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是深夜，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阴冷的夜风将车窗的帘子掀起来抚过我的脸。
“我们到哪里了？”我问道。
“醒了吗孩子？我们已经到格利滕了。”敷升大人答道。
我坐起来向外看，茫茫的黑夜，看不出人们口中所说的格利滕美在哪里。狭窄的道路两边似乎有茂密的灌木，叶子被月光映的灰白，更显出了叶子间隙的漆黑，它们看上去像是无数的陷阱阴森的吓人。
“您是怎么安排的？”我问。
“现在是深夜，要去拜访王妃的朋友会引起别人的疑心的，我们先找个客栈吧公主，你也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找那个叫茗梳的人。你看可以吗？”
“可以，一切您安排吧。”
我们住在临近湖边的一家客栈，湖边挂了许多灯笼随风摇曳着。这里刚才应该是很热闹的，也许村民们正在庆祝着什么节日。这让我心情好了很多。
敷升大人要了一间最大的客房，分里外两间，他将里间的房门掩上的时候对我说：“公主，不要怕。我就在外面，晚安。”
“晚安。”我温和地像对长辈那样对敷升大人做了屈膝礼。
敷升大人一定以为我很平和地安睡了一晚。
我将窗户推开，我有预感今生将不会再见到我的父母。然而此时此刻，一种更大的悲哀向我袭来，我知道我父王的王位被夺走了，那些倒下的勇士，那面摇摇欲坠的王旗，我都隐隐感到了一切意味着什么。我跪了下来，用双手按住我的心脏，曾经常常看见母亲这样向天祈祷，那时我坚信天上一定有一个属于母亲的神灵在护佑着她。而现在我同样相信天上有一个属于我的神，那就是我的母亲，就如她最后告诉我的，她的灵魂会在天上看着我。
天空由漆黑变成深蓝色的时候，我躺在地板上仰面看着窗外渐渐淡去的星星。我记得那一年，不知道萨鲁和哪个王国或是部族发生了战争，父亲要亲自带兵出征，临行之前在前广场举行壮观的阅兵仪式，那天我躲在高大的朝华宫最顶层向下遥望遍布广场一直蔓延到东环门外很远很远的萨鲁帝国的勇士们，他们的铠甲在炽烈的太阳下迸射出无数道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张望着寻找我的父王，我看不清他，我只能看见他头盔上高高的红缨以及那面紧紧跟随他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旗。那天我不愿意去向我的父亲告别，因为我还在为他的失信而生气，明明他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去打仗，于是我不愿去为父亲送行，甚至不顾母亲的劝说。然而就当我看见他就要行出东环门的时候，有一股强悍的力量让我在宫殿上失态地尖叫出声，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我叫的是“父王”，只是让人震颤的尖利的声音划过大殿，划过长空，却淹没在广场上浑厚的号角声里，我奔出朝华宫在列队中奔跑，那时候军队已经开始浩浩荡荡行进，如同长龙一般。我的叫喊声在那盛大的阵势中若如蛛丝，我听见我的母亲在叫我，声音充满了惊恐，还有不少臣子要拦截我，因为军队象征着一个王国统治者的权威，而我的行为直接破坏了这份威严，那必会遭到别国的耻笑。可是我不会管这么多，我只是对父王充满了挂念和内疚，我还没有向他告别。可是那号角声太大，如同隔音的魔幻雾气吞噬了我的喊声，那一刻的绝望是没有人能体会的。然而，我的父王还是听见了，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那些将军的战马纷纷让开，我看到了我的父王，他威严的目光从盔沿下射下来，我站在他高高的战马下望着他，泪流满面，心里却涌上一股恐惧。我做了一件错事，比没有和我的哥哥姐姐一起送别他更错的事情，我站在人群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母亲和那些臣子终于呼呼哧哧地赶来，他们纷纷跪下。我记得母亲低声斥责我说：“月刃！你太过分了！”我望向父王，终于看到他的目光中渐渐泛出了以往的疼惜纵容，还有隐约的微笑。这使我痛哭了起来，我不断地重复着“父王，我错了！”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我的父王最终也不再顾忌当时的场面，他的嘴角扬起了笑容，下马径直走过来抱起我。他吻着我，细碎的胡渣和冰凉的帽盔不停蹭着我的脸，他为我擦去眼泪，然后说：“月刃，谢谢你来送我。你知道吗？父亲为此会非常开心，可是我亲爱的小女儿前几天似乎一直在生父亲的气是吗？清晨我的战马经过我的儿女们，唯独不见我的小月刃，我在想是不是小月刃还在呼呼大睡啊，忘了父亲就要出征去保卫她的王国了，好让她继续甜甜地睡在梦乡里。我正在为此得意，没想到就看见了你哭得脏兮兮的小脸，原来的我的小月刃是躲到角落里悄悄哭泣去了。”
我还在不停地哭，父亲呵退了那些臣子和我的母亲。将我抱上战马，队伍前行得很慢，我挂着眼泪望着那些兵将。父亲的声音从耳际轻轻的钻进来：“为什么哭？是因为不愿父亲离开吗？”我点点头。
我的父亲，萨鲁至高无上的王，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好像梦乡里的风一样温柔。我记得他说：“月刃，如果你想念父亲，那么父亲就会平安无事的回来。当你想念父亲，就在晚上仰望星空，因为那个时候，父亲也在和你做同样的事情。父亲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能我的小女儿做同样的事情，多么幸福。月刃也要这样想。”
我依然点头。
不知道随着父亲行进了多久，他看我不再哭泣，才将我交给身边的一位将领吩咐送我回宫。我从那位将军的肩头回望父亲，马儿越跑越远，父亲微笑的脸终于渐渐模糊。模糊在视线里，模糊将来的记忆里。
回忆在这样的夜晚就像梦境一样不真实，“父亲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能和我的小女儿做同样的事情，多么幸福。”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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