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诸葛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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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就在梦的世界中以蝴蝶的身份逍遥的生存。后来梦醒了,发觉自己原来是庄周,蝴蝶的飞翔只是一个梦。
本来这种梦是俗人常做的。但问题出在庄周这小子是食禄阶层(任宋国的漆园吏),薪水虽不高,工作却清闲,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爱胡思乱想。对这个问题,想的就比俗人深了一层。
——庄周梦见自己身为蝴蝶的时候,并不晓得世上还有庄周这么一个人,以及他身处的那个世界存在。醒来之后才知道,蝴蝶以及蝴蝶的那个世界都是虚幻的。但是反过来,如果有一只蝴蝶梦见自己成了庄周,醒来之后,又会如何?庄周及庄周的那个世界,岂非也是虚幻不实的?由此推上去,谁又能确定庄周的那个世界才真,蝴蝶的那个世界是假。如果说我的本体是蝴蝶,庄周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又何尝不可?
初平想到这里,就如挨了当头一棒,两耳轰的一响,整个世界忽然炸裂开来。
——不,炸裂开来的只是眼前那只蝴蝶。
正在空中旋动的蝴蝶忽然爆开,散成一束七彩流溢的光柱,炫得初平眼前一花,脑中便是一下如被斧头劈开的剧痛。
等恢复视线,蝴蝶不见了,眼前只有一个峨冠博带,容颜高古的长者。只是形容总觉有些古怪。
初平的酒意已经有了九分,他努力睁大眼睛去分辨这古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只见眼前长者服饰破旧了些,神情也略嫌滑稽了些,但合起来应该也构不成那种怪异之极的感觉啊?
初平还在努力辨认,老者已经笑道:“见者有份,分些酒肉与我,想来小哥不会介意吧?”
初平当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何况自己已经吃得很饱,喝得太多了。当下他爽快的将剩下的一条猪腿和一整坛酒都推了过去,呵呵笑道:“如不嫌弃,这些都给长者了。不知长者高姓大名?”
那老者毫不客气的一**坐下,拿肉就吃,举坛就喝,嘴里含糊的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博学士——诸葛卧龙了。那,遇上我算你小子走运——包你从此走上大大的霉运。怎么,不信?说出来你可别说我吓你。前山的青城派厉害吧?一百年前那可是武林超霸,五十年前也还是行中翘楚,牛吧?但自遇上我,年年走衰,从此没有最霉,只有更霉。如今离破产清盘也不太远了。不信我跟你赌两毛——呸呸,怎么一张口就学柏杨那个下流胚的调调,起码也得赌两万块才合我亿万富豪的身份嘛。”
老者的用词有些古怪,但初平听着觉得挺有趣。他也无心戳穿对方的牛皮。看他那狼吞虎咽吃喝的样子,想来这是一个此处极少见到的穷酸文人“隐士”。
初平坐正了身子,拱拱手,顺着对方的话逗趣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诸葛前辈。一言兴邦,一言乱政,想来长者是鬼谷门下习长短纵横之术的高手了。”
老者闻言很是高兴,连连点头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
初平见状更觉好玩,干脆顺着老者的话风接口道:“前辈能一举摧垮青城派,如此丰功伟绩怎可湮没无闻,不如将内情说与在下听听,日后得暇,小子也可替前辈传扬一二。”
老者一听,却莫名严肃了起来,停下吃喝,摇头叹道:“世事难料。想我当年在那个世界操盘万亿基金呼风唤雨,举手之间甚至可以摧垮整个亿万人口大国的经济,真所谓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却混得如此狼狈。按这里的时间算,已经来了有一百多年吧,毫无进展不说,还连累了许多无辜。青城派——你们青城派……”
他抬起头,仰望着高邈的夜空。月已西沉,明河渐显,但在皓月光辉的映衬下,却不再如往日那般星汉灿烂。
初平此时已伏倒在地,醉得与天地共生,与万物为一。陶陶融融,意识的分辨能力全然失去,根本没注意对方话中透露的玄机。兄是对方所说的一切,却诡异的逐字贯入脑中,无一遗漏。
老者惘然续道:“整件事说来话长。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来的,以你如今的知识基础,根本无法与你讲清楚——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完全探究明白。总之,我来了!尽管这一百年里,至少有两万多个日日夜夜都在悔恨诅咒,总希望自己是在一个荒唐的梦里,可一百年不醒,什么是梦,什么是真,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唉,说起来,我就是那个梦见成了蝴蝶的庄周,而你却是庄周梦中的另一只蝴蝶——或许从你的角度看来,该说自己是一只梦见庄周的蝴蝶,而我是你梦中的另一个庄周才对。但是他X的,这又有什么关系。按跟我同名的那个米国佬墨非的定律,只要看上去像条狗,叫起来像条狗,走起来像条狗,那他X就是一条狗。蝴蝶、庄周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套理论咱们就叫它等效原理吧。
扯完了来由,还是接着说青城派的事吧。唉,真不知从何说起。
我那个世界曾经有过一个伟大领袖,他说知识越多的人越蠢。别人怎样我不清楚,套到我自己身上还真他娘的贴切。蠢啊,怎一个蠢字了得!
想我从小没上过正式学校,十三岁考了SAT外带提交数学论文一篇,就轻松进了哈佛。读了两年觉得这所谓的精英学校,人多吵吵像闹市不说,考个A还忒容易。这都是拜教育市场化之赐啊。教师饭碗受学生好评度的制约,谁也不敢过于跟学生过不去,结果什么都待贾而沽,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一百好几十岁的一介愤老发完全无营养的义愤之词,继续道:“所以我舍弃哈佛,去了真正精英的巴黎高师——说到这巴黎高师啊,也就相当于我出生那个国度的自考助学站什么的。总之只辅导课业,不负责发文凭的。这比哈佛强!虽说大家都不是什么正规的国立大学,但人家好歹不卖文凭吧。

唉,又扯远了。好多年没跟人正经说过话,难免这废话滔滔,如江水连绵不绝啊。
十八岁高师毕业,读的纯理科,毕业即失业。谁叫那年头海龟多呢。
后来受人撺掇去炒期货,结果第一年亏了个裤底朝天。我这人没别的缺点,坏就坏在死脑筋,死撑着不撤,还越亏越敢发狠,撑到二十七岁,手下已有了‘狄拉克’、“薛定锷”两大基金,总值过十万亿,炒到后来等于将市场上的投机资金都抽干,以这么大的基金规模已经无法盈利,只得不断减资,抽出资金去搞实业。还有就是胡乱花费。
声色犬马很快就玩厌。读书人蠢就蠢在无法用物质满足,更爱精神上的享受,还美其名曰自我实现。不该受了激将和蛊惑合力驱动,投资给一群无耻之徒万亿之巨,弄得自己接近破产,才搞出那台该死的机器,说是能打通平行宇宙。都是看多了垃圾穿越小说,于是怀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愚蠢想法,我来了。”
说到这里,老者捶胸顿足,悔恨莫名。初平此时的醉意又深了一层,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呼吸攸长,思绪不动,感官却似与身下的大地和地上的万物混为一体,彼见即此见,彼闻等此觉。
滔滔的废话终于进入正题。老者的话声就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却又真切。这是一只蝴蝶,双翼鼓动的微风,将在这个世界越卷越大,直至无可遏制的掀起狂澜,彻底翻转整个世界。还有初平本身。
……
“刚来时还很得意。因为发现这里似乎是原来那个世界在中古的一个分枝。但很快却搞清这是一个武侠的世界。本来这也不坏,想办法拜师学吧。但问题是费尽艰辛,却发现不知怎的根本学不成。那也就算了。利用自己对历史走势的熟悉,装神弄鬼,称王称霸还是有份的吧?
谁知世界的构成方式在起初稍差一点,到后来就会越走越偏。一旦有了内力、轻功etc.战争的模式还会相同吗?城墙的高度、强度,兵器和盔甲的制造工艺,伏击的方式,等等等等,不觉都与原来的范本产生了偏差。开始还好,过程尽管稍异,重大事件的时空坐标大体还准。积小偏为大偏,后面就完全无法预测了。
就如十年前的七王之乱,按我那个世界的历史,第一波的结果应该是杨骏、杨后、汝南王、楚王死,贾后掌权。谁知这个世界,楚王练了多年内功的结果,脑袋比在那个世界好用多了,居然懂得留一手,将局面搅得大乱,七王提前十年起兵。起得早了,结果打得烈度不强,很快大家都发现这么打下去谁都没便宜,于是又妥协。结果只是杨骏、杨后和汝南王死。楚王执政。各王拥兵封国,处于半独立状态。
唉,自己猜错也就罢了,不该连累你们青城派。说起来我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块落脚地就是青城。当时你的祖师张天一与我一见投缘,不但肯指点我武学,还毫无保留的信了我。结果,一误再误,直到今天。
七王之乱后我就发了狠心,躲到后山探究这个世界的秘密。怎么说在那个世界我也是堂堂的荣誉科学博士。给我一定的物质支持,假以时日,我定能探究出这个世界物理规律的秘密。
十年了……
花光了你们青城派最后一点钱,得到的初步结果,却实在太令人寒心!
如今我差不多已敢断定,当初所谓的‘穿越时空游’根本就是一大骗局,我被人黑了!他们的目的,不过是通过这个所谓‘701时空穿梭机’工程,让每个参与者狠赚一笔而已。
而这个穿梭机的唯一功用,就是在骗光我的钱后,将我禁锢在这个世界,免得回去跟他们算账,如此而已!
恨哪!”
墨非(这是他在那个世界的本名。从以上的话语,我们已可确定在初平世界中的晋元康十一年,不可能有骗子编得出这套骗人大话,身份验证通过,此后就称他为墨非了)仰天大喝,眼角清泪滚滚而下。这是个失去了所有,甚至整个世界,在不明的异世界中流浪百年的孤独者,所发出的关于百年孤独的寂寞呼声。
喝声未歇,墨非却又呵呵笑了起来。泪光未收,已转成一种超脱诙谐的语调,咏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要说起来,他们也有功劳,毕竟这种体验,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消受的。留在那个世界,整天开洋酒,吃鲍鱼,玩明星,飙赛车,也不是个了局。在这个世界,一百多年居然容貌未衰,很可能长生不死来着,也算有失必有得吧。但是——”
他神情一肃,森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能整到我,我未必就整不到你们!”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初平。初平此时已知觉全失,梦游华胥国去了。
墨非打量了半晌,忽然开颜笑道:“灵性比石蕴玉那小子稍差,但是进取心和心志之强悍,大大胜过。希望你的造化足够,能够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只跳出梦境,与庄周把手同游的蝴蝶。”
他沉思了片刻,又道:“毕竟要让你破裂虚空,横空出世于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没有足够的抗力和应变能力不行。我也要多些考察的时间。让你自己先闯荡一番吧。”
他伸手将初平翻了个身,取出一根细长的针状物,在初平颈椎正中轻轻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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