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情场如战场 爱恨相交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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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雪羽心中忖道:“眼前的情形,看来似乎对我很不利,可是未来的胜负,还难说得很……”
凤姑娘颇有所恃地道:“刚才你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就证明了我在你心里并不是一点没有分量,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不会轻易放过。”
说着说着,她那双充满凌厉的眼睛里,又自噙满了泪水,恨和爱再一次的冲击,使得她有些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怕又将要在关雪羽面前失态,便只有避开一途。谁又愿意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失态?她却不只一次地自曝其短,毫无保留地剖露了自己,似乎很不智,却是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
强自忍着悲愤的情绪,凤姑娘面现笑靥道:“说来很好笑,你别老是姑娘长姑娘短的——只怕你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我叫凤怡,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关雪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凤姑娘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心里原本是希望与麦小乔能够成为朋友……而现在却已是绝对不可能了……”
关雪羽道:“为什么?”
“为什么?”凤姑娘凄凉地笑着,“你还要问我?她这个人真的是不错,只是感情是自私的,我还不够大方到把自己心爱的拱手让人,唉……我真不敢想,再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场面……天晓得……”
关雪羽怔了一下,深沉地道:“凤怡,你可不能做傻事呀!”
听见了这声称呼,凤姑娘的眼睛像是亮了一亮。
“你叫我什么?”
“刚才你不是要我这么称呼你么?”
说着,关雪羽的脸忽然红了。
一霎间凤姑娘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你的心总算还没有被狗吃了……”
说着,竟自落下泪来。
“唉……”关雪羽回过身来,在室内踱碟着,忽地定下来,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告诉你吧,我也不是个铜心铁肺,真正无情的人——你……你对我的好,我又岂能真的不知……只是……只是……”
凤姑娘睁圆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只是怎么了?”
“只是我不能……”说着,关雪羽已跌坐在椅子上,像是泄了气的一副皮囊,无限气馁,无限沮丧。
“为什么不能?”凤姑娘挑动着眉毛说道,“是因为你先认识了她?还是你更爱她?”
“我不知道。”关雪羽摇摇头,“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
“哼……”凤姑娘冷笑着道,“如果说你更爱她,我只有恨,却也罢了,如果说因为认识她在我之先,就牺牲了我,我可是死也不甘心情愿。”
关雪羽无限怅惘地摇着头,这一霎间,他着实也有些茫然了。
说来可笑,自己与麦小乔,充其量也不过就只见过那么几次面,真正独处更是少得可怜,何以会有这般深笃的感情产生?确是令人费解……
多么微妙的感情,如果说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一日黎明送别,小桥片刻相晤,便是惟一的定情之时了,大家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互道珍重,余下的更多更深的默契,便尽在不言之中了……
凤姑娘默默地注视着他,片刻的冷静之后,已使得她恢复了原来的理智与敏锐,尤其是在这要紧关头,她是不会放过观察对方机会的。
情绪有如幻灭的磷火,闪烁在关雪羽沉痛的脸上,所能表示的是那么的含蓄、抽象,但是真情的捕捉,常常便隐藏其中。聪明的凤怡,正在运用灵思,洞悉入微。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霎间的神驰,所歌颂的意境,竟是那么的深切。感情的真伪,一人智者眼中,立辨其真。
关雪羽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已等于说了千百句话。呆痴的目光,不只是注视着眼前的那一盏荧荧孤灯,更多的情思,朦胧中早已弥漫开来,渐渐地扩大着……
由是冥冥中,麦小乔的情影现诸眼前……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与遐想。
关雪羽着实地感觉到一种沉沦,整个心却似沉甸甸的……原该是再真再纯不过的一份情了,蓦然间由于闯进来了凤姑娘这么一个人来,就像是搅混了的一池子清水,想要沉淀下来,再回到原来的纯净,谈何容易?这个譬仿,其实也不恰当,倒似浪花澎湃,永无休止的黄河,既然水质本已是黄,便似永无回清之一日了。
灯芯“波”地一声轻爆,声音很小,却远比一声鸣雷更使眼前的两个人为之震撼。
关雪羽宛若由幻梦中惊醒过来,赫然发觉到静坐一隅的凤姑娘,从而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觉到内疚。
凤姑娘微微叹了一声,道:“敢情你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过去的日子里,我竟然一无所知,简直像是一个瞎子……”
“是……么?”
他自己反倒迷惑了。
“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凤姑娘由位子上缓缓地站起来,“麦小乔她中毒过深,我虽然尽了全力,却无能挽回……”
“她怎么了?”关雪羽猝然一惊。
“放心,她死不了,只是她的眼睛瞎了。”说完这句话,她倏地拉开风门,投身于沉沉的夜色之中,头也不回地去了。
天上飘着淫淫细雨,出云寺笼罩在一片烟雾云霭之中,一声声的闷雷,横过天际,从这一边,滚到那一边,滚来滚去,却始终炸不开来。
人的情绪也显得十分低落……
几茎春兰,都已打着苞儿,在雨水的冲洗之下,显得格外的娇嫩,那一丛冬青树,更是翠绿欲滴,远远迤逦而来,将这所偏殿寺院拥抱着,像是一条巨大青龙,这座寺院的气势看起来,便更加雄伟。
麦小乔倚身栏杆,面对着烟雨迷漫的苍天,若有所思。
虽然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她已略能适应双目失明的现实境况。
在眼泪已将干竭之后,所面临的,仍然是同样残酷的现实,死既然是死不了,总是要活下去的。
原指望着出云老和尚离寺三天必将回转,谁知道屈指一算,几乎已半个月了,还没有一点点回来的迹象,想必是未能找寻到那个所谓的能人良土。满腔热望,便只有寄托在此人身上了。
有眼睛的人绝对难以想象到没有眼睛的人的痛苦感受,却也绝对领略不到失明者的敏锐心智反应,一个人一旦双目失明之后,一切的一切都将是化明为暗,只能以看不见的灵思幻想,假设着某项事物的生养败息,一切的人际关系,来来往往,也只能凭持忖度与摸索,长久以后,自有其生存之道,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已不知在这里伫立多久了,丝丝的细雨斜着飘过来,染满了她披散的头发,浸湿了她身上的长衣……却更似冻结了她的心,此时此刻,她眼中既无别物,耳中亦无别音,几乎已到了人我两失,混沌之境。
庙里的和尚谁都知道,这位美如仙女的大姑娘眼睛瞎了,这几天脾气不大好,是以一看见她的出现,便老远地避开,倒只是几个小和尚,心怀同情地始终眷顾着她,无论她从哪里出现,都远远地跟踪着,生怕她眼睛看不见,碰着了一块大石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隔着一道回廊,三个小和尚远远地瞅着她。
明智说:“可真是老天爷黑了心,怎么会让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瞎了眼?”
明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翻着一对黑亮的小眼睛道:“昨天早上我们三个人不是为她烧了一炷香吗,你猜怎么着,夜里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老方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人,嘿嘿,这个人本事可大了。”
“啊——”明法张大了嘴巴,“有……多大?他能治好麦姑娘的眼睛么?”
明本连连点着头道:“能!能……麦姑娘的病,就是这个人治好的——”
三个小和尚都乐开了,一派天真,好像煞有介事似的。
笑着笑着,明法小和尚遂自叹息道:“唉……她实在太可怜了,那个人也太狠心了,居然看也不来看她一次,真是狼心狗肺。”
明智怔了一下说:“哪个人呀?”
明本也傻了眼,眼巴巴地向明法张望着:“你是说,害她眼睛的那个人?”
“不是不是……”明法小和尚连连摇头,“你们别瞎猜,事情是这样的……”
三个光脑袋聚在了一块。
明法不自然地红了脸,怪不好意思地道:“事情是这样的……啊,我说了你们可不能乱传开去啊!”
两个小和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明法这才道出了他的独家新闻:“……有一天,我听见老方丈师父跟麦姑娘在说话……后来又来了一个大姑娘,那个姑娘的本事可大着呢!”
两个小和尚全傻了,果然毫不知情。
“好像是给麦姑娘治病来的,我听见了她们说话,说到一个姓关的……”
“什么姓关的?”
“他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
“咦?”明智圆睁着一双小眼,“这算什么?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妈的,这什么玩艺儿……”
明本也在怪他,两个小和尚你一句我一句,明法被抢白得简直招架不住。
等到他们都说完了,他才慢吞吞地道:“你们骂……什么人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明智恨得直咬牙,“我算是真服了你……你倒是说呀!”
“不要吵嘛……你们这一吵,我可要忘了。”
“忘了,忘了我揍死你——”一面说,明智真恨不能向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拳。
“别慌……别慌……我想起来了。”
他总算想起来了,讷讷道:“是这么一回事,好像麦大姑娘……爱……爱……上了那个姓关的,而后来的那个大姑娘,她也爱上了那个姓关的……”
“有这种事?”明智道,“这个姓关的是干什么的?妈的,这么好命。”
明法摇着头:“这……就不知道了。”
“哦,”明本忽然像触了电也似地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姓关的,可是以前常来咱们庙里的那个关大相公?难道会是他?”
这么一说,两个小和尚又都愣住了。
“对……”明智连连点头道,“你这么一提,可就绝对错不了啦……准是关大相公……啊!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我是说咱们老方丈平常是不管闲事的,怎么好生生的忽然带回庙里来一个大姑娘,原来是关相公……的事,这就难怪了。”
明本“嗯!”了一声,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道:“要真是关大相公,倒也好了……”
明智频频点着头道:“也只有关大相公能够配得上她,他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只是,后来又杀出了另一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明智、明本四只眼睛全都注视过去,倒要看明法说些什么,在他们心目中,这可是一件极为关心的重要大事,像是比每天的念经还重要。
明法小和尚讷讷地道:“这个……这个……那位姑娘好像跟关大相公也是好朋友……”
“什么好朋友?”明本小和尚聆听之下,睁圆了一对小眼,“关大相公怎么可以跟两个姑娘都要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听她们说起来,像是这个样……麦大姑娘就因为这样,才……才到庙里来的!”
明本小和尚道:“要是这样,关大相公就不对了……这位麦姑娘可真是可怜,怎么能把她扔在庙里就不管了呢!可怜她眼睛也瞎了……”
明智摇头道:“你也别乱说,我想关相公不是这样的人,他既然托了咱们老方丈收留麦姑娘就证明他不是无情无义……倒是后来的那位姑娘麻烦……”
明法张着嘴道:“怎么麻……烦?”
“这你就不懂了……唉,你叫我怎么说呢,反正是男女之间的事都麻烦……”
明本眨了一下眼;“什……什么是男女……的事情?”
“妈的,男女之间的事你都不懂,你……白活了……”
倒是不愧大上两岁,明智知道的比他们要多上一点。
明本被斥,红着一张脸,讷讷地道:“人家本来就不懂嘛……要懂,还来当和尚?”
明智瞪着他,晃了一下头道:“你都说些什么?小心给老师父们听见,罚你面壁。”
明本嘟嚷着道:“本来就不懂嘛,难道你懂?”
明智摇头,叹道:“说你们土,还嘴硬……我当然是也没经历过,只是可比你们要懂得多……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咳……可麻烦着啦!”
“怎么……麻烦?”明法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光说麻烦,怎么个麻烦法子你又不说。”
明智讷讷地道,“这个……这个……”又摇头又叹气,满像那么回事似的接下去道,“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倒是没什么,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咳……那可就麻烦大了……”
“啊!”
“哦?”
“你想呀!”明智说道,“比方说吧,这位麦姑娘和另一位姑娘,都爱上了关大相公,两个人都一样的漂亮,本事又大,又都是一样的好,你说关相公该要谁?舍谁?”
明本摇摇头:“那还用问,当然选麦姑娘了。”
明法也点头附议。
明智冷笑道:“可你们也不是关相公,怎么知道他心眼里到底喜欢谁?两边都好,要死要活,争风吃醋,你说他心里烦不烦?”
“啊——”明本缓缓点头道,“这么一说……倒真是麻烦。”
“原来女人的事这么麻烦呀……”明法张着大嘴几乎傻住了。
“废话,要不咱们干什么好生生地要出家呢?所以说呀,还是咱们当和尚的好,脑袋一剃,袈裟一穿,什么事都没有了,每天只管吃素念佛就好——”
说着,这个明智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地宣着:“阿弥陀佛——”
他是师兄,两个小师弟每每以他马首是瞻,聆听之下,慌不迭地双双学样,也都宣起“阿弥陀佛”来了。
一语未毕,可就看见细雨丝里正有几个人走来。为首的一个老僧,正是本寺的老方丈出云老师父,紧接着他身后的是一个头戴大笠,背部高高拱起的麻衣老人,再后面的几个人,俱是本庙里的各堂职司僧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向着这所偏殿行来。
三个小和尚不敢怠慢,赶忙恭敬地侍立一旁,合十以迎,眼看着出云和尚与那个驼背的麻衣老人一径来到院子里,老方丈回过身子,吩咐身后僧人道:“你们各自都回去吧!”
俟到各僧人转身离开以后,出云和尚才同着那个麻衣老人一直来到了近前。
“弟子等迎接方丈师父——”
三个小和尚一致向老和尚合十问安。
出云老和尚点点头问:“麦姑娘的情形怎么样?”

三个小和尚彼此看望了一眼,明法上前一步,讷讷道:“回方丈师父的话……麦姑娘……每天吃三顿饭,有时候只……吃两顿,有时候……一个人……老想,也……不说话,弟……弟子劝……她想开一点……”
出云老和尚一笑,看了他几眼,他倒是挺喜欢这一个小徒弟的,认为他一片纯朴、天真,不染世故。
当下点点头道:“你们暂时都下去吧,啊,麦姑娘呢?”
明法说:“在那里——”
刚想用手去指,才知道敢情麦姑娘已回房去了。
老和尚道:“你去告诉她一声,说我们来了。”
明法答应着,赶忙就往里面跑。
却见那个麻衣老人呵呵笑着,眯着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看向明法背影,微微点头道:“贵寺和尚人数不多,方才都已见过,论质禀,都甚平平,倒是这个小和尚有些意思,将来传你出云寺衣钵,发扬光大,只怕却是还要应在这个小娃娃的身上啊!”
出云和尚愣了一愣道:“是么?”麻衣老人嘻嘻一笑,露着看来几乎已经发黑的牙床道:“是不是往后看吧,佛痴,痴佛,你们出家当和尚的人总要有些呆痴才好,却又不能真正的笨拙,佛谓‘不可说,不可说’,这番道理大和尚你当然是懂得的了,哈哈……”
别瞧这老头儿又干又瘦,声音倒是极为宏亮,几声大笑真有响彻行云的架势,只惊得殿檐上一群野鸟,纷纷振翅而起,仿佛四山都有了回应。
出云和尚摇摇头道:“你一来,就惊了庙里的鸟儿,只怕不是善客,不可说,不可说,阿弥陀佛——”
麻衣老人聆听之下,第二次又自发出了一阵狂笑,这一次声音较诸前次更为响亮,猝闻之下,真不禁被他吓了一跳,宛若晴天响了一声霹雳。
就在他这阵笑声之后,猛可里由后面藏经阁楼间,起了一声凄厉尖啸之声,有如九天抛起的一根钢丝,蓦地拔了个尖儿,随即消于无踪。
出云和尚在麻衣老人第一次发出大笑声之时,已似留了仔细,容得他第二次发笑,便已是心领神会。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嘴里连声宣着佛号,“无量寿佛,善哉,善哉!施主你的眼睛也太厉害了,那经阁藏鬼,已近甲子,向来相安无事,你又何必非要赶他们离开?岂非造孽?这一来,真正的是恶客了。”
麻衣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佛门善地,岂容鬼魅存身,这园子我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冷气森森,莫怪乎那位麦姑娘的病势不减了,我为你撵鬼,行了一件大善事,何不来谢我,反来怪我多事,真正的岂有此理,往后我也就不再多管你的闲事了。”
老和尚嘻嘻一笑,只念着阿弥陀佛。
二人暄谈说笑之间,倒像是极为熟稳的相知老友,殊不知他们相识虽久,中间这一段距离,总有三四十年之久没有过往见面了。
雨丝仍飘个不已,天色十分阴晦。
麻衣老人嘿嘿笑道:“这多年来,你当我早已不在人世,我却对你有个耳闻,难为你还是有道的高僧,莫非不知道俗家事是管不得的么?”
出云和尚耷下长眉,单手打讯,连声宣佛道:“施主责备的是,只此一端,下不为例,南无阿弥陀佛——”
说话之间,但见明法小和尚由里面快步出来,说道:“麦姑娘有请方丈师父。”
老和尚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明法合十为拜道:“是——”
正待离开,麻衣老人却唤住他道:“小师父且慢离开,过来一趟。”
明法小和尚愣了一愣,红着脸道:“是……老施主……你有什么事,要交待我么?”
麻衣老人嘻嘻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这位施主乃是来自关外长白山匡老施主,人称银发药王的便是,你上前见过。”
明法答应了一声,上前行礼。
麻衣老人越加地高兴道:“好,好,小师父,我随身还有个药箱,放在前殿,重得很,你搬得动么?”
明法连连点头说道:“搬得动,搬得动。”
麻衣老人哂道:“那就麻烦你去为我拿来吧!”
明法连连答应着,一溜子小跑,随即消逝无踪。
出云和尚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是格外地偏疼这个小子,倒是他的好造化,快来,我们进去吧!”
随即穿过了眼前长廊,一径向着麦姑娘下榻的这间房子走来。
但见房门敞着,麦小乔正面向外呆呆地坐着,二老的脚步声惊动了她,慌不迭地由位子上站起来说道:“老师父回来了。”
出云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姑娘受苦了。来,老衲为你引见一位前辈朋友——”
随即介绍身旁的那个麻衣老人,道:“这一位是人称银发药王的匡老前辈,姑娘可曾有过耳闻?”
麦小乔顿时一惊,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被称为银发药王的那个姓匡的麻衣老人呵呵笑道:“麦姑娘是被老夫这个名字吓着了么?有道‘教不严,师之情’,我徒弟闯下的祸,理当由师父出面化解,且先不说别的,容老夫先看看姑娘你的伤势如何吧!”
敢情来人,正是武林中传说多年,公认为早已物故的长白奇侠,人称银发药王或是老人参的一位绝世高人,金翅子过龙江被传说正是此人一手造就出来的高足。
正因为有此一层关系,麦小乔乍听起来,焉能不为之大吃一惊。
当下,不容她作出任何反应,银发药王的双手已作势向外抖出,随着他振动的手势,立刻就有大片力道,形同一个无形的气罩,蓦地将麦小乔当头罩住,一股奇热的气机,随之亦灌输其体魄之内,麦小乔全身**了一下,顿时如同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
当然,情形绝非仅止于此。
随着银发药王匡老人抖动的双手,那片笼罩在麦小乔体上的热流气机,即化为千百道细小的游丝,循隙就钻,纷纷进入麦小乔身体之内,一时间整个身体宛若虫行蚁爬,奇痒无比。这番运动,足足在她身上进行了甚长的一段时间,其微妙简直前所未见,似乎连发梢足下,皆都在走动之列,顿时只觉得通体上下,奇热无比,霎时间为之汗下如雨,直到银发药王霍地收回了双手,这番奇妙的感觉才为之消失。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在一旁讷讷道,“匡施主可曾发现了什么不妥?”
匡老人摇头道:“你说的不错,她身上余毒已去净,只剩下双目一处,即所谓‘毒入双瞳’,看来势将大费周章,且容我看过再说吧!”
说话之时,明法小和尚已自外面背着药箱子进来,老和尚招手令前。
放下了药箱子,明法小和尚眼巴巴地看向匡老人道:“老施主,麦姑娘的眼睛还有救没有?”
出云和尚嗔道:“你不要胡说。”
匡老人插口笑道:“不要责怪他,此子一片纯朴童心,恰是对了我的脾胃,哈哈——容后,我倒是要好好地造就他一番才是。”
随即看向明法道:“来,小和尚,帮我个忙,且扶麦姑娘坐下,先看看她的眼睛有救没有?”
明法答应了一声,正待过去,麦小乔冷笑道:“我自己会坐。”随即在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
匡老人“哼”了一声道:“不是这么一个坐法儿,大姑娘你有所不知,先莫要倔强,且容这小师父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于是吩咐明法道:“小和尚你搬把椅儿与这位姑娘面对面地坐好——”
明法答应了一声,立刻遵嘱搬了一张椅子,与麦姑娘对面坐好。
匡老人点点头道:“对了,就是这样一个坐法,再要四手相接,互传龙虎。”
“龙”、“虎”乃是手掌虎口相交处**道的名称,明法小和尚自然懂得。
这一来,他可就大大地为难起来了,一时间脸孔涨得通红,讷讷道:“这……老师父……”
一双眼睛扫向出云老方丈,一时大生犹豫,紧张得连身子都战抖起来。
出云和尚“哼”了一声道:“照着匡施主所说的话去做,真正是蠢材一个。”
“是,弟子遵命。”
一面说,明法小和尚抖颤颤地伸出了手,却不敢真地抓住麦小乔的双手,只是指点相触而已,倒是麦小乔落落大方地反抓住了他的两手,二人虎口相交,霎时间体温互传,小和尚早已经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麦小乔眼睛一转,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借助于小和尚的眼睛,回光反视,让我暂时也能看物可是?”
匡老人赞叹道:“你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猜中了,莫非姑娘原本就精于这门功力?”
“那倒不是……”麦小乔冷冷地摇着头道,“我只是过去听师父说起过这门学问而已。”
说到这里,她似乎难以抑制住心里的愤怒,由眼前的匡老人联想到了他的弟子金鸡太岁过龙江,毕竞他们是师徒一系,弟子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师父焉能得辞其咎?是以言谈之间,对于这位武林地位极隆的前辈高人,本能地失去了原有的尊敬。
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在我未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已不在人世,原来你竟然还活着,这就令我心里大为惊异,难以释怀了——”
这几句话乍一出口,连一向极能自持的出云老和尚也由不住脸色猝然为之一变,实在想不到麦小乔居然会对一个加惠于她的前辈长者,如此失态,紧接着他随即明白过来。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喃喃地宣了一声佛号,“匡施主是久已封山,不问外事,为了姑娘的病,今次破例出山,却已是十分难能了。”
匡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不要打岔,大姑娘有话,总是要说出来才好,闷在肚子里可不是好兆头——”随即转向麦小乔道,“你道我该死倒也不错,只是这件事却也由我不得,阎王不点卯,小鬼不来传,姑娘你又叫我怎么个死法?”
麦小乔哈哈地道:“前辈你错会了我的意,我可不是说你该死,而只是认为你活着是有些奇怪罢了。”
“那还不是一样。”匡老人笑嘻嘻地道,“老夫倒要听听其中原因,请姑娘赐告其详。”
“哼,前辈你这就明知故问了。”
“哦?”
“只请问金鸡太岁过龙江可是你的徒弟?”
“不错,是收了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弟子。”
“他的所做所为你可曾有过耳闻?”
“听说过那么一点。”
“不应该只是一点。”麦小乔冷笑道,“令徒大名,以及所做所为,已是当今天下尽人皆知之事,你是他的师父,岂能只是知道一点而已。”
“姑娘的意思……”这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怪我教导不力?”
“岂止是教导不力?”
麦小乔苦笑了一下,略为沉静片刻,用以缓和紧张的情绪,随后才道:“我的眼睛即使真的瞎了……也只是我个人的悲哀,算不了什么,可怜那些无数屈死在他手里的冤魂……唉!这笔恨海深孽,只怕令徒一身万死也不能赎清,前辈你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为恶,袖手旁观,甚或不略加制裁,岂不令人大为吃惊?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是我对你虽活犹死而大感存疑之处了。”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讷讷地道,“匡施主此次出来,正是要缉拿这个孽徒归山,姑娘你稍安毋躁,且容匡施主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有救吧?”
麦小乔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不再言语,只是一肚子的委屈,焉能就此平得下来,想到激忿伤心之处,由不住热泪迸流不已。
这老人直到此时,才嘿嘿笑道:“姑娘责备得甚是,确令老夫惭愧不已……”
仰天长叹了一声,这位早已失闻于江湖的武林名宿,一改常态,变得十分忧戚地说道:“过龙江身世奇惨,六岁从我习技,日以百草练汁浸体,已收洗骨易髓之功……”
微顿片刻,才接下去说道:“……他质禀奇佳,用功又勤,十年之内已尽得我真传……十六岁以后,我长白门武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他了。倒是他深钻苦研,别创出许多新奇招式,往后十年,他易居苗山,与古井客相处甚稔,结为忘年之交。这十年之中,他功力大进,观其气势发展,早已突破我长白门昔日窠臼。老实说,今天老夫真要讲到与他动手过招,是否能是他的敌手还是未知之数……我却已十分知趣,不敢以师尊而自尊的了……”
“南无阿弥陀佛。”出云和尚双手合十讷讷道,“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一层,设非是施主道出,我等竟然是一些也不知道。”
麦小乔神色略见平和,却持异议道:“一日为师,终身称徒,况乎前辈对他有十年造就之恩,过龙江虽为人手狠心辣,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老人家如能及时出面约束他,只怕绝非今日的情况……唉,话虽如此,亡羊补牢,今天你老人家的出山,也许还不会太迟……但愿如此——”
匡老人点点头道:“再说吧。”
一面说,他抬手摘下了头上竹笠,露出了根根耸立宛若银芒也似的一头白发,这银发药王一号,料必是这样来的。
“姑娘,我这就看一看你的这双眸子吧!”
说话之时,他的一双奇大如箕的手掌,已双双按在了明法小和尚的后腰两处“气海俞**”上,却将一股浸淫经年、奇异卓绝的内功九转功力缓缓输入。
先是明法小和尚身子抖了一抖,蓦地即有如泥塑木雕般地怔在了当场——一缕先天元阳之气,在匡老人内力催使之下,暂时由小和尚的丹田之内转移到了麦姑娘身上。
麦小乔顿时身子起了一阵燥热。
奇妙的事情紧接着随即发生,明法小和尚的一双眼睛就在这一刹那,蓦地为之一黑。
“啊——”小和尚发出了一声惊呼,顿时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是麦小乔却为之眼前一亮,大放光明,那双原本失明的双眼,竟然又为之重行视物。
这一霎间的惊喜,简直令她惊慌失措,禁不住热泪迸落。
“我看见了……看见了……”
面前的一切一切俱又重现眼前,看看老和尚、匡老人又看看眼前:“借视”于自己的小和尚……每一张脸,对她来说,俱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心里的悲忿、仇恨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顿时为之化解,烟消云散……
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快乐,然而匡老人的那一张脸,于快乐之中稍含忧郁。
麦小乔立刻领略到了。
“有什么不对么……”
这老人喟叹一声,双手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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