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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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书橱里随便抽出一本书,他拧亮了灯斜躺在榻上看了起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书从手里滑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他也没被惊醒。
记忆中那个令人惨不忍睹的画面缓缓地在他脑际膨胀着、扭曲着,无数受伤的学生在凄厉地惨叫,面目狰狞的刽子手站在血泊里举起刺刀恶狠狠一下下刺入一个惊骇恐惧学生的胸膛,鲜血喷溅到杀人者的脸上、身上,残暴的魔鬼满意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发出来自地狱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笑声,忽然,又出现了前年被特务杀害的那些工人还有党组织驻上海秘密电台的成员,一个个坚强不屈有极为不甘心的面孔,他们伸着手指着他似乎在责备他袖手旁观。
“啊!”仰豪蓦地惊叫一声,原来又做恶梦了,他发觉浑身都是冷汗,擦了下头上汗水。抬头看着细雨蒙蒙的窗外,屋前的古榕发出呜咽声,窗户被风刮得呼哒、呼哒直响,他摸摸肩头和小腿曾受伤的部位有些痒。下了床走到桌前拿起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沁凉的风雨从未关好的窗子吹进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梦魇里所残留的惊悸不由得又添增了几分,让他倍感辛酸的总是在相同的恶梦中惊醒。
已经多少年了,他不知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这些沉痛的往事像是烙印在他的心底,一辈子也不会消失。
这时看见母亲披着衣衫走进来慈祥关切问,“儿子,又做恶梦了吧?看你一头大汗。”
“我想看会儿书不料睡了过去,可能是这些天业务量太大又太累的缘故,妈!您快去休息吧,我也马上就睡。”
“儿子呀!少抽点烟别想得过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母亲看见儿子用手摸着肩头就知道,他的伤疤又有感觉了。
“儿子啊,一想起那段日子我就后怕,那时侯你不好好用心读书,就知道跟那些革命党闹学生运动,好玄没丢了性命!如今你爸爸也走了,到那时剩下妈一个人在这世间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活下去啊!咳!转眼你爸爸死也有三年多了,黎家就你一根独苗,如果当年你执意继续要去参加什么革命,相信你爸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我就恨那些一味追求什么理想的人,当年你爸爸也是辛亥革命的坚决拥护者,还不是被组织里那些争权夺位的人给暗杀?什么主义呀民主啊都是骗人的玩意。”母亲的眼圈又红了。
“妈……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算了,我已经淡忘了您也不要旧事重提,咳!每次您一想起那些往事就犯心绞痛。”仰豪劝说道。
母亲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是一名,毕业后,听从地下党组织的安排来到了上海作了一个特工,他在组织里的代号‘锁头’每一个来与他接头的人必须拿着一把铜钥匙开启他手里那把锁头。
当年她以自杀相逼使儿子屈服,她还认为自己那顿折腾让他放弃了理想呢,仰豪知道母亲一直反对父亲为军阀卖命,他的父亲老同盟会员,曾担任过北伐革命军的师长,他是大帅的左帮右臂,誓死的追随者,父母两人意见不和已分居多年,他从小就和母亲常住在姥爷家,在十年前的一个深夜被人暗杀于卧室,当时他的母亲正好住在娘家。
母亲看见儿子用手摸着肩头伤疤。又道:“仰豪啊,我们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老百姓,政治上的事不是还有政府管吗?再说总谈论时政,会惹祸上身的。”
仰豪叹了口气:“妈,我知道,太晚了,我看还是扶您回房吧。”
黎太太擦眼角的泪水疼爱地拍下儿子的脸说:“好好!不提了,你不用扶我,妈自己能回屋,你啊快睡觉吧。”
“妈!您老人家神经衰弱,让我这一搅和大概睡意全无了吧。”
“嗨!到妈这把年纪觉头是越来越轻、越来越少了,有五六个小时足矣。儿呀,妈活着的日子有数,啥时能让妈看见你娶妻生子,我也就了却一桩心愿死了也能闭上眼睛。”
仰豪笑道:“妈,开心的日子在后头呢!您能活上一百岁。”
“这孩子就会哄我,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活那么大岁数呢,好了我不唠叨这些陈年旧事,儿子啊,早点休息吧。”黎母被他逗得笑了。
送走母亲掩上门后拉灭灯,踱到床边将吸了一半的香烟掐灭,丢到痰盂里合上衣服半躺床上,睁大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因为一闭上眼就回到在南京珍珠桥碟血的一幕,还有那些革命同志被捕入狱,惨遭杀害的一幕。
有过那段生离死别经历的人怎能轻易把它淡忘呢?曾经的他冒枪林弹雨去厮杀,而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被敌人杀害却无法救他们,眼睁睁看着日本鬼子在自己的国土上烧杀掳掠!一想到这些仰豪就愧恨地打了下自己的头。
他怎么也忘不了前年惨案发生的那个冬季深夜,那天夜里狂风大作,气温骤然下降,他听着窗外狂风刮动窗棂发出骇人的声音,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似乎心中暗暗为时局近来的严峻形势所担忧。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大作伴着窗外的呼呼狂风,显得分外地急促,给人一种大祸即将就要临头之感。他抓起电话问:“谁?有什么事?”
“是我,你出来吧到老地方,有好戏看呢。”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仰豪的身子突然一震,这个李中羽是他在“中统”的上司,这个李中羽是驻沪调查科的小组长,中校军衔,为人很阴险,诡计多端的是国民党中统局上海地区工作站主任金昆的妹夫。
“什么好戏呀?深更半夜的,我没兴趣。”仰豪知道他一直是怀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装作很不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命令,你马上来!”那边李中羽已经放下了电话。
仰豪正穿着鞋,母亲走进来问:“仰豪是谁的电话?都深夜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仰豪还在大学时就参加了,当时他的入党介绍人告诉他,上级指定你不暴露党员面目,以应考方式考入了北平无线电管理局,由于他二舅与国民党特务头子徐恩曾的关系,他很快被当时的局长重视接受过特种训练,等到大学毕业后,又被派到了上海来到了一家外资银行工作,用作掩护特务身份,在1935年,以陈立夫为局长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局)成立,徐恩曾任该局第一处处长,戴笠任第二处处长。
这个李中羽对他曾经在大学里当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燕京分队负责人之一的历史感到很怀疑,见面的第一天就低声问他:“你是不是CP?”这一问更使他警惕,摇头说:“我不是。”
李中羽眯着眼睛问:“那么你为什么参加过‘民先?’。”
仰豪很冷静地说:“民先”是公开性的抗日救亡团体,反对抗日救亡的一些人硬说“民先”是的组织,这可是造谣。我这段历史徐处长很了解,要不然我给他挂个电话?”
李中羽看没有什么破绽,急忙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必,不必,黎老弟多心了,你刚到上海参加我的小组,我这也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下啊,愿我们一起同为党国效力。”
仰豪出了门,呼啸的寒风焦急而肆意地刮向他,他稳稳身体,抬头看到漆黑夜空悬挂的上弦月,看来格外的锋利像把弯刀。
他赶到了位于淮南路的大本营,这是一幢欧式的小洋楼,门口两旁各有个希腊神话里天神的雕像,但在幽黑的空冥里静默着,在寂静之中,骚动隐隐发生。
推开审讯室的门,空气里传来一股甜腥气味,他看到眼前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许多人被绑在桩子上施以灭绝人性的刑罚而且冰冷的水泥磨石地面上,竟然还横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脚上还钉着一副沉重的铁镣,鲜红的血水,正从那一动不动的往水泥地面滴落……他没有参加过这种审讯,但听人说过这的刑法极其残忍如灌凉水、老虎凳、电刑、灌辣椒水等酷刑,迫使其“招供”。受刑者惨叫不止,其中惯用的毒刑是灌凉水,尤为残酷。每次在审讯时,先用胶皮管子,皮鞭子等拷打,再把人拖到小屋子里施行灌凉水,把衣服剥去,令其躺在离地半尺高的板凳上,将四肢绑住,用一个木盒套在头上,用水笼管子往嘴里灌,小肚子即涨起,再有两个人用板子将肚内的水压出。
凡遭受灌凉水的人两三天吃不下饭,大部得了胃肠病或肺病。
除了灌凉水刑罚外,还有一种刑法是吊刑,就是把受刑人反背用绳子吊在空中,双脚不得着地,用棒子打,受刑人脸部即出现黄豆粒大的汗珠,将其放下时,脸无颜色,像死过去一样,然后用凉水喷其头部,待苏醒过来继续审讯。
“黎老弟过来了,你负责做笔录吧,怎么样这种场面见过吗?”李中羽阴深深地问他。
仰豪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有人已经准备好了纸笔,他很奇怪的问:“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谁抓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行动呢?”
“这些人都是共党分子,大部分是各工厂的工人积极分子,其中还有条大鱼是地下党驻沪的负责人书记唐山,还有一个是秘密电台的负责人郭亮,还有永仓公司的经理马昌荣,秘书刘英,这次突袭还搜走了他们一些没来得及销毁重要的合同和帐目!抓了他们有八个人,怎么样?成绩不小吧,让那些二处的人看看,我们也不是就会吃干饭,这回可是一件大功,上报后总统十分高兴还要给我嘉奖令呢,哈哈。没告诉你老弟是因为我请了斧头帮的一些人帮忙,这些小活就由他们兄弟干了,别生气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李中羽一仰头喷出一口烟雾意味深长地说。
仰豪心中徒然燃起怒火,紧咬着下唇,因为过度用力,几乎能够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怎么办?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这些同志吗?他单枪匹马的决不是这些特务的对手,到时候不但救不了这些人还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眼睁睁得看自己的同志在受苦确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滋味简直是一种煎熬,他的思想在激烈的斗争。
特务挥舞着皮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呼啸,他悄悄的摸着飞刀的木柄,他的佩枪早就被李中羽收上去了,真想站出来大声告诉特务们,我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临来上海时在燕大的老大哥庞文提醒他,做一个好特工最重要的就是冷静隐忍、机智果敢。
此刻他的心犹如沉入最冰冷的海洋深处,绝望淹没了他。这些被捕的人,每个人都是鲜血淋漓的,他们是他的同志,而此时他却什么也做不了。“高大哥呢?”这个念头在他心底闪过,他一一辨认后并没有高海风,他在叶氏织绸印染厂当副厂长是名老党员,因为上级给他的任务就是做长期的秘密潜伏,尽量不要与地下党的同志过多接触,所以一直由高海风负责与他单线联系,即使党在上海的负责人唐山也没有见过他。
李中羽满脸诡异的笑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模样?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吧?害怕吗?”
仰豪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表面上装作很平静地说:“怎么会害怕呢,我的枪口下也杀过人的。”
夜晚是神秘可怕的,不时传来惨叫声令人头皮发麻。
“给我狠狠地打,但要活口。”李中羽冷酷的下命令。
“是,组长!”一个行刑者举起皮鞭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一个年轻人,另外在审讯室里坐着的中统驻沪最高领导人金昆,吸着烟斗涎着一脸的诡笑,如此邪恶而双手沾满血腥,不时与李中羽指指点点犹如看着祭品的鬼怪们。
这里面有一位年轻的女子也就二十多岁,仰豪估计她是刘英,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已经凌乱,衣衫褴褛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玉一般的光泽,但上面已经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鞭痕。
李中羽色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问:“你还是招了吧,你看看多美美丽的面孔呀?要使用火钳烙过的话实在可惜,共党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还死心塌地,他们明知道你们被捕了也不派人救你出去,多狠心呢,你看我都于心不忍,你何必跟他们一样?”刘英狠狠朝他的脸上吐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液,就闭上眼睛。气得李中羽跳脚大怒说:“给我狠狠打!臭婊子!”
当仰豪看见他的手伸向她,他心里猛地一跳,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金昆似笑非笑看着他说:“小老弟,你是怜香惜玉了?”
仰豪极力的忍住冲动,并为自己的失常而皱眉,故意冰冷的说:“怎么会?我又不认识她。”
“啪啪”尖锐的皮鞭狠狠的划破了的空气夹杂着尖啸,一下一下雨点般落到她的脸上、身上,有如被火焰烧炙般,辣的疼痛着,使她软倒在木桩上,她紧闭上眼睛,将鞭子呼呼作响的声音当成了死神的低喃。
“狠狠打!打!这个共党婆,我看她还能坚持多久?”李中羽疯狂的喊叫,眸里带着残酷的笑意,但是刘英全然置若罔闻,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时,一个打手跑过来问:“组长,那个唐山好像没气息了。”
李中羽急忙走到老虎凳前面,仔细听听他是否有喘息声,他的头低垂着,血从头部一滴滴的流下来,胳膊已经因为用木板夹着而断裂。
“还好,仍旧喘息。混蛋,别再打了,上峰要的是活口,都弄死了我们忙活这么长时间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快亮了,忙了一夜的匪徒们已经累摊了,横七竖八地倒在椅子上睡觉。
金昆已经熬不住回去了,仰豪一支接着一支的吸烟,内心犹如在油锅里煎熬,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自己同志一个个地被打死打残,每一个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的同志永远闭上双眼,他心中的慌乱更加重一分,针刺般的疼痛纠结着心好疼好疼。这是真实的吗?不是在做噩梦?他暗暗的摸着那两把飞刀的刃,手指刺痛残忍的提醒他,眼前所看到所经历的是最真实不过的事情。月光更冷了,乌云笼罩无尽的黑夜。暗忖:“怎么办呢?无论自己的功夫多么好也是救不走这些人,何况他是半路出家是在大学时代练武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吗,如今,他又不能离开这个房间的半步,无法找到帮手。”
李中羽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抓起他桌子上的纸,一片空白不由得大怒,一把扯碎了,说:“你还真是看戏啊?居然一个字都没记录。”
仰豪忍住心中的怒火说:“我记录什么?他们这些人除了大骂总统就是大骂当局的昏聩无能,我要记下吗?”
李中羽气得翻翻白眼说:“算了,我说不过你。”
然后,他气哼哼的转过身骂道:“这群他们的共党,竟然骨头都这样硬,连个女人都他妈的硬气!”
仰豪很烦闷站起身向外面走,李中羽揉着太阳**问:“干吗去?”
“我上厕所,憋得不行了。”
李中羽不满的叨咕:“就知道上厕所,其余的干什么都不行,一年里也没看到抓住一个共党嫌疑分子,一个心慈手软的白面书生作这一行根本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仰豪推开外面的大门,凌晨的风小了一些,吹在他流泪的脸上非常的冷。
这时两个暗哨走过来,打个哈欠说:“是黎先生呀?可有事?”
仰豪故意装作很疲惫的说:“我出来透透气,来,我这里有烟,兄弟们抽一支。”

仰豪掏出烟盒递给他们两支香烟,并替他们点燃。
忽然,他眼角余光发现围墙处有两个人影一闪,沉稳的脚步踏在石地上没有半点声响,仰豪看在眼里并没有出声,从对方的身手看都是高手,来的目的显然是冲着审讯室里的人来的,应该是自己人。
这两个暗哨有些察觉,其中的一个刚掏出枪来,就倒下去了,另一个也被人从背后捅死,这时仰豪也感觉有人来到他的背后,用匕首逼着他说:“那些被你们抓起来的人都弄哪去了?”
“老初,别伤害他,自己人。”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
仰豪看清楚来人正是高海风,忙说:“高大哥,你们是来就他们的吗?下面审讯室里有七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这次大劫难的组织策划者李中羽,进屋之后,地下室的楼梯入口处还有两个流动哨,要千万小心,不能让他们开枪报警。”
高海风点下头对老初说:“要快,时间不等人,马上就要亮天了,仰豪,这个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江湖人称‘鬼见愁’他最恨的就是日本人还有狗特务。”
仰豪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冷漠时像是万年寒冰,愤怒时像是熊熊烈焰,他的眼神里射出一股凶光,三两步就进了大门,动作俐落得有如鬼魅,一抬手那两人哨兵就无声的倒在地上。各自胸口都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一闪身就进了地下口,他一举一动都有如黑夜里的幽灵般寂静无声而令人恐惧。
仰豪跟着他们随后进了地下室,从虚掩着的门缝看过去,似乎只有李中羽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吸着烟愁眉不展的在审讯室内来回踱步。
仰豪摸到腰间一把飞刀,弹指间射出解决了一个靠在门旁打盹怀里抱着枪的打手,然后老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解决了一个正在假寐的护卫,这时高海风也利落干掉一个。
李中羽的目光一闪看到了有人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刚要掏枪。仰豪伸出手,一柄亮晃晃的短刀从他手中疾射而出,精准的穿透李中羽手掌,锋利的刀子无情的划过他的手腕,大量的鲜血往外狂喷,疼得他大叫一声,掉落地面的手枪因撞击而走火。
屋里剩下的那几个打手被惊醒了,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老初连发了三把飞刀,一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除了李中羽之外的人全部干掉。
李中羽抱着手腕吼叫着,通红的眼瞪视着仰豪,有如发了狂的野兽,骂道:“好呀,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就感觉你像个共党,姐夫还他妈的不相信!”
高海风说:“老初,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尤其是这个家伙,他恶贯满盈双手沾满了我们同志的鲜血。”
李中羽惊恐地挣扎对仰豪乞求道:“老弟,别杀我,留我一条命,你们想要什么我都提供,我发誓绝不会出卖你。”
老初上前一步,那亮晃晃的刀刃送进他的胸口,流畅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
高海风沉痛地说:“我们只能救走一个同志,不然目标太大容易被敌人发现,可他们都是好同志,到底救哪一个呢?”
仰豪看眼手表说:“没时间了,一会儿他们就会来人换岗的,要快!”
高海风一咬牙说:“救老唐吧,只有他的伤势轻一些,其余的同志伤痕累累、凶多吉少,这些畜生的手段真是太残忍了。”
高海风将那些资料彻底销毁,然后搀着唐山走到地下室的门口。
高海风问仰豪道:“你打算怎么办?是跟我们走还是留下来?”
仰豪坚定地说:“我留下来,打入内部不容易,我不能轻易离开,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无论如何给我一刀,要刺中要害不能让他们发现一点破绽。”
高海风摇头说:“不可以,这样做太危险,刀剑无眼万一失手了,可是后悔莫及。”
仰豪急切地说:“没时间了,多留在这里一秒都会有危险,你不动手的话,我自己来!”说完,他扬起手中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老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很感动地说:“兄弟!你真是好样的,我来帮你,保证干得漂亮。”
仰豪点下头,拉着高海风的手,颇为不舍得地说了一声:“保重!”
刀光一闪,霎时间,仰豪感觉胸部刺痛,血涌了出来,朦胧中看到他们的身影匆匆离去,心里暗自祝愿:“高大哥,你们一路走好!”
等到他再次苏醒过来时,发现母亲一脸焦虑地坐在床前,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他挣扎地要坐起来,母亲急忙扶住他哭着问:“仰豪,你这孩子吓死妈妈了,你跟谁这么大的仇恨呀?医生说刀子再刺进一厘米估计你的小命就没了。”
这时金昆走进来和颜悦色地问:“仰豪,你苏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这位是黎太太吧?我是仰豪的一位老朋友鄙人姓金,华美物贸公司的老板。”
黎太太很礼貌点头说:“金老板,你好。”
金昆眯缝着眼睛问:“黎太太,我想与你的公子谈点业务的事,不会用太多的时间。”
黎太太转身出去了,金昆很严肃的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冒出这么大的乱子?共党头子被人救走,中羽和其他的兄弟都送了性命,如今,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所以我想问清楚事情的起因。”
仰豪轻轻舔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说:“我记得是凌晨三点左右,我想上厕所刚开门,就从外面冲进了人一个照面就对我刺了一刀,我就失去知觉以后的事都不知道了,你刚才说李组长为了党国以身殉职?这真是个天大的损失。”
金昆皱着眉头,一脸的茫然之色说:“我是五点钟过去的,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冲进地下室一看,一地的鲜血,中羽他全身都是血,已经死去,其余的兄弟也送了性命,唯独你依稀有微弱的脉息,所以送你去了医院并通知了你的家人。这次的事件,上峰很不满意,尤其是我们这次中统的组织遭到这样大的破坏,一下子死了六个骨干,我也是难逃其责啊。”
仰豪脸上露出十分沉重又难过的表情,缓缓地说:“对不起,金主任,都怪我没有尽到责任,失职啊,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啊。”
“我马上就去南京述职,上海这边的工作站暂时停止,你好好养伤吧,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是命大不然也死了,看得出来你对党国的忠心,你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头脑冷静,这些都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员的有利条件,所以我相信你的能力。以后,我会重新组建上海调查科的,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中校组长。”金昆其实对他有所怀疑,,一直暗暗地观察着仰豪的神情,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他是内鬼,何况他伤中要害部位,如果没有抢救及时也是送命。
仰豪装作很感动地说:“谢谢金主任的栽培,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可我这个人嘴很笨,为人又很实在还不会溜须拍马,所以李组长对我印象不太好。”
“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你为人很实在,我记得即1933年9月20日,总统在江西星子县的讲话是说过实在”是革命党员的首要品质,仰豪啊,只要你一心为党国效力,我不会埋没你的。”金昆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等到后来,金昆回到上海之后果真对仰豪重用起来,任命他当了一组组长,并介绍他加入了国民党。
如今,高大哥依然没有消息,也没有听到被救走的唐书记任何消息,如今他还安然无恙,可是,他与组织失去了一切联系,他按照线索寻找过但都不是,他好像是一个与亲人走失了的孤独可怜的孩子,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没有一个能给他下达指令的人。
“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与组织联络上呢?是不是回趟北平,找当年介绍他入党的梁宽呢?”烟灰在寸寸跌落着,直到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才使仰豪彻底的清醒,他甩掉了烟头,他狠狠倒在床上,最后一愁莫展地叹了口气,他烦躁不安一小部分源自身体的病痛,一大部分源自与组织失去了联系。
天蒙蒙亮了,东方天空虽还有几颗残星,但海面上已经吐出鱼肚白橘红色的彩霞传来太阳升起的音讯,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个半殖民地城市刚推翻封建社会才二十几年,这里是多人种共同管辖共同生活的特色城市。
租界内街道上金字招牌的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个体格单薄、赤身露背的苦力慢慢地推过一辆满载货物的手推车。
一列电车摇摇晃晃地驶来,夹带着殖民时代的疲惫像个年迈的老人。
在上海的另一个地方华人区晴天尘土飞扬,雨季是烂泥塘。一条条肮脏阴暗的弄堂蜗居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在一间间破旧的小院里,闪动羸瘦温良恭顺妇人的身影。她们有的弯腰对煤球炉挥动着蒲扇浓烟四起她们被呛得咳嗽不止,也有的拿刷子沙沙地刷洗马桶浓烈臭味扑鼻。
一些女工粗乱擦把脸拢下头发上工去,此时,在大烟筒林立的工厂门前挤满蓬头垢面的穿着缀满补丁蓝布工作服男工们,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天不亮就赶来排班。
锐利的笛声响过从里面涌出一群更邋遢的工人,由于整夜不得阂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擦着眼屎。大脚趾从破鞋里钻出来,趟着洼地上泥水奔回栖身低矮的“鸽子笼”。
又有一大群人挤进工厂大门即将被日夜转动不停的机器榨干,铁门咣铛一声合拢门口恢复了平静。
只有在一些蹀躞着敲拨浪鼓的小贩使得马路热闹许多。几个生意冷清的妓女吸着廉价的纸烟摇摆浑圆的胳膊,无精打采靠在土耳其室门口招揽过路行人。
仰豪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镜子里映出他那高大魁悟身材,肤色微黑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浓黑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墩厚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有着与众不同的坚毅和刚正。今天出门有点晚了,他刚跳进电车内,脚跟儿还未站稳车门就被摇车铃的肥胖男人“哗啦”一声关上,电车猛地一晃“叮叮铛铛”地开起来。
这个电车机器手大概是个生手,仰豪身子随着电车起动也猛烈摇晃了一下,差一点没摔倒,他赶紧抓住扶手稳住身体,车内有人在窃笑他狼狈样子。
天气虽不热可车厢内乘客拥挤,空气污浊如同蒸笼里的蒸气、蒸得他头晕欲裂,刚才又差点儿没出洋相使得他汗流浃背,用手连忙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却忘记自己掖下夹的皮包。
“先生,您的皮包掉了。”一个甜美声音传来,真是忙中出错,他有些不好意思,慌里慌张猛低下头去拣时,不料自己的头竟然和坐在身旁椅子上也正弯腰帮他拾包女子的头“咚”的一声撞在一起,羞得他满面通红,皮包也顾不得拣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是我太莽撞了”。周围传来其他乘客的嘻笑声。
朝颜虽然身手不错,但仓促之下还是没有躲过去,当众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头撞得那么结实,但她却没有丝毫恼怒,宽厚温柔地回了他一句,“没关系。”
同时一只黑色的皮包已经举到他的眼前,他红着脸正要接过时眼睛不由一亮,拿包的手简直太美啦!仿佛美玉雕琢而成似曾相识在哪儿见过?不由楞住了,这女子声音也有几分的耳熟,可一时又不曾想起在哪儿听过?
“先生,您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耳畔又响起甜美声音。
仰豪楞了一阵回过神来,意识自己的失态口齿不清的解释:“不……不没有什么,谢谢!”。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多半恼羞成怒,不当众赏他个大巴掌,也会骂上几句难听的话。可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不但没有怪罪他而且很关怀他。这是怎样一个奇特的女人啊?极大的好奇心使他想要看清这位女子的模样,接包时的刹那虽只那么惊鸿一瞥,隔着凉帽垂下的面纱仍隐约窥视到一张美得不可置信的娇容。那女子仍和曛淡定微笑着,耐心地高举着那个该死的皮包。
他如同被下了咒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傻了片刻这才手忙脚乱的去接皮包,慌乱之余手指触到她的玉手,指尖传来极柔的触感不由怦然心动,他的手一哆嗦尚未拿稳的皮包险些又掉下来。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受伤那天,醒来时发现朝颜抱着自己时,心也是这样的乱蹦,但眼前这位小姐好像不是朝颜,因为印象中她的容貌似乎没有这般令人惊艳,当初她只是个很漂亮的小女生,虽说女大十八变吧但也不会变得这样的美丽啊,再说自己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可是她能够看清他啊,也许分开太久了,大家的模样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即使走个对面恐怕也认不出对方来吧。
仰豪的脸色又红了还有些口吃的道谦:“对……对不起”那女子大度又温和地说:“不必道歉,谁都会有忙中出错的时候,这没什么的”。
平时说话也不磕磕巴巴呀,今天这是怎么啦?简直象火车站的铁轨竟出差。平日自己那般的稳重举止今日全然不见了不说还当众出丑惹人笑话。
他尴尬擦下额头的汗水,掩饰自己的窘态忙扭过身子可仍仿佛看到身后那道关切与温暖的目光。忽然,他觉得眼睛发涩鼻子发酸,眼里浮现些水气,他擦了下眼睛渐渐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的赏心悦目,一种压抑很久的冲动不知不觉得悄然起伏。仿佛自己是一个冷冻多时又苏醒过来的人,同时也感到这个混沌的世界豁然清亮起来。如今一句来自陌生人的关怀,却温暖了日渐冰冷的心灵,像一股清流滋润他干涸多年的心田。
有轨电车发出吱吱地声响飞快驶过街口,机器手目光紧盯着前方的电车轨道,阳光下电车的轨道像两条光莹莹、亮晶晶不断延伸的水蛇。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慌张的跑过车头,摇车铃的肥胖男人伏出大半身子喝道:“猪头三!侬艾睛勿散生,呸!”他骂完吐了一口浓痰。
仰豪憎恶皱下眉毛,车厢内廉价的香水味与汗臭混和一体特别熏人,更为讨厌的是他身旁站着个大胖子,从衣服内向外辐射体内过剩的热量,汗渍透过衣服后背湿了一大片,随车摇晃不时蹭到他的西装上,虽隔着衣服也觉得腻瘩瘩的。
无奈仰豪只好“敬而远之’向外挪下脚、不巧这时车猛一抖,不小心踩到了后边一位妇人的脚上,惹得她像火鸡般地鸣叫:“哎吆!侬眼长萨格地方啦!”
仰豪忙不迭陪礼道歉心中暗想今天是冲撞什么鬼啦?笨得出奇不说还洋相百出。这位太太气忿地呼呼喘着粗气,油光光的大脸上一对极小的眼睛瞪得溜圆,尖尖嗓子发出一连串儿的噪音,见他诚肯多次道歉,才渐渐平静,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方住口。弄得仰豪额头可不再是汗涔涔的而是大汗淋漓,暗自忖这下可出了大丑,他的第六感官告诉自己刚才的那个女子一定也在暗暗笑话他的笨拙象头大狗熊。
电车到了一个站点,很多人下了车,他觑眼看那女子时坐位已空,她下车了空气里似乎只残留一缕淡淡的栀子花香,这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仰豪忙抱憾地向窗外看只见婀娜的背影已渐远去。
朝颜下了车,若有所思回头看看,她感觉刚才这个很有意思的青年似乎在那里见过,这时车已经开远了,她只好遗憾的摇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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