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代战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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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被高高卷起,随着一缕日光的斜射而入,帐外大步走进两人,其中一人身材极其魁伟,身穿劲甲,虎目狮鼻,体如磐石,帐外本有几十名北营的高大护卫,可在这巨汉身边却直如小儿一般,这巨汉虽然身上未带任何兵刃,但神态轩昂威猛,恍若蛮荒时的巨神般令人不敢逼视,而这巨汉此刻也正如神将般紧紧守护着走在他身前的另一人。
这人面如冠玉,容貌清瞿,虽已四十余岁,仍是俊美不逊翩翩少年,一袭剪裁得极为合身的紫色长衫衬得他儒雅悠然中更带着一抹傲立独群之色,他身材本也修长,却仍只及那巨汉胸口,但任何人看到这两人后一定都只会将仰视的目光停留在这紫衣人身上,因为他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然风采,他正是契丹国一人之下,战无不胜,当今皇上的结义兄弟战王拓拔战。他身后的巨汉则是他麾下四大爱将之一"移山倒海"郎昆,一位名震敌胆,力敌万人的勇将。
帐中各人见了拓拔战,都纷纷起身含笑相见,笑容中都有着一丝连他们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敬惧。阿古只冷眼环顾众人,眉棱骨微微一剔,随即大笑道:"战王果然守信,本王今日的五十五岁寿辰能有战王大驾光临,真是荣宠之至,来!请上座!"拓拔战微笑着向众人一一回礼,含笑道:"今日是北亲王五十五岁寿辰,本以为此处定是千人万客,高朋满座,可为何竟只有寥寥数人?"他环视四周:"惕隐,左丞相,北军副统领,奉天侯,正公侯,在座诸位都是契丹举足轻重之人,在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又有非常之人,相信各位到此并不是仅为北亲王拜寿这么简单吧!"
拓拔战的声音略带鼻音,抑扬顿挫,极为悦耳,可他说的话却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令帐中各人心中都是一凛。
右丞相呼尔泌强颜一笑:"战王言重了,北亲王乃契丹王公,前来祝寿之人自然也非泛泛之辈,否则又何以能请动战王您呢?"他身边的奉天侯赫连络也正欲委婉而言,却被阿古只挥手止住。
"战王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各位不必再绕弯客套试探了!"阿古只仍是一脸的笑容:"诸位王公大臣在此当然不止是为本王祝寿如此简单,我们在商议的也的确是非常之事,所以本王才会诚意邀请战王来此,您的一举一动足已使我们或功败垂成,或名镌青史,只是不知战王意下如何?"帐中突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拓拔战,阿古只更是目光灼灼的凝视着他的双眼,似要从这破敌千万的名帅眼中一直望向心底。
巨汉郎昆依然纹丝不动,石雕铁塑般屹立在拓拔战身后,脸上不带一丝异样神情。
拓拔战微一颔首,淡淡道:"北亲王果然快人快语,这些年来北亲王总是竭力反对皇上重用汉人,自己又始终自持契丹祖制,宿帐狩猎,衣皮裘饮羊奶,人人都赞北亲王大人念旧怀祖,却未曾想北亲王心中竟是另有一番丘壑,所谋之久,所图之大,另人刮目啊!"
"战王乃我契丹重臣,拓拔更是契丹大姓,这些年来皇上重汉弃祖,战王该不会心无芥蒂吧!"阿古只沉声道。
"重汉并非就会弃祖,就算心有芥蒂也不一定就要改天换日啊!"拓拔战缓缓道。
帐中之人听了此话都是心头一紧,副统领达必阿早已如临大敌般将手中金樽握紧,只要他将金樽掷地为号,帐外立即会涌现早已伏下的两百名刀斧手,可是这战王乃是契丹第一名帅,积威久盛,契丹军士无不将他视为天神,任谁都对他心怀敬畏,不敢冒犯,何况在他身后还站着这军中第一猛士"移山倒海"郎昆,一旦动起手来,鹿死谁手只有天知道了,再说北亲王此刻近在咫尺,投鼠忌器之患令达必阿背上涔出一阵冷汗。
阿古只似未觉出帐中的剑拔弩张,仍是一脸笑意:"所以今日广邀贵宾的是本王而非战王您啊!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而有些人活着就会挡住大家的路啊!"他亲手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递与拓拔战:"如今本王早已是万事俱备,只是素来心敬战王,绝不忍行割股断肱之事,是敌是友还望战王您好生斟酌啊!"
拓拔战接过酒杯,轻叹一声:"非友即敌,北亲王给我的选择是否太少了点?"
阿古只双眼发亮,大声道:"燕云八州,换战王一个一碗水端平,两不相帮,如何?"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在这谋反前的最后一日他最忌惮的就只有这拓拔战一人,只要拓拔战答允置身事外,他就可全力对付耶律德光,虽然他心中也容不下这名动四方的战王,但这可以等到篡位后再动手。
只见拓拔战的脸上难分喜怒之色,却有着一抹疲惫之态,"自古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今年已四十七岁,可临阵破敌倒有三十余载,虽有一子一女,但极少亲情膝下,生平最憾之事莫过于爱妻亡故之时,我竟不能伴于榻前,而是在执戈杀敌,我虽有赫赫威名,可为人夫,为人父反是远不及常人,年轻时热衷功名,不知人间亲伦之乐,年逾时想要尽父之责,却又总被声名所累,跨不出这是非名利之圈。"他的神色忽然落寞如秋,轻轻举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我做战王早已太久,如今实是心思恬退,只求置身事外,颐养天年,不知这个答复是否令北亲王满意?"
帐中之人听了都是又惊又喜,他们谋反之举中最担忧的就是这深不可测的战王,如今他竟愿置身事外,真可谓喜从天降,而拓拔战所流露出的厌倦名利,一欲淡出之心也令他们惊讶,想不到强盛如斯的一代战王竟也有这儿女情长之时,不由得令他们也感叹讶异。一直捏着一把冷汗的达必阿则是欣喜得几乎握不住手中金樽。
阿古只的脸上虽仍强自镇定着,眼中却早已一片狂喜,他大笑道:"好!本王霸业就在眼前,战王之言令本王如饮醇酿,痛快!燕云八州!一月内必双手奉上!"
拓拔战淡然道:"身外之物,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厚颜领受了。"他一笑道:"其实这燕云八州我倒并不热衷,只是此时此地若我一再婉拒,定会使北亲王心生不快了!"阿古只也是一笑道:"彼此彼此,心照不宣,战王功高盖世,这些东西其实早该属于您了,皇上攥着不肯给,本王可非量小之人。"
拓拔战澹然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两句汉人的老话北亲王果然担得起。昨日为北亲王而到鄙处做说客的那位中原汉人楚峰独,此人倒真是口齿便给,谈锋犀利,是个人才,想不到也被你拢在袖中,看来北亲王手下真是卧虎藏龙啊!"阿古只忍不住有些得意的一笑:"这位楚峰独楚公子在中原时人称‘乱世卧龙‘,确是难得的人才,本王与他一见如故,得他助益之处颇多啊!"
拓拔战又道:"皇上在三天前就已召我今日午时入宫闲叙,我虽已给了北亲王你要的答复,不过此时入宫觐见皇上,不知会否令在座诸位心生不快?"
阿古只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道:"战王乃是信人,本王怎会信不过呢,何况若战王意欲出尔反尔,也不会将要入宫之事开诚布公的告知本王,战王尽可入宫,不必多虑。"
拓拔战无声的一笑,沉吟片刻,似有意若无意的随口问道:"北亲王所图之事我既已置身事外,各位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我也不欲知道,不过有件事倒要提醒各位,皇上多年前曾暗中收养了七名汉人孤儿,并封他们为护龙七王,多年来这七人一直在暗中襄助皇上,这七人之事举国上下知者甚少,却不知北亲王是否知道他们的底细?"
阿古只笑道:"拓拔老弟!"他这时已将对拓拔战的称呼由战王改为兄弟相称,以示亲近熟络,"老实说一句,放眼天下,能让愚兄我食不知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其余泛泛之辈,皆不足虑!"
"北亲王太抬爱我了。"拓拔战道:"不过我听闻这七人身怀绝学,各有所长,各位似乎不该不多加提防啊!"达必阿道:"其实半月前,皇上已派了这七人中的老七猛来北营视察军务,这小子空有一身蛮力,虽能举鼎打虎,可是张扬跋扈,胸无城府,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拓拔战眼中波光一闪:"皇上已派第七子来过北营?"左丞相呼尔泌点头道:"皇上无非是派个假子来故做姿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儿子这般模样,其余六个也都成不了气候!"
沉思着,拓拔战忽有些古怪的一笑,随即神色如常,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各位还有要事商榷,我既已抽身事外,自当避嫌。"他自嘲的淡淡一笑:"请恕我无力助各位马到功成,只愿各位福由天赐了!"说完,他向众人环施一礼,飘然出帐,巨汉郎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紧随而出。
目送着两人出帐远去,耶律迭鲁忍不住道:"太容易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难道真是天助我等?"呼尔泌双眉微皱:"北亲王!您看这拓拔战是真的决意置身事外呢还是在与我们虚与委蛇?"
阿古只默然良久,缓缓道:"一开始本王也心有疑虑,直到他愿收下燕云八州才让我安了心,这个拓拔战果然是个聪明人,若他坚辞不受又故做豪爽的愿与我们同心协力,那我刚才是绝不敢让他活着离去的。何况,他还老实说了今日要见皇上,这事早就有宫里的内应告知本王,可见他确是一心退出。"他轻声一叹:"拓拔战有一句话说得很是,‘将军难免阵上亡‘,自古许多名将领尽风骚,能得善终的着实少之又少,他竟能堪破这一点,难得啊!"阿古只粗迈的脸上忽划过一阵惋惜:"若非此人声名在外,文武双绝,本王倒还真想放他一条生路,人才难得啊!"
阿古只脸上的惋惜之色稍纵即逝,又说道:"其实本王这次邀见拓拔战,只有一个目的,稳住他的心,让他按兵不动,不管他是另有所图还是一心置身事外,他都绝不会料到我们明日就会动手,只要稳住他,耶律德光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看了眼帐中的每一个人,肃然道:"天命所归,天予我等,本王与诸位密谋经年,祸福与共,休戚相关,明日是皇上每十日一次的临朝议事之日,也正是耶律德光最后一天做皇上的日子!我等万事俱备,就看本王是否洪福齐天了!"众人听了都是相视一笑,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北亲王!"呼尔泌则一下跪拜在地,高声向阿古只道:"呼尔泌生逢明主,定当竭力尽忠助吾皇得成霸业!"一旁几人见了也幡然醒悟,一齐向阿古只跪下,行起了君臣之礼。耶律迭鲁心中骂了呼尔泌一句无耻,却也只得下跪,事到如今,他既已上了这条贼船,当然也只能执桨护舟,逆水而行了。
阿古只满意的一笑,强压住心头狂喜,一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张羊皮地图,置与案上,羊皮图上绘的正是整座上京城内外军机护卫,皇宫院落的详细地图。阿古只示意众人一起聚拢案边,指着羊皮图沉声道:"这是我们动手前的最后一次密议,你们每个人都要将这次计划牢记在心,不得有半分失误!"众人肃然点头,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的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明日的这招夺宫之计,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异常。
阿古只点着羊皮图上各处道:"耶律德光直属的禁卫军共有五万,在上京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各有三千禁卫军护卫,这三千人共分六组,每两个时辰一班轮流守城,上京城外城北五里处禁卫军营内则屯军两万,而在城内护戍军营内有一万驻军,其余八千禁卫军守护在皇宫中,这都是当年太祖订下的护宫布兵法,若遇敌军攻城,城北两万军马即刻由北门入城护卫,护戍军一万人马则援助四门,而皇宫内的八千人马就会立即禁闭宫门,严守皇宫,迎敌待援。太祖这样布兵本是绝好之策,不管用以对抗外敌还是内乱都能护住上京,不过,我等明日就是要利用这分兵各处之法一举功成,来个乱中取胜!奉天侯赫连络,正公侯阿胡儿,你二人手下的亲军都已秘密潜入城内了吧?"
赫连络道:"我的两千铁骑三日前已扮做贩马商队混入城内,驻在城西集市内。"阿胡儿也点头道:"我手下的三千精兵早已在半月前就分批入城,都隐藏在我王府内的地道密库中,城外西郊密林中还隐匿着我与赫连兄的五千骑兵。"
阿古只道:"好!只待明日上朝时分一至,阿胡儿你就立率手下三千精兵直扑东门,尽快将东门守军击溃,然后紧闭东门,我会派北营副将都史率五百弓箭手从旁协助,你在攻打东门时要尽力喧哗鼓噪,吸引城内护戍军营的一万禁卫军前来救援。赫连络,你明日同一时辰率你手下两千铁骑猛攻西门,并让城外西郊的五千骑兵与你里应外合,火速攻下西门,这时赶至东门的一万禁卫军定会再赶来西门援救,东西二门相隔最远,足有五十余里,本王就是要他们疲于奔波,身心俱乏,若他们分兵来救,那你二人就正可将他们分而歼灭。不过,禁卫军虽都是群懦弱庸散的膏粱子弟,你们也不可太过轻敌,下手也绝不要留情!"
赫连络与阿胡儿两人一齐点头:"谨遵王命!"阿胡儿轻舔了一下嘴唇,这嗜杀的大汉眼中闪烁着凶狠而又兴奋的光芒。
阿古只见状不由一笑,转头看向心腹达必阿:"达必阿,上京城南门守军里已混入了多少我们北营的儿郎?"达必阿恭声道:"已有五百三十七名兄弟于两年内分批编入了城南守军里,这五百三十七名兄弟不但勇猛善战,更是忠心不二,而且我从一年前就奉您之命刻意接纳城南守军统领烈得青,一年内我已送了他三十坛美酒,五匹名马,七千两银子,烈得青也早已把我当成了他的过命兄弟。"
阿古只阴恻恻的一笑:"很好!那就由你这过命兄弟去要他的命,今晚你带一百坛美酒去请南门守军和这烈得青痛饮一番,当然,酒是断魂酒,人是索命人,待他们尽数归西后,你就派那五百三十七名我们的北营儿郎镇守南门,直至天明。你要记住,南门才是我们明日一战的命脉所在,上京城四门中南门距皇宫最近,只有十七里路,而南门外五十里就是我们北军的七万人马,明日东西二门一乱,皇宫里的八千禁卫军一定会紧闭宫门,不敢轻易出击,这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坐以待毙的下场。而城中护戍营的一万禁卫军又忙于应付东西二门之乱,无暇分身,所以由南门至皇宫的这十七里路定然毫无戒备,明日城中一乱,你就在南门上点火为号,本王会率北营的七万大军趁势由南门入城,直取皇宫,这十七里路也是我们明日一战的致胜之路,达必阿,你是北营第一猛将,明日一战你可是干系重大啊!"
达必阿一拍胸口:"北亲王明日入南门时,第一个见到的一定就是我达必阿,我也一定会第一个攻入皇宫,为吾王霸业尽力!"
一旁的左丞相呼尔泌犹豫着问道:"主公,那北门呢?北门外五里外还有两万禁卫军,难道我们真的就不去理会了?"
"不错!明日一战,我们要占东门,破西门,冲南门,至于北门,就任它去吧!"阿古只得意的捻须一笑:"这也正是这条计策的高明之处,上京城北驻扎的那两万名禁卫军在明日城中大乱之时,一定会由距他们最近的北门入城,可这时城中早已是一片惊慌失措,城内受惊的老百姓眼见兵凶战危,定然都忙于离城逃命,可东西二门都在交战,南门又有我的七万大军雷霆直入,这些胆颤心惊的百姓们当然只能往北门而去,各位不妨试想一下,门外是二万急着进城救助的援军,门内是十几二十万慌着出城保命的老百姓,两下里这么一冲一乱,那两万禁卫军不但进不了城,还反会被那些拖家带口,哭爹唤娘的老百姓给冲得溃不成军,而我们则正可乱中取胜,这一次,我们赢就赢在这个乱字上!"
呼儿泌恍然大悟,随即赞叹不绝,阿古只笑着又道:"这条计策乃是那位被中原汉人称为‘乱世卧龙‘的楚峰独为本王所献,这位楚公子真是人中翘楚,本王这些年来得他之助,确是如虎添翼!"呼儿泌谄媚的说道:"那也多亏主公您慧眼识人,用人唯才啊!"
阿古只一笑,又道:"我已派人入宫禀奏皇上,说本王今日在寿宴上心怀喜畅,多喝了几杯,伤了身子,明日不能上朝,反正在我们这位皇上眼中,我也就是个醇酒美人,荒淫横暴的莽夫,必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派个御医来给我治病,已示君恩!"他哈哈一笑,又道:"等一到傍晚,本王就会悄返北营,明日一早率军逼宫。!"

呼儿泌笑道:"那为臣明日就趁上朝时分稳住各大臣,近年来对耶律德光心生不满的臣子至少已有三四成,等到明日城中一乱,我就趁势起哄,以乱人心。"
阿古只点了点头,他忽然转头望向一直默不言声的耶律迭鲁,问道:"耶律老弟,皇宫内有一千禁卫军是由你调度管辖的吧?"
耶律迭鲁忙点头道:"正是,这是太祖立的规矩,皇宫外廷一千护宫禁卫军可由惕隐直接调度。"
阿古只道:"那好,明日禁卫军关闭宫门后,就得由耶律老弟率着这一千人打开宫们,迎接我北营大军入宫,如何?"耶律迭鲁陪笑道:"自当遵命,只是这一千禁卫军虽受我辖制,却未必肯随我兵变,何况宫**有八千禁卫军和不少侍卫,我只靠这一千人就想打开宫门只怕是力有未逮啊!"
阿古只淡淡道:"耶律老弟太谦逊了,明日一战你可说是职在枢要,你是契丹惕隐,位高权重,广得人心,明日还另有许多事要倚重于你,至于打开宫门之事,会有人替你分忧的!"
耶律迭鲁心中一凛,这时他已完全明白了阿古只的意图,此次阿古只之所以千方百计的要拉他入伙,不仅是为了他与朝中许多大臣都交往亲厚,也不是因为他能调动宫中的一千禁卫军,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仅身为惕隐,也是皇上的本族堂弟,所以明日他是否能打开宫门并不重要,阿古只一定早已暗中安排了别人来做这事,重要的是阿古只要让所有朝中大臣和皇室贵戚都看到,他这堂堂的惕隐耶律迭鲁是站在阿古只这边一起声讨当今皇上。因为明日宫中内乱,若举反的只是阿古只等大臣权贵,那契丹皇室一定不会袖手,百官大乱之后也不一定就会听从于阿古只,就算杀了耶律德光,但善后之事定然棘手,可若是连他这皇上的堂弟都站出来为阿古只推波助澜,那这次叛乱就可名正言顺的从逼宫变为废除昏君,那些与自己交厚的皇室宗亲也不敢再冒然出头,只能任由阿古只独霸朝政,然后由左丞相呼尔泌这些人出面,告知百官国不可一日无君,昏君已废,自当另立新君,这样阿古只就可顺理成章的在其党羽拥护下登基为君。
想到深处,耶律迭鲁忍不住全身一阵冰凉,原来自己始终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平素的自诩聪明和阿古只的外表粗豪,胸怀城府相较竟直如幼儿。
阿古只微笑着望着他,脸上一片温和,柔声道:"耶律老弟,你的长子今年已有十七岁了,他是你原配正室所生的吧?"耶律迭鲁一楞,忙道:"正是,犬子虽已十七,不过生性愚钝,只恐难成大器。"
阿古只笑道:"不打紧,只要明日功成,本王就保你长子必然出人头地,将来子承父爵,如何?"他笑着又道:"听说老弟你还有一个汉人小妾也为你生了个儿子,年方三岁,虽年纪幼小,却天资聪颖,活泼可爱,一直深受你的宠爱,只可惜这幼子乃是庶出,他娘亲又是汉家女子,所以他母子俩常被你的正室夫人压制,你的原配乃是王公之女,骄荣尊贵,因此你虽怜惜幼子爱妾,也只能无可奈何,幸亏你那位汉人小妾生性柔顺温婉,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你的原配,这些年才勉强相安无事,对吧!"
耶律迭鲁只觉满嘴发苦,心里又惊又急,想不到自己府中之事竟被阿古只了如指掌,这自是防着他心生二意了,他忍不住苦叹一声。
阿古只见状暗笑,他拍着耶律迭鲁的肩头道:"想不到我们的惕隐大人也有儿女情长之时,这样吧!待本王坐上龙椅之后,就赐你幼子爱妾一片丰腴的封邑,保他母子俩一世锦衣玉食,既可防你原配夫人的嫉恨之心,又让你对爱子美妾有了交待,如何?"
耶律迭鲁满脸苦笑,心知此时若再犹豫,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中老小也会一起遭殃,他一咬牙,只得道:"属下明日定然尽忠竭力,不负吾主厚爱!"
阿古只仰天一笑:"说得好,明日之战只要各位齐心协力,定然马到功成,各位此刻就请各作筹备,待明日功成之时,本王为大家在皇宫大殿上把酒庆功!"
众人都是相视一笑,兴奋期待之色溢于言表,耶律迭鲁也横下心来与他们一起恭贺阿古只。众人又再仔细的密议了一阵后,才悄悄离开王府。
待众人离去后,阿古只双手一拍,帐外走进来一名男子,穿着一身简朴平常的粗布外衣,看上去似足一名市井小贩,长相也颇为平凡,他一进帐即向阿古只下跪:"属下兰垛,参见主公!"阿古只问道:"方才战王离开此处后,做了些什么事,见了些什么人啊?"
"自战王入府后,门外就有他的五十名骑兵护着一辆马车守候着,战王出府后,从马车上下来迎接他的是战王手下的军师慕容连,他们一行上车后就直奔皇宫,属下已命被我们收买的宫中执事太监何总管严密监视着战王的一举一动,而战王麾下的三万亲军都仍驻扎在城外一百里处他自己的封邑里按兵不动,属下已派人在城北至战王封邑之地每隔五里都设了暗桩埋伏,只要他的三万亲军一有异动,就会立刻飞鸽传信报于主公。"
"很好!"阿古只满意的看着这个干练的心腹,此时兰垛一身的市井之气早已消尽,露出了满脸的沉稳精悍之色。
阿古只道:"拓拔战绝料不到我们明日就会发难,只要他的三万亲军不挪窝,不管他见皇上是闲聊还是泄密,他都难有作为,今日宫里的值日侍卫满德又是我的心腹,就算皇上知晓了我的反意,可没有真凭实据和足够的实力,也没人敢动本王和北营七万大军的主意!"他沉思着又道:"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兰垛,你立刻吩咐下去,若拓拔战离开皇宫后是回他的封邑,那就命那些埋伏在他身边的刺客今晚就动手杀了他,若他是留下来参加明日的朝议,那么┉"阿古只一声冷哼:"待本王明日率军杀入皇宫,他就不是什么战王,而只是一块刀俎上的鱼肉!"兰垛会心一笑,随即应命而去。
阿古只懒懒的一伸腰,缓缓踱出帐外,眯着眼一瞅当空旭日,想着自己这些年的密谋安排,得意的一笑,再过一天,自己就是这片青空下的真命天子了,他忽又想到,自己平日老是嘲讽耶律德光一心效仿汉人,更瞧不起他还学着汉人的皇帝自称为朕,可明日,就该轮到他阿古只称自己为朕了,他突然又觉得,原来朕这个字眼用来给皇帝自称,真是既有威势又有霸气,哼!汉人们倒还真是长了个玲珑心窍!朕!朕!明日就将由朕来君临天下了!
他轻轻的一咋嘴,吩咐左右道:"去,把前几日左丞相赠我的那两名歌姬叫到我帐中来!"
拓拔战与郎昆大步走出王府,他的五十名亲军端坐马上,护着马车,肃然恭候,见到他二人出府,马车门一开,一名四十余岁,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微笑着下车相迎,他正是拓拔战的心腹军师慕容连。
拓拔战一点头,吩咐亲军道:"走,去皇宫!"随即与郎昆,慕容连二人上了马车。
五十名亲军左右护住马车,绝尘而去。
直到离开北亲王府五里之外,慕容连才问道:"战王,您看这次阿古只谋反之事能有几成胜算?"
"一成胜算都没有,阿古只死定了!"拓拔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阿古只顶多只能算个角色,右丞相呼尔泌只有小人之智,才不堪重用,北营副统领达必阿有勇无谋,奉天侯赫连络自大却不自知,正公侯阿胡儿匹夫之勇,难经沙场,至于那耶律迭鲁,聪明外露,优柔寡断,自诩不凡却做了别人的棋子,等他想明白早已是悔之晚矣,就这些人也妄想纂位逼宫,真是痴人说梦!"他顿了顿又道:"那个汉人楚峰独倒是个人才,只可惜是被阿古只所用。"
慕容连说道:"阿古只应该会选在明日这文武群臣十日一朝面君议政的日子动手吧?"
拓拔战点头道:"不错,否则他也不会在今日邀我相见,与我摆明车马,分清敌友,他真正的用意也只是想稳住我。"
慕容连一笑道:"那依您看来,皇上今日召您进宫是否会要您助他平叛?"
"绝对不会!"拓拔战淡然道:"这一战皇上早已智珠在握,若皇上想让我出马,早在阿古只几年前初露反意时就会颁旨让我平叛了。"慕容连双眼一亮:"看来皇上是想动用他那隐藏已久的护龙七王了。"
"当然!皇上这一次就是要借机让这七个义子一战成名,名动天下!"拓拔战又道:"可笑阿古只还以为这护龙七王只是群纨绔子弟,皇上的识人之明连我都自愧不如,他怎会收养七个无用之人为义子,单看他已派了第七子去北营巡查就可知道皇上早已对这一战胸有成足了!"他看了眼慕容连,问道:"这些时日来我让你暗中查访护龙七王的底细,你已查探出多少?"
"很少!"慕容连摇头苦笑:"皇上真是将这七个宝贝儿子隐藏得很深,虽然这些年来这七人一直在暗中协助皇上,可他们的行事手段极为隐秘,平日又隐居内宫之中,只有深宫内院的少数侍卫宫女才见过他们,我虽多方打探,仍只是略知端倪。"
拓拔战道:"把你知道的都说说吧。"
"是!"慕容连恭声道:"现在只知道这七人都是十几年前皇上从大批汉人流民中精心挑选的孤儿,由皇上亲自养育长大,我本想从教导他们武功技艺的人身上探知他们的底细,可原来皇上虽请了各种人才,却只是让这些人把自己所擅长的武功或技艺写在纸上,然后让这七子自行拣选想学的本事,自行领悟。"
"无师自通,综合百家,去芜存箐,浑然天成,无懈可击啊!"拓拔战感叹道:"这样的人才一个就已难得,何况是七个,可笑那阿古只还在坐井观天!"
"皇上确是眼力过人!"慕容连也是一叹,接着又道:"就连这七人的名字也是皇上依他们的天性所长而取,七子的老大名叫忠,据说他人如其名,极其忠心,而且武功高强,每次皇上外出都由他暗中隐匿护卫,三年前做乱的达特儿部之王曾派了九名刺客趁皇上狩猎西郊时欲图行刺,结果都被忠一人格杀,这九名刺客都是达特儿王重金礼俜的高手,但在忠面前都是一招毙命,由此可见这忠一身艺业的深不可测。"
"武功好不算什么,强中更有强中手,难得的是他的一片忠心。"拓拔战轻声道。
慕容连道:"第二子名叫错┉"拓拔战微觉诧异:"皇上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慕容连笑道:"那是因为此子精通各种土木机关,五行锻冶,炼兵制械之术,而且他认为世间许多事物皆大错特错,前人所造的桥梁楼阁,兵器用具或是不能物尽其用,或是虚耗材料,而近年来皇宫内多处楼阁都是由他暗中建造,且听闻他所铸造的战车,兵器确实远胜寻常工匠所造。"
"此人够狂,不过若他真有这本事狂,那就绝不能小觑!那第三子呢?他又有何本事?"拓拔战问道。
慕容连摇头苦笑:"说来惭愧,我虽仔细打探,可对于这第三子,却是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都无从而知!"
拓拔战沉思着道:"连你都摸不透虚实的人,绝对不容轻视,看来皇上或是一直藏着他,或是早已暗中将此人遣出去办什么机密之事,"他沉吟着又问:"第四子呢?"
慕容连道:"第四子名为智,听说此人天生睿智,胸怀城府,心如瀚海,智计百出,只是究竟这智有多厉害,却也不得而知。"
"智!智!"拓拔战反覆念着这个名字:"能被皇上亲取名为智的人绝非凡品,这次对付阿古只定是由这智运筹帷幄,此役后倒是能略知此人深浅。"
慕容连又道:"第五子名将,此人自幼喜读兵书,熟知古今战事,还将古之兵法集大成而融会贯通,自创兵法战阵。""光是熟读兵法那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要能舍短取长,化为己用才能算是将才!"拓拔战澹然道。
慕容连道:"两年前边疆出了一群由亡命之徒啸聚的马贼,足有八百余人,四处烧杀抢掠,而且凶悍狡猾,当地驻军几次出兵征讨却连马贼的影子都见不着,无奈中向朝廷求助,皇上派了三千禁卫军终将马贼尽数剿灭,可事后许多人都在怀疑揣测,以禁卫军的自大无能怎能如此轻易快捷的将马贼剿灭,我到处查探后才知,原来皇上早已暗派这第五子将出马,这将只带着他自己调教训练的十二骑骁将,赶在禁卫军之前就已将这群马贼歼灭,等两天后禁卫军赶到时,那儿早已只剩下了一地的马贼尸首,而且听说此战中将一行十三人毫发无伤。"
拓拔战神色一震:"十三人对八百人,果然配得上其名为将,那阿古只却还当他们是七个被皇上宠坏的纨绔子弟,只怕等这将的铁骑冲至他的榻前,他才会知道什么叫强弱悬殊。"
慕容连一笑又道:"那第六子名为飞,天赋异禀,轻功绝佳,一身提纵轻身之术据说已到了‘一苇渡江,踏雪无痕‘的最高境界。"
拓拔战点头道:"看来这飞一定是专为皇上四处打探机密消息,阿古只等人此番行事多半难逃此人耳目,至于第七子猛,我大概已知道了,天生神力!"他微笑着看了眼身边的郎昆:"却不知他与我的‘移山倒海‘相较,谁能更胜一筹。"郎昆仍是不发一言,稳坐如山的守护在拓拔战身旁。
慕容连沉声道:"这些时日我愈是查探这七人的深浅,就愈是觉得这七人深不可测,这七人里有忠紧护皇上,错打造杀敌利器,土木机关,智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将临阵杀敌,冲锋在前,飞刺探敌情,猛则力敌千夫,何况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第三子┉"
"不错,有了这护龙七王,难怪皇上对阿古只等人毫不在意,依然安如磐石。"拓拔战缓缓道:"明日上京城内定有一场风云变幻,待我见过皇上后就会立刻离京,以示避嫌,而你就留在此地,定要将这护龙七王如何平叛之事滴水不漏,事无钜细的尽数查探清楚,尤其是那第三子的身份和智的手段。"他深沉的道:"这七人里最不容忽视的应该就是这四子智,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足以抵得上一万精兵,上兵伐谋啊!如果我没料错,这个智一定会亲自去对付那‘乱世卧龙‘楚峰独,军师对军师,唇枪对舌剑!你一定要将这一切都仔细打探清楚,我要知道智是怎么对付这中原才子。"
拓拔战的脸上泛起一阵阴郁,"三年前我随皇上平定叛乱的达特尔部,当我将达特尔王的首级献于皇上时,我就感到在皇上的身后有一道紧紧盯住我的目光,睿智,年轻,锐利,深远,坚毅,就连平生杀人无算,阅人无数的我当时都觉得如芒刺在背,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皇上身边有一个绝对忠心而且心智极高的人,他不但会替皇上除去每一个敌人,最可怕的是此人还愿为此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慕容连惊异的看着拓拔战,他追随战王多年,即使在千军万马中,战王也都是镇定自若,睥睨四方,可为何竟会对一个叫智的年轻人如此忌惮,一时间,车内一片寂静。
转眼间,马车已到了皇宫外,拓拔战一拍慕容连的肩头,低声道:"去吧!记住八个字,置身事外,慎观战局。"
慕容连躬身领命而去,拓拔战缓缓下车,望着从宫门内急步迎出的执事太监总管呼延年,微笑着迎上前去,"有劳总管久候了!"
呼延年恭谨的行礼道:"战王,皇上正在御书房等您呢!"拓拔战一笑,大步入宫。
朗昆和那五十名亲军屹立在马车边,纹丝不动的守候着。
御书房内,耶律德光正安然而坐,悠闲的把玩着桌上一只玉狮镇纸,拓拔战一进门就欲跪拜行礼,却被他摆手止住:"不用多礼,来,坐朕边上。"呼延年献上座椅后,躬身退出,关上了房门,呼延年清楚的知道,战王是皇上的结义兄弟,与其他臣子不同,他俩谈话时从不需人在旁随伺。
耶律德光微笑着道:"阿古只一定找过贤弟了吧?他许给你什么好处啊?"他的笑容随和慈祥,眼神清朗澄澈,仿佛早已洞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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