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魅力在于宁静，那种宁静参杂着黑暗可以满足你所有的幻想。我想起神座先生在走的时候说过的，“这世界到处充满了灵，和我们同在。”
我想起了我的父王。
“你与我同在吗？我的王？”我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问道，这是我在模仿我的母亲。
然后我又放粗声音努力带着我父亲浑厚的音调说：“是的。我与你同在。此刻我正遥望着你，你看我的战袍纵然是染满了鲜血，我的身躯纵然倒在这战场上，可我的目光依然会遥望我的殿宇，我想看见你小小的身影，充满了挂念。那么，你是否愿意永远与我同在，我挚爱的美丽的王妃。”
“我就是我的王帽盔上的红缨，承载着你那关于征服的梦想。我怎会不与你同在？”
我微笑着编织他们的对话，那假想如同温柔的白纱轻轻缠绕住伤口，泪水随着战栗抖落下来。
窗外的星光被不停变换形状的诡异云彩包裹住，又撒落开，如此重复。我的父王曾经跟我说过，在深夜想念他的时候，可以遥望那星光，因为他在与我做同样的事情。可是父王，当鲜血从大地上蒸腾起来遮住了这一切，我们还可以共同做什么？
无法抗拒的困倦向我袭来……
那琴声趁着我意识朦胧的时候将我缠绕住，那是一位将军，他的铠甲已破。露出满是血迹的皮肤，他凌乱的长发从帽盔中萧瑟地垂下，随着长长地红缨在风中摇摆，他用一只手拨弄面前的古琴，那声音如同硝烟过后的战场上亡灵在行走。有两位姑娘并排坐在他的面前，但是背对着我，长发飘扬，如同黑色的战旗。
惊恐让我低呼出声：“谁？！”
琴声没有停止，两个姑娘却转过身来，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是我的母亲。她的脸颊和我的母亲一摸一样，只是非常年轻。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年轻和美艳，但她表情的漠然让我恐惧，她似乎不认识我，眼神迷离，像是再看我又像是穿过我的身体看我身后的世界，那个已经离开她的世界。
我忽然觉得那琴声让我透不过气来，这两个女子的脸让我透不过气来，她们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用手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却像是有一双隐形的手死死掐住了我，更让我恐慌的是我发现自己呼出的声音是沙哑的，好像是有什么魔力在控制着我。
“呼——！”我猛地坐了起来。汗水已经顺着前额，脖颈留下来浸湿了头发和衣服。眼前依稀还留有梦境中的人影，我猛地甩了甩脑袋，那人影终于消失了。可是我的心突然又狂跳了起来，这感觉比梦中的还让我惊悚，因为这一次是现实的。梦里的琴声竟然没有停止，我又试着甩了几次头并且用双手拍前额和耳朵，那琴声还是如同藤蔓植物一样从那个荒废的宅子里伸张出来，如无数条蛇一般游走过那片荒原攀爬上我的窗子然后织满了我的整个房间。
我跌撞着冲过去推开那扇窗，最后一丝希翼那是幻听的想法破灭了。确实有人在弹琴，就在那个府宅里，很远很远，但是很清晰。我顺着那琴声遥望，在一个像是阁楼的顶层小窗里，有微弱的烛火在闪动。
这世界到处充满了灵，和我们同在。神座的声音从几个时辰前的记忆飘过来，像是帕瓦尔神教诡异的颂词。
我没有尖叫，这种恐惧让我将沉默发挥到极致。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去吵醒这世上所谓的那些无法安息的灵魂。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房间的门打开时，发出悠长的响声，划过空荡的大殿，不停震荡着。房间里的灯光随着门的打开像是将一条光毯轻轻铺设出去，左边是一排紧锁的门，右边是走廊扶手，扶手下面便是可被俯视全貌的巨大而空旷的神殿祷告厅。一切就像是故意在彰显着他们那因为诡异而厚重的绝美。
我尽量放轻脚步奔跑过那一道道经久失修的房门，极度地担心着会因为声响得过大而吵醒那里面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们会从房间里伸出巨大的魔爪将我拽进他们的世界。
但我依然无法控制住这声响，因为那木板即使再小心也会产生在这寂静中突兀的回响。
我终于跑下楼，经过那樽帕瓦尔上神像，又穿过一排排的座椅，然后拼尽全力才推开那扇被神座关得太死的大门。我终于回归到自由的月色里，那琴声被神殿挡住了很多。
出了大殿往西走，遇见大树右拐……
再想不起来神座是怎么说的，只能按照记忆先找到那棵树再说。石子路和我的鞋底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声，那盏油灯在风中闪了几下便熄灭了。我咒骂着将它扔在路边的草地上。今晚的月光太过昏暗，我只能放慢了速度。在这样的夜色中不停奔波的情形越来越被我所熟悉，我已经快要忘记躺在华丽的王宫里，温暖宽大的床上，听女佣唱歌谣的日子了。
庆幸的是我没有走错路，确实有一棵很大的树挡在前面，当我离那棵树越来越近的时候，那歌声也慢慢清晰了：
恶战过后没有人再记得你的信仰
得逞的恶魔灯光下畅舞
正义竟然失去了上神的眷顾
战马寒冷的尸骨在远处荒凉的坟岗静听
还有你的姑娘在别人的帐内哭泣……
歌声出自一个苍老的声音，极其压抑，像是唱给歌者自己听的。我慢慢绕过去看见了靠在树干那一边的老人。他的胡须在昏暗的月光下呈现银白色。我的出现让他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并且微笑着对我说：“啊，孩子，你吓了我一跳。要知道我是不能让别人听到我的声音的，我必须永远不在人前说话才能保住性命。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也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他的声音极其梦幻。
“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啊，我明白了，你是在黑夜误闯到这里来了，那赶紧出去吧！离开这里！来让我告诉你怎么出去。”他说着就要给我指路。
我突然看见了神座说的那座桥，并且完全想起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通往宫杰尔阁下寝殿的路。
“不用了。”我打断了他，“我不是要出去，我的东西在白天遗落在桥的那边。”
“哦好吧。那祝愿你顺利小姐。只是尽快离开吧！尽快离开吧！我也要继续唱了，我的嗓子在这样下去就要废掉了。”
我认定他是个疯子。于是赶紧奔上了桥，那个细微的声音渐渐消融在夜色里：
那本该属于你的王国
托起了别人的王位
你可曾听见那些为你而逝的勇士
亡灵在哀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