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格利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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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升大人明确了他要离开萨鲁的意向,我反倒比之前更安心了。因为不会再比这更坏的了。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不用再惧怕还有谁会离开我。因为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您什么时候走呢敷升大人?”我问出了自己相当不愿问出的问题。
“明天就要动身了公主。”敷升牵起我的手向前走。
“您不会现在就要带我去那个老人家里吧,不是明天才走吗?今晚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回到客栈里去?”我征求性的问道。
“公主,你愿意只要吩咐就可以了,不用询问我。其实以后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最不用愁的就是钱。只是我想到像你这样一个孩子如果独身一人住在客栈里会引起别人的疑心的,还有你以后毕竟需要人来照顾和陪伴,所以我才为你安排住在那个老妇人家里。”
“我想我应该不会去。我不愿去别人的家里。您不知道吗,那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在任何一个姐姐的寝宫里过夜。我喜欢一个人待着。要我去那个老人家里,我宁愿去神殿里找宫杰尔。他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不是吗?”提到宫杰尔,我不由地有些开心。
“至于那个孩子,我必须提醒你公主,要谨慎才对。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敷升用较为郑重的语气说。
“为什么这样说?对了,我记得刚才您就说那孩子不简单,您是怎么看出来他不简单?通过外表就能看出来吗?”
敷升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本事,更不会看面相。只是刚才那孩子举着烟花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很眼熟。后来你跟着他围着慕思湖笑闹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地回忆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我猛然想起你父王去年举行庆国大典的时候,盛请了很多国家的国王,有许多王子同行。我和另一位大人出去巡查守城列队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儿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像是在想什么,他头上有王储冠,身边有侍卫,而且从衣着也可以肯定是哪个国家的王子。他的年龄虽然小,但神态却很大气,我问他是哪位王子,没想到那孩子很傲气地望了我一眼就带着侍卫离开了。这种行为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今晚那个孩子就是像极了那位小王子,我才会觉得这么眼熟,但是因为时间太久以至我一时想不起来。要不是这个男孩儿的个子比那位王子高很大一截,而且年龄似乎也大两三岁,这种差距不是一年就可以造就的,我几乎要认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真是很奇怪啊,您是因为这个所以认定他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吗?”我对这事情感到很好奇。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最后那孩子临别的时候对你说的,他叫宫杰尔,住在帕瓦尔神殿。我很清楚记得今天我们去神殿寄存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的时候,神座取出了一个册子记录你的财产数额,他去找笔时候,我随手翻看了那个册子,里面单纯有一页全部记录着一个叫宫杰尔的孩子的财产,公主,那数额至少是你的十倍还要多。当时让我很吃惊。要知道,这样一比财产即使是一个最富有的王国里最富有的富翁也没有的。这样的钱财肯定出自宫廷。所以我说,这孩子不简单。而且躲在这样的地方,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和你一样,躲避他的敌人,说不定他正牵扯着一场重要的王权争夺战。还有那个神座出来看到我正在翻弄他的记录册,很不友好地看了我一眼。”
“真恐怖,大人。不过这样说来他和我的命运更相似了不是吗?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
“你要远离他公主,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的底细,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身陷怎样的灾难中,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即使他本身是个值得信赖的孩子,可是如果真有追杀他的人,你又是他的朋友。那些人自然会暗中研究你。那对你来说很危险。总之,你一定要谨慎。”

“好的,我会注意的。”我并没有因为敷升大人的话感到害怕。我反而因为这个男孩儿有可能有着与我同样的命运而感到亲切和难过。
我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公主,晚安。上神保佑你。”敷升大人对我郑重地行了帕瓦尔神教的忠诚礼。
我点点头,没有回礼。因为我的眼泪又一次要掉落下来了。我示意他将门关上,因为我不想看见这个老人为难的神情,我不想让任何人说萨鲁帝王希图安烈的小女儿真是个累赘。可是,他刚关上门,我便压着声音痛哭了起来,无力的感觉让我跪在地板上。哭累了,我在地板上点了一支蜡烛,然后靠着床沿坐下来望着那攒动的火苗发呆。我的母亲生前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时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在想念她的母亲,这样可以使母亲的灵魂暂时回到人间来与她相见。“会在哪里?”我问。“在烛光里。”她这样说着,脸上有憧憬的表情。于是我好奇地每隔一段时间就问她“出来了吗?”她总是摇头。“那怎么办?”我很遗憾地问,我多么想看看我的外祖母是什么样的。母亲反而来安慰我,她说“没关系,我还有一个办法,跟着我做。闭上眼睛。”我看见她首先闭上,于是就跟着学。我听见她用温柔并夹带着淡淡的忧伤的声音像我描述:“外祖母总是怀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那只猫咪是她最忠实的朋友,她看它的时候神态温和。”我兴奋地问:“怎样的猫咪?眼睛是绿色的那种吗?”“嘘——!安静,再吵外祖母就不来了,她喜欢安静的姑娘。”于是我赶紧用双手盖住嘴巴。母亲继续描述着,外祖母的手、头发、眼睛、罕言寡语的神态,常穿的衣服等等。后来她问:“看见外祖母了吗月刃?”我赶紧点点头说:“看见了看见了!那外祖父是什么样的?”母亲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继续讲起我的外祖父。我带着想象就那样睡着了,模模糊糊感到母亲将我轻轻抱到床上。关于这个,很多年后我常会猜想,那天我睡去以后,母亲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呢?
蜡烛越来越短了,烛泪不断地往下掉落,火光割人的殷红,映衬着我脑海中那些逝去的灵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敷升大人轻轻敲了敲我的门:“公主,还没有睡吗?”他也许看见从窗纸渗出的烛光。
“没有,我还没有。怎么了有事吗敷升大人?”我略带紧张地问道。
外面停顿了片刻才传来敷升大人的回话:“公主,我现在就要启程了。”
我全身一颤,赶紧打开了门:“现在就要走吗?为什么不等天亮?”
“我选了一条相对来说能够安全离开萨鲁的路,但是等到天亮走毕竟还是有很大的危险。”
“哦。”我呆呆地回应了一声,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敷升大人跪了下来,重重地叩首,用苍老的哽咽的声音说:“公主,请一定要平安。”
我将他扶起来:“我们都应该平安,请您有机会一定要回到萨鲁,请您不要断了对这个王国最后的挂念。”
“是。公主。”他最后像祖父一般用粗糙的手抚过我的头发,“你不要出来送我,这么晚了,尽量在天亮之后再出去。你最好去住在那个老夫人家里,因为那样……”
“我会的,敷升大人。趁着天黑你快出境吧。”
他最后是鞠着躬倒退着出去的。我听见他苍老却沉稳的脚步下楼,然后推门,然后就融进夜色里。这时那颗蜡烛刚刚燃尽,突然就熄灭了。黑暗如同死亡一般无法抵挡地从每一个缝隙涌进来,我克制了很久的颤抖从骨髓中散射出来,那种颤抖令我不能在继续站立,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倒在墙角里打量着房间的四周,从房顶到地板再到窗口,最后连牙齿也互相碰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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