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英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走廊上大搞卫生。
“韩亭，你干什么呢？”长英大老远地便冲她叫道。
韩亭转过头，见时长英，高兴地一蹦从窗台上跳下来，道：“哟，是你呀。”只见她两只手上的袖子捋得高高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用报纸做的帽子，雪白的脸上有几道污痕，秀气的鼻子上还粘了几点黑点点。她的手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脚底下是一个满是脏水的脸盆，盆里还浸着块满是乌黑的抹布。
“你在干什么呢？”长英奇怪地问。
“难道你没看见吗？”韩亭反问道。
“喂，我好像是听说你上这儿来是来做医生的，可没听说你是来当清洁工的啊？”长英故意激她。
“没办法，这里太脏了！”韩亭没理他的话，大叹苦经。
“就你一个人搞卫生？”长英奇道。
“你看，还会有其他人吗？”韩亭大大地吐了口气道，压低了声音道：“我总不好意思叫那小老头儿一起来搞吧？”
长英见过陈医官，一想他那邋遢相，估计也就是她孤军奋战的原因了。
“那你怎么不去抓杂差啊？”
“我上哪儿去抓呀？这儿我人生也不熟的，我找谁抓去？”韩亭无奈道。
“这儿呗，这不现成放着一个大壮丁吗？”长英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呵呵，就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韩亭乐了。
“那有什么奖励呢？”长英坏坏地说。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来就是要奖励。讨厌！”
“我说，付出劳动要求回报有什么不对的？”
“对对对。”韩亭看到有那么多需要打扫的地方，靠她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得顺着他的口气说，心里却万分的不甘，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卫生球。
“先说好，奖什么呀？”长英又坏坏地笑道。
“你想奖什么？”韩亭没好气地说。
“嗯……嗯……，我一下子也想不出奖什么好，记帐吧，下次想起来就问你要。可不许赖噢。”长英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不赖不赖，总行了吧。”韩亭皱着眉不耐烦地道。
长英一看，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便高兴地卷起袖子帮她打扫起来。
凭空冒出个生力军，两个人干起活来到底比一个人快多了。不多时，屋檐下、走廊顶的灰尘、蜘蛛网不见了，窗玻璃也露出了它明晃晃的真面目。
韩亭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一**坐在台阶上，喊道：“今天就这样吧，唉，累死了。”
长英也大喘了口气，挨着她边上坐下：“也好，都吃了一肚子灰了。”他转脸看看韩亭，见她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污痕，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韩亭给他笑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脸，道：“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瞧着她这样子，长英更是笑得直打跌。
韩亭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凑到窗玻璃前左看右看，明晃晃的窗玻璃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她脸上的“花纹”，她晃然大悟，悄悄伸出手指，在有积灰的地方捋了一手指的灰，走到长英跟前，突然一伸指头，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抹了一下。长英一惊，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隧跳起来也来回抹她，韩亭连忙拔腿就跑，边跑边准备还击，两个人打打闹闹直到筋疲力尽，又是一**瘫坐在地上。
“嗳，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气息甫定，韩亭问。
“我发现了个好去处，特地来告诉你。”长英道。
“什么地方？”
“等你去了就知道。”长英故作神密道。
“我不才信。”
“不用不信，走吧，一会儿你跟我去了就知道。”长英拉起她便待要走。
“等等，等等，咱们俩这付脏相，能出门儿吗？”韩亭制止了他。“先跟我到后面去洗洗。”
长英跟着她来到她的住处。“哇，窗明几净，好个世外桃园啊。”韩亭所住的小平房前面的绿化已经经她整理过了，看起来倒也疏密有致，她的小屋更是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像个女孩儿家的闺房。韩亭拿了脸盆和毛巾带长英来到漱洗室，她把一块雪白的新毛巾递给了长英，长英接过毛巾犹豫了一下，韩亭催他道：“你看什么呢，还不快洗洗！”
“呵呵，这块毛巾这么白，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长英不好意思的笑道。
“呵呵，还挺知道心疼的啊，快擦吧。”韩亭推了他一下道，接着她自己先洗了起来。“哇，**。我都满鼻子满嘴都是灰了。”
在她的带动下，长英也跟着洗起来。洗完，韩亭把两块毛巾往脸盆里一扔，随口说：“先放着，一会儿我用肥皂好好搓搓，这块啊，以后就专给你用了。”
“以后专给我用？”长英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似的。
韩亭也发现自己的失言，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拿起脸盆转身就往外走去。
两人来到长英所说的“好地方”，韩亭对着一间破败的木头房子失望地叫道：“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儿啊？”。
这是一间典型的山村木瓦房，用来当墙的木板大多已腐朽不堪，一个洞接一个洞，风从墙上的洞里直穿入屋，发出一种古怪而阴森的声音。在门廊下，搭着一张大的油布雨篷，雨篷底下摆着两三张破旧的桌子，桌上放着米醋、辣酱等调味品，桌边围着四个长凳。在门廊的一角，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炉灶，灶上有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煮着满满的一锅水。灶台上放着一只大竹簏，里面整齐地码着大小均一的馄饨。门前的廊柱上挂着一片木牌，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王记馄饨摊”。
“你选别瞧不起它，这儿的东西不错的。”长英忙对她说。接着又扬声喊道：“王婆婆，来客人喽！”
“唉，来啦。”从屋里走出一位年老的村妇来。“唷，长官，您又来啦。”
“你这儿手艺好，我一天不来就想得慌啊，呵呵。”长英油腔滑调地赞她道。
“唷，还带了位标致的小姐。这位小姐怎么这么漂亮，是不是仙女下凡啊？”老太太一见韩亭，眼睛都瞪大了。韩亭给她瞧得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
“王婆婆，你都把人家姑娘瞧得不好意思了。”长英赶紧来打圆场。
“哟哟哟，你看我这个老太婆，一看见好看的闺女眼睛都直了。这位是长官的太太？”老太太赶紧打个哈哈，笑呵呵地问道。
“您看您都说些什么呀，这位是我们那儿的医生。”
“哟，这位小姐年纪轻轻的，敢情是位郎中啊，郎中好啊。”老太太惊叹道。韩亭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转眼又被她那付样子逗笑了。
“婆婆，我们这儿叫医生。”她笑着说。
“哎，医生，医生，医生好。治病救人！”老太太忙应着她的话道。说完，又转头问长英：“今天要吃点什么馄饨呢？”
“就那个菜肉馄饨好了。”长英道。转头对韩亭解释说：“她这里就只卖馄饨，这里的野菜馄饨特别好吃，包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
“唉！”老太太应了一声，便忙着去下馄饨。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来，韩亭一看，满满的一碗馄饨，上面漂着一把碧绿的香葱，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猪油香味。雪白的馄饨皮里透出一点点隐隐约约的绿意，煞是诱人。顿时诱得她馋涎欲滴。她捞起一个馄饨，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只觉得有一股鲜浓的肉汁流进嘴里，牙齿所到之处，皮子筋斗，肉馅肥瘦适中而富有弹性，还含着一股野菜的香味和冬笋的鲜劲儿。“唔，好吃，好吃。”韩亭又咬了一口，连连赞道。
“好吃吧，所以才带你来吃的。可别看不起这店破，东西好就行。这就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店，好吃就行’。呵呵呵。”长英得意地掉起书包子来。
“哼，美呢你。咦，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韩亭又好奇地问。
“那天我跟士杰到镇里办事，一路上肚子饿了，被馄饨的香气引到这里的。”长英道。
“哦，你还跟猪八戒一样，一路被诱到这里的？”
“这什么话啊，你。”长英故作生气，自己却不由得先笑了。
山村小店也着实生意清淡，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顾客。老太太干脆也就坐在边上看他们吃。“这位小姐呀，好吃不好吃？”
“婆婆，别小姐小姐的叫我，我叫韩亭。你可以叫我韩医生，也可以叫我小韩。”韩亭忙道。
“好怎么敢当啊。那我就叫你韩医生好了。韩医生啊，你看这馄饨好吃不好吃啊？”老太太又问道。
“好吃，太好吃了。”
“好吃就好。我告诉你啊，这里面的菜是我们山里特有的野菜，这笋也是新鲜的笋，我孙子一大早去挖来的。”老太太讨好地说道。“全是山里的新鲜东西，所以呀，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这么鲜的馄饨的。”
“怪不得这么好吃。”韩亭听了恍然大悟，又连着吃了好几口。广德山多，空气新鲜湿润，这山中的野菜自有与别处不同的风味。
“王婆婆，小虎子呢？”长英忽想起了什么，问道。
“他又去山里挖野菜了，这个季节天冷，出去一上午也挖不了多少，怕做生意不够用，所以他又去挖啦。”老太太说道。
“小虎子是谁？”韩亭问长英。
“婆婆的孙子，今年才十岁。”
“哇，才十岁就一个人上山挖野菜？”韩亭惊道。
“有什么办法啊，他爹妈去得早，家里就我们俩个人，穷人的孩子当家早啊。”老太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插进来叹道。
“噢，那你们家的其他人呢？”韩亭心下可怜，又问道。
“都没啦。有一年这儿发生了瘟病，我们一家七口，就只剩下我和小虎子啦。”老太太戚然说道。
“婆婆，对不起。”韩亭难过地低下头说。
“没关系，我这条老命啊，只要把我们家小虎子拉扯大就值了。”老太太反而来宽慰韩亭说。
三人正说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背着一个背篓进来，边叫道：“奶奶，我回来了。”
“哟，小虎子回来了，冷不冷，快过来喝口热汤水。”老太太连忙从锅里盛了一碗汤水给孙子。
小虎子随手把背篓放在旁边的桌上，接过碗来。韩亭看见背篓里的野菜只有一小半儿，上面搁着两三支短小的冬笋。
长英也看到了，问：“小虎子，今天怎么挖到这么少啊？”
小虎子看见了长英，很开心，忙答他道：“长官哥哥，现在天气冷，野菜长得少，我这些还是从草棵底下扒出来的呢。”
“真是难为你了。”长英怜惜地说。
“不要紧的，今天够用了就好，明天我再去挖，肯定能挖到点的。”小虎子倒是一脸孩子般的无忧无虑，对他来说，今天能够奶奶用的就好，明天嘛，明天肯定也会有收获。
“小虎子，你累不累？”韩亭牵起他的小手，心疼地对他说道。
“我不累。姐姐，你真好看。”小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嘿，你个小孩子也知道好看不好看的，韩医生，你可别在意啊。”老太太赶紧上来打圆儿。转而又对孙子说：“这位小姐可是个大郎中啊。”
韩亭笑了笑，道：“没关系，小虎子，你就叫我姐姐吧。”也许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和善地跟他说过话，小虎子高兴极了，青瘦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姐姐。”
“嗳。”
“姐姐。”
“嗳。呵呵呵呵。”
吃完，两人告别了王老太祖孙，临出门，韩亭忽又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进去，拉住小虎子的手，从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小虎子的手心里，便转身出门。
“你给他什么？”长英问。
“也没什么好东西。”
“到底什么嘛？”
“两颗水果糖。放在口袋里的，我忽然想起来，就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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