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寝室夜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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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又相互来去了几封信。
她把她少女的心思,都化作了片片的信纸。当然,信中她是绝对不好意思提及感情的,只是零零琐琐地写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一些女校里的生活、趣事和一些自己的理想。
长英也渐渐习惯了她的来信,也会在回信中写上一些学校里的趣事,会简单地写一些自己学习、生活的情况。他熟悉了信中的她,甚至有时候,他会期盼她的来信,就像在等待一位远方朋友的到来。
期末考试结束了,眼看寒假越来越近。
学校里传来一个消息,寒假里将在每个年级中抽调十名成绩优秀的学员组成学业汇报团,把这一年中所学的精要演练给蒋夫人等航空署的高官们看。
蒋夫人宋美龄女士是当时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她非常重视和关心空军这个中国刚刚起步的军种,对航空学校以及航校学生更加关怀备至,亦经常亲临航校视察。这次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观看演练,也说明了她对航校的重视。
对学员们来讲,能接受国民政府最高委员长夫人的学业检阅,是无尚光荣的事。而且,蒋夫人是那么的美丽、优雅、和蔼,是这个时期青年男生心中的女神。能够目睹她的芳容,接受她的检阅,倾听从她心腑中发出来的美妙、动听、智慧的话语,这是何等的诱惑!
这个消息无疑在学员中激起了千层浪。有成绩优秀的、自信心足的学员已经在踌躇满志地考虑去南京如何在蒋夫人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有成绩尚可但又自信不足的,则是患得患失,一颗心提到了噪子眼;有功课不太用心却虚荣心极强的人,这时候是恨不得将时光倒转过来,让这个学期重新开始,自己再狠狠地努上一把力,以图个出位;还有些个资质平平,成绩不怎么样的人,在考虑清楚自己是决计选不上后,便在私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谁谁谁会被选上,谁谁谁可能被选上,谁谁谁就不要抱希望了等等,好象校方选人的决定权全在他们手里似的。
奈何考试的成绩没有下来,正式的通知也没有下来,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大家的心就象浮在半空中一样,飘啊荡啊就是触不到地儿。
年轻人的心里毕竟是存不住心事的。
这天晚上,长英他们的寝室里也哗哗地议论开了。
“罗长英,这次你希望最大了。”首先发话的邵文海,他睡在长英的上铺。他半躺着把手枕在头后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后,突然探下身来对躺在下铺正在看书的长英说。
长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陡然听他这么一说,有点莫名其妙,说:“什么希望最大?”
“去南京啊。”
“你怎么知道啊?”
“你平时成绩就好,而且又是教官们眼中的好学生,肯定会被选上的。”
“这次考试分数还没下来,谁知道呢!”长英不以为然地说。
“喂,说真的,你想不想去?我倒是很想去,可惜我们侦炸班一向被学校看不起,估计这次也不可能在我们班里选人。”邵文海有点气馁地说。
“别这么想,只要学习好的都有可能被选上的,你不是你们班上最用功的吗?你也有可能的。”长英安慰地说。
“我啊,唉……”
“俺也想去,俺还没去过南京呢。”这时,睡在里铺的大李插进话来。大李是陕西人,和程士杰一样是从西北军校选送来的,他名叫李志存,长得又高大又魁梧,肩背厚实得象堵墙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大李,他本来的名字反而喊得少了。他是这学期才被送来的,学的是机械,没有在小营分校上过课,故而没有去过南京。他的声音又粗又厚,经他这么一插嘴,整个寝室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谈论啥了。
大李上铺的余孝贤小眼睛眨巴眨巴,饶有兴趣地插进来:“我也想再见见蒋夫人。去年她来过学校一回,那蒋夫人是要风度有风度、要文化有文化、要相貌有相貌,啧啧,真不愧是中国的第一夫人啊。大李,你还没见过蒋夫人吧,真是可惜呀,可惜呀!”
余孝贤身材瘦小、古灵精怪,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早进来的学员一般睡在下铺,晚进来的学员一般睡在上铺。大李来了后被分配在他的上铺,由于大李身体重,每一次翻身,他们的双层小床就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惨叫,整个床犹如在惊涛骇浪中行舟,晃荡得厉害;大李每一次爬上爬下,都引起一场地动山摇的震憾。在经历了几个提心吊胆随时防备着床塌危险的不眠之夜,并在侦察到没有其他空铺位之后,余孝贤自觉自愿地跟大李调换了铺位。用他的话来说,是他要把他的宝贵生命贡献给伟大的航空事业,而不想莫明其妙地死于一次塌床事故且被压成肉酱。等他们换过铺位之后,他们这张床便是再稳当不过的了,只要大李往床上一躺,任余孝贤再怎么爬上窜下,那床就是屹立不动。因他们俩身材一大一小明显的对比,同学们把他们形容成稳固的大树和调皮的小猴儿。他们两个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大李憨实地认为是余孝贤帮了他的大忙,免了他那沉重的身体爬上爬下之苦。余孝贤也为他的憨实所感动,这对于他本来是一个勉强而无奈的举动,却被大李憨厚地当成是一种善举而感激他,他在接受这份感激之余,也对大李产生了亲近之念。

“嘿嘿。”大李傻傻地笑了两声。这更引起了余孝贤介绍的兴致。他索性一蹦下了床,坐到了床边的桌子上面,这样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和大李面对面。
“南京呀,那可真是好地方。就说紫金山里我们国父葬的中山陵吧,那台阶呀,又高又宽一眼望不到头,你说有多宏伟?还有玄武湖、莫愁湖、明故宫,最叫人想的是夫子庙庙会,整条街上卖杂耍的、卖小吃的、舞龙灯的,可热闹了。晚上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出来逛街,南京的姑娘啊,可真够水灵的。还有秦淮河花舫上的姑娘,一个个美得来……”
“去去去,净说女的,这么喜欢女的,怎么一见个姑娘就脸红的像虾米一样,看见个女护士,提着裤子就跑!”这时,正在旁边一直在专注地擦皮鞋的程士杰,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抬起头来逗他的趣。
余孝贤一听,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用手不住地挠着头,说:“你净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整个寝室的人都笑开了,有几个都笑得前俯后仰。只有大李还在傻傻问:“为啥提着裤子就跑?”
余孝贤一听,跳起来一个个地指着大家:“不许说,不许说,不许说!”
看着他的窘样,大家更乐了。
事情是这样的,别看余孝贤经常姑娘长、姑娘短的,其实他害羞着呢,一看见姑娘就脸红,说话也结巴了,两只手也没地方放了。更可笑的是,刚转来笕桥的时候,有一回他去看病,医生说得打针,他便脱下裤子等着那男医生给他打,没想到回头一看是一个女护士拿着针筒朝他走来,吓得他哧溜一下提了裤子就跑,边跑还边嘟囔:“男女授受不清,男女授受不清。”搞得人家护士目瞪口呆,成了全校的大笑话。
话题浙渐渐改变了方向。大家在取笑余孝贤之余,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南京的好处来。
他们寝室八个人,除了大李和程士杰之外,其余六个人都在南京小营上过课,对南京也比较熟悉。年青人,遇到了共同喜欢的话题,总是聊得那么兴高采烈。正在看书的也不看了,正在打盹的也不打了,做其他事的也不做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以前在南京学习、生活中的趣事。没去过南京的,就带着一种美丽的幻想,认真而羡慕地听着,跟着他们的话语一起神游。
长英索性也合了书,参与了大家的聊天,当然,他是听的多,讲的少,偶尔插上这么一两句话。
正当大家聊得高兴,广东学员张桓宇忽然瓮声瓮气地说:“别做梦了,听说这次去南京的名额都已经内定了好几个了。没看见这两天小毛子往校长办公室跑进跑出地多热闹?”
这个小毛子名叫毛兴才,听说是校长的远房侄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跟校长一样都姓毛。这个人平时学习不认真,拍马溜嘘的事倒是挺来事的,时间长了,大家都看不起他,背地里都叫他“小毛子”,就跟当时东北人管外国人叫老毛子一样,都含有鄙视的成份。他仗着自己和校长是亲戚,平日里对同学们趾高气扬的,基至对一些教官也爱理不理。无奈这里是军校,跟部队一样一级压一级,上边有人罩着他,那些教官也只能忍气吞声,对他没个办法。所以尽管他学习成绩很差,可每次考试总能过关,而且今年分班时还分进了飞行班,这些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飞行班的学员津贴高,军衔升起来快,只要一毕业,就是个少尉衔,而别的班的同学一毕业只能是中士。大多数学员都不喜欢他,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呼前应后地跟着他,听他的支使,俨然形成一个小团体,在学校里欺负人。特别是东北来的流亡学员,被他们欺负地最厉害,没事就拿他们开涮。那些东北学员因为是东北军出身,不受学校的重视,被他们欺负了也敢怒不敢言。听说他为了这次去南京的事,他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人,也没少在校长办公室跑进跑出,看来是志在必得了。
话题一转到他身上,大家都忿忿不已。
“这狗日的,要是他敢来招惹俺,俺给他吃拳头。”大李扬扬拳头说。
“你别狗日的、狗日的挂在嘴里,有失斯文。万一你到了南京,在蒋夫人面前也漏出这么一句,那怎么可好。”程士杰又忍不往揶揄他。
大家又都笑了。
可是今晚的谈话气氛却也黯淡了下去。这情形,就好像你正在喝一碗汤,喝得正起劲热乎时,却看见在汤里有一粒老鼠屎,顿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咙里如刺在梗,没有了再喝的兴致。
各人又都百无聊赖地各做各的去了,而各人的心上却又多了一层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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