点头道:“好吧!只是我要告诉你——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彤道:“小可明白,这件事既然有你老人家插手,足可使一干宵小却步,西门老爷定将感激不尽。”
长须老人听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西门举与你是什么关系?你这般向着他?”
郭彤摇摇头:“你老人家误会了,小可与西门一家非亲非故,并不认识。”
“哼!那样就好!”长须老人冷冷地道,“既然这样,我劝你还是少管他的闲事。”
郭彤欠身道:“小可武功不济,这件事势难插手,原本就无能为力。”
长须老人“嘿嘿”一笑,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一两天内我自然会去找你。”
郭彤这时近看对方,只觉得他一双瞳子光华内蕴,每一转动精气四溢,分明内功已臻极境——方才也曾目睹,的确高不可测。那云里翻岳罡,该是何等厉害角色,想不到在此老手上根本施展不开。以此判来,这老头儿功力简直骇人。
他不禁心里一动,暗中把对方老人拿来与那个杀人魔王向阳君金贞观作一比较,却也不知道他们双方那一个更为高超。
长须老人一笑道:“你怎么不走?”
郭彤恍然道:“小可就要走。”
老人道:“且慢。”
郭彤道:“老前辈有什么交待?”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彤迟豫了一下,道:“小可二十一岁了。”
老人道:“你练功不精,但出手却有大家之风,可曾拜师习艺?”
郭彤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老人冷笑道:“为什么闪烁其词?”
郭彤轻叹一声:“那是因为小可曾有拜师之机遇,却未能成为其实。事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深深感到遗憾不已……”
老人那双深湛的眼睛紧紧地逼视着他,问道:“你的话倒也实在,须知武学一途,较之文学更需明师指点,一着之差,势将贻误终身,是以求师不可不慎,你不必为既往后悔。说不定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是很喜欢你的一身纯朴,看来倒像是一块练武的材料。果真你我有一番遇会,倒也是天作之缘,你的福份可就大了。”
郭彤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未尝不为之忐忑不定,只是一想到“静虚”老方丈死前的一番叮嘱,自己势将寻到那个隐居当世的前辈奇人野鹤崔奇,将老方丈的情形作一番交待,未来怎样,且要看他如何安排了……
这么一想,不禁使他顿时触及达云寺的血海深仇,内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番伤感。只是这番仇恨,他却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于是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客房里亮着一盏灯,荧荧灯光映着在座的父、子、媳三张脸。
单手托塔西门举紧皱着一双浓眉,冷哼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这一趟江湖行走,虽然行踪隐秘,仍然惊动了这么多人,看来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妙。”
西门云飞道:“爹爹不必担心,我想一俟四明山一阳神君所派使者到来,这件事也就有了依靠。凭着一阳神君的大名,哪一个不要命的胆敢轻犯其锋?”
西门举冷冷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此番前来的人,到底不是神君本人,不过是他派来的一个使者而已。我是担心,这个使者是不是有足够的武功能够担当重任……为父手上的货,如果就此交给他,实在有点放心不下,这件事着实有些头痛。”
他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媳妇听到这里,挑了一下蛾眉道:“这位使者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凭爹爹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和他接头,他该早早出来才对,这么藏头缩尾,实在有些失体。一阳神君的威名,都让他丢完了!”
西门云飞不高兴地道:“你不要胡说,一阳老前辈既然派人前来接物,这件东西又这么重要,这个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迟迟不出也许是有什么原因……”
“云飞所见甚是!”西门举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也是这么认为。”
西门云飞皱了一下眉:“莫非是有什么人盯上了他?”
“很可能!”西门举接道,“你们莫非忘了小饭店的那个驼子?”
红尾蜂沈云英岔口道:“什……么?卖饼的那个驼子,莫非他真是你老人家所说的那个……”
“错不了,爹的眼睛还能看错了人?”西门云飞冷笑一声,“我看着他也有些像……”
沈云英接着道:“啊,这么说那个老婆婆,就是惯施两个飞棒槌的雷姑婆,那个姑娘是——”
“玉罗刹——岳飞花!你别看她装模作样的那种神儿,其实那个丫头一肚子鬼主意!”
沈云英道:“我听说过,她擅施袖里飞针,专伤人一双眸子,百发百中万无一失,哼,不过,这一次他们要是胆敢向我们出手,看我不给她一个厉害才怪呢!”
西门云飞发觉到爹爹脸色不妙,忙以目光向妻子示意,沈云英遂闭口不再多说。
西门举哼了一声,讷讷地道:“俗谓:‘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这句话果真不假!想不到我很久不出来,第一次出来就有这么多麻烦……唉,早知道……”
“早知道”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不过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似乎颇有悔恨出来这一趟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又激起了无比豪气。
“我就不信,哼哼!”西门举一只手捋着长髯,道,“什么人有这个胆子,敢跟我西门举过不去?再说他们要是探听知道了这票子货与一阳神君有关,就算向老天爷借上一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
西门云飞点头道:“爹爹说得是,那我们何不把招牌挑明了,让他们这帮子家伙止步?”
西门举摇摇头道:“不行,这么做,一来一阳神君可能不悦,再者也有损为父的盛名。无论如何,这件东西,我要亲手交给一阳神君本人。”
西门云飞道:“爹说得对,只是神君派来的人怎么还不来呢!事情会不会出了什么变化?”
单手托塔西门举摇摇头道:“神君何等身份?言出必践,再说他派来的人既然已经照了脸,就一定会来。”
话方出口,只听得窗外一人朗声笑道:“老爷子称得上料事如神,请恕在下迟来之罪。”
语音方落,即听得“哗啦”一声震响,虚掩着的两扇窗屏,蓦地敞了开来。
就在窗开的一刹间,一条人影怪鸟般地闪了进来。房内老少三人都站了起来,却见来人身高六尺开外,浓眉大眼,生就的一张“国”字脸、狮子鼻、大嘴巴,两腮上各自炸生出一绺子短髯,一根根挺刺着。
再看这人身上那件皂色长衫,高高拉起,扎在腰上,露出了内着黄茧绸的一双裤管,足下是一双护着双踝的多耳麻鞋,头戴一顶大草帽,背上斜插着一双长柄短剑——好怪的一身装扮。
这人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显示出刚毅气息。
双方一见面,西门举老少三人,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日间在食亭用餐时,所遇见的那个骑马汉子。
这汉子上前一步,向着西门举抱拳微揖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名震三楚,被称为不倒镖王的单手托塔西门老爷子了?失礼,失敬!”
西门举抱拳道:“不敢,尊驾太抬高老夫了!还没有请教这位壮士贵姓,上下怎么称呼?”
那汉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一口关西音调,“在下谷天雨,来迟一步,令老人家久候,罪过之至!”
单手托塔西门举嘿嘿笑道:“壮士说哪里话,请坐下说话!”
谷天雨向着西门云飞夫妇抱了一下拳,就正中一个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西门云飞站起来,正要过去把敞开的窗子掩上,关西大汉谷天雨却笑道:“少君还是任它敞开着的好,以防隔窗有耳!”
西门云飞愕了一下,站在窗前。
谷天雨笑道:“少君莫非不懂?窗扇敞开着,便于‘一目了然’,可以使宵小遁形!”
西门举一笑:“好一个使宵小遁形,云儿,回来坐好!”
西门云飞答应一声,返身坐下,不免向这个关西大汉多看了几眼。谷天雨那副尊容,看起来呆头呆脑,事实上并不呆板,足证“人不可貌相”!
谷天雨朗笑了一声,道:“西门老爷可知道,如今这处快活斋,已是八方风雨荟萃之所,有不少眼睛注意着你我,不可不慎!”
西门举怔了一下,手捋银髯道:“怎么,谷壮士发现了什么?”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门老爷是明眼人,在下这双招子可也不空,什么事又能瞒得过你我?”
西门举听了,呵呵笑道:“谷壮士可真当得上神目如电,无所不知了。不错,适才不久老夫这间房里,确实摸进来了一个点子,只是他没有占着丝毫便宜,谷壮士大可放心!”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门老爷可曾把这个人摸清楚了?”西门举摇摇头道:“当时天太黑,那厮被老夫追踪至旷野荒郊,被迫与老夫过了几招,不是老夫对手,遁林而去!”
谷天雨道:“西门老爷居心太仁厚了,这类狼子居心叵测,这一次放了他,保不住下一回不生事。为今之计,下手予以歼灭为好!”
西门举听罢这几句话,颇不是滋味儿。
因为论辈份说,西门举是长辈,论年岁更不知要大过多少,可对方这几句话显然有谴责之意。
西门举一向目无余子,若非对方身份特殊,只凭这几句说词就能立刻翻脸。
他却吞下了这口气,“嘿嘿”笑了几声:“谷壮士有所不知,那厮武功亦非泛泛之辈,再者老夫还没摸清楚他的路数……”
“哈哈!”谷天雨大笑道,“西门老爷不必为这件事烦心,一切都由在下处理妥当了!”
西门举怔道:“谷壮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天雨粗哼了一声:“西门老爷有所不知,尊驾与那厮在荒野对搏之时,在下适巧在侧,故而旁观了一些时候……”
“噢?”西门举十分惊讶地道,“这么说……”
谷天雨冷冷道:“是以,那厮虽然侥幸自尊驾手中逃得了命,却不会由在下手上逃开!”
“啊!”西门举闻言,钦佩道,“高明之至,谷壮士是如何将他发落的?”
谷天雨笑道:“在下甫离四明山,入江湖不久,对江湖人事一知半解,不敢率尔下手,将那厮置以致命,特别以我四明山铁指定禅神功,将那厮定在当处,听候西门老爷发落!”
西门举抱拳道:“佩服!佩服!”
“啊!”一旁的西门云飞睁大眼睛道,“铁指定……禅?这门功力,我听人说过,据说一经点中,三个时辰之内不经救治解开,即有丧命之危,不知是也不是?”
“少君所说甚是,但是却也有不尽之处!”
“是么?”
“少君所说的三个时辰,倒也不假。”谷天雨道,“那是因为这种功夫一经点中人身,任何人也无法解救!”
西门云飞一惊:“莫非连谷兄自己也解不开么?”
谷天雨点点头:“正是如此!”
“啊!”西门举顿时由位子上站起来:“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他吧!”
谷天雨道:“老爷子不必急在一时,时间还多的是。现在离天明不及一个时辰,等天亮以后,我们再去看他也不迟!”
西门举点点头,就原位坐了下来。
一旁的西门云飞忍不住道:“谷兄可知那厮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路?”
谷天雨嘿嘿笑道:“少君问的甚是,这人的底细我早已摸清楚了,这人倒也小有来头。”
说到这里,他向西门举瞟了一眼:“老爷子,你可曾听过一个叫老无常谢天九的人么?”
西门举“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也得到了消息。哼,真是鬼迷了心窍!”
谷天雨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据在下所知,知道的人还不在少数,老爷子该特别小心才是!”
西门云飞惊道:“怎么,莫非谷壮士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谷天雨点点头道:“在下不曾听见什么风声,只是在暗中发觉到一两个可疑的角色,现在还言之过早,且留待往后观察吧!”
西门举冷冷笑道:“这样也好,老夫就在这里等着他,看看什么人胆敢动老夫!”
谷天雨道:“家师因感这件东西关系到我师门兴衰,并恐老爷子身边人手不足,是以责成在下负责接引,不知这件东西可在老爷子手上?”
“哈哈!”西门举大笑了两声,道:“当然在我手头上,谷少侠莫非还有置疑不成?”
谷天雨摇摇头:“老爷子你误会了,只是这件东西对我师门关系太大;家师既经交待,在下便不敢不特别小心。老爷子,你可否赐在下一阅?”
西门举微微盘算了一下,笑道:“有何不可?”
他随即招呼儿子道:“云飞,把窗户关上!”
西门云飞立刻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把窗户关上。
谷天雨接道:“老爷子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在下与老爷子在此,料想还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
西门举点点头:“说的是!”
说话间,即见他双手解开了系在前胸的麻花扣结,将背在背后的一个黑漆小箱子解了下来。
西门云飞与他妻子沈云英立刻偎近了过来,一副生恐蓦生意外的样子!
西门举叹息道:“此宝传颂武林多年,老夫久已闻名,想不到竟是神君师门故物。这一次能由老夫亲自负责押送,真是荣幸之至。那位老前辈既肯将贵门宠物发还,足见与令师已化却前嫌,实在可喜可贺!”
谷天雨嘿嘿一笑,道:“这件事其中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老爷子尚不能尽知……”
他边说边伸手接拿那具木匣。
不意,西门举后退一步,嘻嘻笑道:“此宝不便假手于人,老夫承托于那位前辈时,对方曾经关照,必须面交于令师,尚请少侠勿怪!”
谷天雨愕了一愕,嘿嘿笑道:“老爷子莫非连在下也信不过?”
西门举笑道:“谷少侠请勿误会,老夫只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谷天雨扬动了一下浓眉,道:“这么说……老爷子对在下身份还有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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